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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31, 2025 10:3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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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在等人吧,亲爱的17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吧嗒,吧嗒,吧嗒……
许则,签一下字。
吧嗒,吧嗒……吧嗒……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许则,别捡了!
心脏剧烈跳动一拍,许则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将T恤都打湿。
他望着卧室的灯,还没有回过神,双手攥成拳,像紧握着什么,那种被珠子塞满的感觉还在,但手心明明是空的。淡蓝色的微光透进白色窗帘,铺满整个房间,似乎已经是清晨了。
过了会儿,许则眨了眨眼睛,慢慢坐起来,他觉得好一点了,于是侧过身打开台灯,去枕头下摸手机,同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许则将它一起拿出来。
深蓝色的丝绒礼盒,打开,金色的荣誉徽章依然静静地躺在里面,台灯灯光为它再镀上一层金黄。
许则一时忘记看手机,对着徽章发呆,又想到刚才的梦。
很长的时间了,好多年,他总是做这样的梦,总是在梦里听见佛珠掉在地上的声音,一连串的,伴随着电话无法接通的忙音。
梦里的画面非常狭窄,像第一人视角的圆形镜头,镜头之外都是漆黑,只能看到一只不断在地上摸索着捡佛珠的手,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不肯放。
是个梦而已,又不止是梦,许则知道它曾经真的发生过。
他将徽章从盒子里拿起来,轻轻翻过面,背面的字体印刻得很清晰,许则的指腹从‘陆赫扬’三个字上小心地摸过,凹凸不平的触感。
好几天了,许则还是拿这个徽章没有办法,他做过很多种尝试,放在书桌抽屉里、床头柜里、衣柜底层,但都觉得不好、不合适,最终决定放在枕头下——既能保证它不暴露在外,又可以很方便地确认它还在。
只是安全性上不太达标,许则昨天睡前甚至在考虑是否应该专门买一只保险箱来存放。
他清楚自己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把徽章还给陆赫扬,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纪念徽章。陆赫扬很大可能是拿错了,也许他原本要拿的是可以流通贩卖或批量赠送的那种,总之不会是这个。
以至于这几天许则每次在医院里碰到穿着训练服或制服的空军,就会猜想对方是不是陆赫扬派来要取回徽章的,但都不是。
许则合上盖子,把徽章放回枕头下。打开手机,时间显示五点四十,将未读信息都浏览一遍,许则准备去冲个澡。站在床边想了想,他还是重新拿起手机,先打了个电话。
手机在二十公分外的位置响起,有人打电话过来。陆赫扬睁开眼,眼皮意外的沉重,只能抬起一点点,手机亮着,视线却十分模糊,看不清来电人的名字。
陆赫扬试图伸手去拿手机,但没有什么力气,他以为快要碰到手机了,几秒后又意识到其实自己的手臂纹丝未动。
来电铃一直在响,对方似乎很执着地想要打通。而陆赫扬侧头看着手机屏幕,从混沌不堪的视野里,隐约分辨出名字应该是两个字。
他想要再看清楚一点,手机铃声却倏地停止,周围变得空旷而寂静,陆赫扬睁开眼。
墙,灯,窗帘,都很清晰。
陆赫扬转过头,看到二十公分外并没有手机,是空的。
他坐起身,太阳穴隐隐作痛。陆赫扬已经习惯大脑偶尔出现的这种疼痛,就像习惯那个难解的梦。
不停歇的铃声,亮起的手机屏幕,以及始终模糊难辨的来电人姓名,永远都看不清。
看了眼钟表,没到六点,陆赫扬下床,脱掉上衣要去浴室,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忽然响了一下,陆赫扬拿起来,是一条来自空军系统架构外的消息。
联盟北部战区陆军作战司令部陆军中校顾昀迟:这几天有空的话帮我去195院看看我爷爷。
一般情况下不会用军方通讯器传达私人消息,但北部战区战事正酣,顾中校很可能已经忘了自己的手机在哪里。陆赫扬回拨过去,他和顾昀迟差不多断联半年左右了。
接通后,那头传来计算机与通讯仪器的各种提示音、匆忙的脚步声、嘈杂的交谈。
“什么时候住院的?”省去寒暄,陆赫扬直接问。
“上星期吧,不过我今天才知道。”顾昀迟的声音有些低哑,是熬了几个夜的样子,“但情况应该还好。”
“我最迟明天去,有需要我带的话么?”
“算了。”顾昀迟回答,“我尽量活着回去自己跟爷爷说。”
“好。”
没有‘保重’、‘小心’或是‘再见’,他们干脆地同时挂断通话。
“听到顾少爷还活着,我就放心了。”贺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推着移动输液架,走出电梯,“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顾爷爷吧,今天我一个人就不去了。”
“嗯。”陆赫扬问,“你现在不在局里吗?”
“不在,我来195院输个液,前两天加班发烧了。”贺蔚边走边说,“刚好,上楼看看我滴许医生。”
陆赫扬显然顿了一下,要说什么的时候,有士官来找他。贺蔚听见了便体贴道:“陆上校忙去吧,我马上要见到许医生了,回聊哈。”
挂了电话,贺蔚推着输液架去护士台,他穿着警服,气质上人模狗样,容貌上充满迷惑性,没花几秒就打听到了许医生正在查房,待会儿回办公室。
“那我去许医生办公室等他。”贺蔚淡淡一笑,“谢谢。”
医生办公室一向是没什么人的,贺蔚在会客沙发上坐下,跟下属打了几分钟电话,刚放下手机,许则就踏进办公室。
大概是已经从护士口中得知有人在等,许则一进门就看向沙发这边。
“许医生早。”贺蔚朝他挥手笑。
“生病了吗。”许则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贺蔚面前的茶几上。
“有点发烧,不严重。”
许则过去帮贺蔚调整输液架高度,又牵起他的手看针头和胶布,确认没有移位后,才坐到旁边的小沙发上。
“白大褂真适合你。”贺蔚喝了口水,“195院现在应该没那么忙了吧?两个大战区都陆续停战了,北部战区那边有临近的其他军医院支援。”
“嗯,实验室忙一点。”许则停顿片刻,问,“你受了什么伤才回国?”
“谁跟你说的。”贺蔚的重点永远抓得很别致,“赫扬吗?”
许则犹豫一下,点点头。
“哇,所以你们早就见过面,我还以为上次在餐厅,大家都是第一次见。”
“工作上偶然碰到的。”许则说。
“就是胸口中了一枪。”贺蔚笑了下,“也不是很严重,但不小心被我爸妈知道了,他们反应有点激烈……警察嘛,哪有不受伤的。”
刚才给贺蔚检查针头时许则看到也摸到了,过去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现在指腹、掌心和虎口几乎全是茧,右手无名指呈现明显变形,应该是经历过严重骨折,小拇指的指甲盖只有一半,不知道是断掉了一半,还是整片指甲脱落过,后来才长出新的一半。
许则有点难以想象,面前的贺警官是当初那个千万超跑换着开、车牌号必须是生日、车内饰一定要是粉色的alpha。
“干嘛这种表情,心疼我啊?”贺蔚觉得好奇,“按理说,当了医生应该对这些事比较习惯才对。”
不对,对许则来说正好相反。他很小就失去双亲,十几岁时混迹于残暴的地下拳馆,被磋磨得麻木不仁,直到第一次进入医院,许则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曾经满是血污的脏手或许也能救死扶伤。
“回来以后做过全身体检吗?”
“回国前就做过好几次了,明天来195院再做一次。”贺蔚说,“昀迟的爷爷也在这里住院,昀迟暂时不能回来,我和赫扬约好明天一起去看看顾爷爷。”
许则一怔:“明天吗。”
“对,明天早上。”
短暂思考过后,许则问:“明天你们结束之后,能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你找赫扬有事?我把他的号码给……哦,他现在基本不用手机,都是用通讯器,那到时候我发消息告诉你吧。”
“嗯,谢谢。”
“客气。”贺蔚舒服地歪进沙发里,表情开始变得不怀好意,“我们小则,谈恋爱了吗?”
许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摇头:“没有。”
“追你的人很多很多吧?”贺蔚笑吟吟的,“我才到局里没几天的时候,大概是知道我之前跟你同班,有omega跟我问起过你,说之前他爸爸在你们科里住院。他爸是首都最高检察院检察长,你有印象吗?”
“有。”许则回答。
“他应该跟你表过白?为什么拒绝呢,长得挺好看的,家世也很好,试一试又没关系。”
许则语气平淡:“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我们小则,还是没变,不像赫扬,都隐婚了。”
听到最后四个字时,许则有一瞬间的错愕,但贺蔚接下来的话又让‘隐婚’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他说:“昀迟老婆已经三胎了。”
“假的吧。”许则问得有些认真。
贺蔚开心地笑了几声:“当然假的,你都不知道,那个omega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当年竟然装死跑路了,结果大半年前被人发现他还活着。也就是昀迟现在回不来,不然早去抓人了,我估计我们顾中校应该离疯不远了。”
虽然已经在学院和医院里被动见识过很多八卦,但这种类型的不常有,许则回想高中时顾昀迟的联姻对象,很久了,具体的长相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非常好看。
“人还活着,就是好事。”许则说。
“当然是好事,但不影响顾少爷生气,等他回来了……”
“许则。”
穿白大褂的omega进门后习惯性地看向办公桌的位置,发现没有人,才将头转向会客区这边。
贺蔚循声抬头,四目交接时双方都愣了愣,办公室里变得很安静。
过了六七秒,贺蔚才笑了一笑,用多年前那种怕吓着这个恐A的omega的语气,放轻声音,说了一句“池医生,好久不见”。
池嘉寒没有回答,他近乎僵硬地移开视线,对许则说:“我等会儿再过来。”
“好。”许则说。
“所以我高中的时候就说,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池嘉寒走后,贺蔚沉默片刻,重新靠回沙发,嘴角又带上一点点笑,“我们小则,好像什么都知道,可又什么都不多问不多说。”
许则仰头看了一眼输液瓶,确认还有余量,然后他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太清楚,只是这些年来池嘉寒对贺蔚这个人只字不提,让许则觉得他们之间也许不单单是喜欢与不喜欢、追求和拒绝追求的关系。池嘉寒不说,许则也不会问。
贺蔚轻打了个响指:“这就是我说的意思。”
不用买保险箱了,许则凌晨从实验室回来后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那块徽章。
没有舍不得,也不感到可惜,原本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过于贵重,理应交还给陆赫扬的。
如果陆赫扬送的是一块没有其他含义的金子,许则一定会想办法把它留下来,用钱买或用什么来交换,但这是一枚有特殊意义的徽章。
许则看了很久,久到确定自己已经完全记住徽章的样子,才把盒子盖上,放回枕头下。他都没有想过要拍照留念。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许则起身去洗漱,七点有一台血友病患者的关节手术,院里多个科室都会参与,主任让他也去。
可能是太累了,许则睡得很快,也没有做梦。被六点的闹钟准时叫醒,许则起床,收拾好之后他把徽章盒子从枕头下拿出来,再次打开看了几眼,然后放进书包,出门。
换上手术服做好消毒,许则进入手术室。这台手术术前进行过全院会诊,病人因为患有血友病,凝血时间异常,术中和术后风险都十分高。手术室里正在进行准备工作,连平时最活跃的那位麻醉科医生都没有心思开口说段子。
很快,几位主任到场,整个手术室彻底安静下去,只剩仪器运行的声音。
“顾爷爷看起来状态不错,你跟昀迟说一声,让他放心。”
“嗯。”
“我还有几个体检项目没做,先继续去做了,下午要开会,有空再一起吃饭吧。”走到电梯口,贺蔚忽然想起来,“哦对了,许则昨天让我结束了给他打个电话,差点忘了。”
正在看通讯器消息的陆赫扬抬起头:“他找你有事?”
“不是找我。”贺蔚拨许则的电话,“找你的。”
陆赫扬关掉通讯器,看着贺蔚打电话,贺蔚听了十几秒:“没接,可能在忙。”
“我去找他。”陆赫扬说。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把他电话给你?你带手机出来了吗?”
“没事,不用。”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贺蔚还在纳闷:“小则找你会有什么事呢,想不出来,上次你带他回家,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我不知道的?”
陆赫扬按了七楼键,回答:“是的。”
“是什么?”贺蔚竖起耳朵。
“忘了。”陆赫扬淡淡道。
“……”
“随便吧,累了。”贺蔚说,“是这样的,虽然你不记得他了,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还是可以相处试试。我觉得高中的时候许则真的有把你当成朋友,不然也不会在你生日的时候冒着大雨连夜来给你送礼物了。”
陆赫扬侧头看他:“送了什么?”
“好笑,你又没拿出来给我看过,我怎么知道,我要表达的重点是有这么一件事好不好。”七楼到了,贺蔚往陆赫扬肩上推了一把,“我体会到许则现在的感受了,跟你这种失忆人士交流真的特别痛苦,如果我是他,真宁愿不要再碰见你,不然每一次都是打击。”
陆赫扬走出电梯,没有说什么,朝贺蔚抬了一下手当做告别。
大概是因为之前来过科里两次,总台的护士一眼认出陆赫扬,对他点头:“上校。”
“你好,许医生现在在忙吗,他没有接电话。”
“许则吗?他早上有台手术,半个小时前结束的,可能去查房或者开会了。”
“好,谢谢。”
通讯器响了,陆赫扬一边朝僻静的角落走一边接起来,路过一扇通道门,他顺手推开,走进去。里面是两道内部电梯,再往右是楼道。
宋宇柯打来的,催陆赫扬尽快回基地参加连线会议,同时简单汇报了一下早上的空域巡查情况。
陆赫扬只听着,最后说:“好,知道了。”
“啊,另外刚收到消息,苏利安医生这几天会到首都。”
“好的。”
挂断后,陆赫扬正要回到走廊,转身时忽然瞥见半开的楼道门内露出一双腿,动也不动地搭在地上。
陆赫扬看了几秒,慢慢走过去。
视线随着脚步的移动转换,陆赫扬在门边站定。门后靠墙放着一只旧沙发,大概是平常清洁工休息用的,两人座,很小。穿着湖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连头上的方巾和鼻梁上的眼镜都没有摘掉,右手垂在大腿上,掌心里虚虚握着一个手机,脑袋抵在墙边,就这么睡着了,像一株长在角落里的安静的绿植。
喧闹的人声被隔离在通道门外,这里仿佛是另一个遥远的、非现实的空间。
手机收到消息,震动了一下,许则的指尖缩了缩,睁开眼睛。
有光从楼道那头的窗口里透进来,许则眯了眯眼,低头看手机,回复消息后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
alpha的肩膀靠墙,抱着双手以一个不太正式的姿势站在那里,因为是逆光,看不太清脸,也有可能是许则还不太清醒的缘故。
许则完全没有被吓一跳或是惊讶的样子,只愣愣的,又很认真,那样看着陆赫扬。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像湖,没有波澜,埋着数不尽的东西。
实在是非常像一个梦,许则这样认为,就和梦里一样,没有声音,看不清脸。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则的目光往下,落在陆赫扬的膝盖位置,然后伸手,把他裤子上沾到的一小点灰尘给擦掉了。
“谢谢。”陆赫扬说。
许则的手顿时僵住,他再抬头,忽然能看清陆赫扬的面容了。
惊讶的表情在慢了十几拍后终于不负所望地还是来到了许则脸上,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能先站起来,过了两秒才开口:“上校。”
“为什么睡在这里。”陆赫扬问。
“来打电话。”许则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
幸好只睡了十几分钟,许则想将这个话题翻过去,于是他主动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赫扬看着他:“好像是许医生你先跟贺蔚说找我有事的。”
的确是这样,许则僵硬地点点头:“对。”
“是什么事。”
徽章没有带在身上,在书包里。许则问:“方便跟我去一下更衣室吗?”
陆赫扬冷静而短促地将许则打量一番,回答:“你方便我就方便。”
因为两人恰好都方便,所以他们去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没有其他人,许则拉开柜门,放下手机,从书包里拿出徽章,把盒子打开。递给陆赫扬时许则忍不住最后偷看了一眼徽章,才说:“这个,你是给错了吗。”
陆赫扬并没有在意许则手里的东西,而是看着他的脸,问:“什么意思?”
“这个荣誉徽章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许则把头巾从脑袋上抓下来,头发有点乱乱的。
“谁说的。”陆赫扬完全没有要接过徽章的意思。
许则只好先把手缩回去:“上次的那个组员,他看见了,所以告诉我了。”
“那他说的应该没错。”陆赫扬评价。
“所以是给错了吗?”许则怕陆赫扬不好意思,还帮他想理由,“那天很晚了,那么暗,是有可能拿错的。”
“我不是做批发的,没有那么多徽章可以拿错。”陆赫扬忽略许则辛苦搭好的台阶,平静道,“这个就是给你的。”
因为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以许则察觉不出自己的心里正在感到高兴,他只知道自己很不解:“为什么给我?”
“上次我说话的时候许医生没有在听吗?”陆赫扬抬起手,手背在许则耳边贴了一下,“因为你不诚实,所以提前给你奖励,希望你诚实一点。”
被碰过的那边耳朵以可怕的速度开始发热,许则承认自己很不诚实,尽管如此,这样的奖励对他来说也仍然过于奢侈,就像十几岁时从陆赫扬那里收到的昂贵的手环、拳套,他没有办法对等地偿还。
这样想着,许则却已经不自觉地将盒子盖上,紧紧地抓在手里。陆赫扬给了他肯定的答案,陆赫扬不会骗他,应该也不会反悔说要把徽章拿回去——反悔也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如果真的不想要的话,就还给我吧,别为难。”陆赫扬宽容地说。
“不是不想要。”许则不过脑地快速地澄清可能有的误会,又问,“如果你参加典礼的时候,要用到这个徽章怎么办?”
“会来找你拿,所以请好好保管。”
“我买一个保险箱。”许则认真地说。
陆赫扬笑了一下:“不用,经常把它拿出来晒一晒,浇点水就可以。”
连这种玩笑都听不出来就不应该了,许则抿着唇垂眼也笑了笑,却又听见陆赫扬问:“收下它是让你有压力吗?”
虽然知道自己如果回答‘是’,陆赫扬就有可能因此拿回徽章,但许则还是点了一下头:“有一点。”
“那请我吃个饭吧。”陆赫扬说,“我很久没有回首都,不太了解哪家餐厅好吃。”
许则呆了会儿:“什么时候?”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可以联系我。”陆赫扬又想到了什么,“有我的号码吗?”
心跳的频率变得奇怪,许则低声说:“没有。”
“要吗?”
许则觉得嗓子无法发出声音了,他去柜子里拿手机,解锁,递给陆赫扬,手腕在微微发抖。
输入自己的号码,拨过去,几秒后挂断。陆赫扬将手机还给许则:“手机一般不会带在身边,如果没有打通,可以发消息留言。”
“好。”
“我先回基地了,不打扰你工作。”陆赫扬顿了顿,说,“许医生注意休息。”
许则像抱着松果的松鼠一样双手抓着那个徽章盒子,好像担心会被人抢走,他点头:“嗯。”
等陆赫扬走出更衣室,许则在原地缓了半分钟,把徽章重新放回书包,拉好拉链。平常一般都只是掩着柜门,不会上锁,但许则今天把它锁上了,钥匙拧了两圈。
拧完之后发现自己手术服还没换,被主任看到不太好,许则只得再次打开柜子。
下电梯时通讯器接到空军军医系统的来电,陆赫扬接起来:“苏医生,你好。”
那头传来一道平稳的女alpha的声音:“陆上校,回首都的这段时间,您感觉还好吗?”
“还好。”
“还会做那个梦吗?”
“会。”电梯门打开,陆赫扬走出大厅,“但是可能要找到答案了。”
迈下台阶,今天阳光很好,风吹过来时,夹着很清淡的香味,陆赫扬侧头往右边看过去。
195院门前的花坛里,栀子花开得正浓。
第82章
许则还是买了一只保险箱,最小号的。他将徽章和一些银行卡、证件放进去,设置密码,严严实实地关好。
这几天许则没有去195院,都在军医大的实验室里,每天凌晨才回宿舍,回去之后洗漱完就躺在床上做功课——看餐厅。
陆赫扬说只要许则有空就可以,但许则只会以陆赫扬的时间为准。他不打算拖着,一天没有吃掉这顿饭,他就一定会记挂着这件事一天。陆赫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首都,那么许则或许要为一顿饭而牵挂上很久很久。
许则将各个美食类APP上排名靠前的餐厅做成一个表格,分别列出它们的地址、评分、招牌菜和用户评价,并将餐厅的环境图也贴到表格里,以此进行对比考量。他不常出去吃饭,一直是195院和军医大食堂的固定食客,和组员或同事聚餐也都是在常去的几个餐厅,没有觉得哪家的味道特别好,似乎都差不多。
他以前只请陆赫扬吃过面条,现在可以请得起好一点的餐厅了,而这样的机会大概也仅有这一次……理由有很多,但唯一的理由也许只是对方是陆赫扬,所以许则无理由地会认真对待。
想到池嘉寒可能会更了解一些,许则将表格发过去,问他:这里面哪一家比较好吃?
很快,池嘉寒回复:?
池嘉寒:这是在干什么
许则:要请一个朋友吃饭
池嘉寒:什么朋友,陆赫扬?
许则于是打开表格再看了看,发现从标题到内容都完全没有出现‘陆赫扬’三个字,不知道池嘉寒为什么一秒就破解。
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池嘉寒打了语音过来。
“我听说陆上校有去过你们科里两三次。”池嘉寒说,“就这么两三次,你们俩不会已经搞上了吧?”
池医生用词比较激进,但许则对此没有反应,因为不存在这种事。他只是问:“为什么会猜到我要请谁吃饭?”
“废话,你这种人,除了陆赫扬还有谁能让你专门为一顿饭做个表格出来啊。”
“好的。”许则得到答案,兀自在电话这边点点头。
“好什么好,他有想起来你一点吗?”
“没有。”
“那是谁提出要吃饭的,总不可能是你吧?”
许则沉默,池嘉寒便继续问:“陆赫扬提的?他为什么要你请他吃饭啊,是开玩笑吗,还是在勾引你啊?”
“……”许则认为第二个猜想实在是非常荒谬,他语气认真,“别这样说。”
“许则,我觉得你早就被陆赫扬看出来了,你根本不会演戏,你在他面前也藏不住什么。”池嘉寒叹气,“说实话,你觉得高中的时候,陆赫扬喜欢你吗?”
手机在掌心里滑了一下,掉在枕头上,许则慢慢重新拿起来,然后回答:“我不知道。”
“就算喜欢,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已经不记得了。”池嘉寒忽然有点严肃,“他现在可能对你好奇、感兴趣,可你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真的好受吗。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也只是知道而已,不可能再有经历那些事情时的心情和感受了。”
“换句话说,以前的陆赫扬就是回不来了,不是说现在的他不好,但你应该是最能体会到区别的那个人。我一直觉得丑话要先说,所以跟你讲这些,你自己趁早好好考虑清楚。”
许则静默半晌,回答:“好,我知道的。”
“……算了。”池嘉寒低声说,“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心里其实都清楚。”
池嘉寒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许则这么笨这么固执的人,像机器,被输入一道等待陆赫扬的指令,然后就可以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地等很多年,等不到也没关系。就是这样。
其实用‘等’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毕竟许则没有怀揣过任何期望,也没有非要得出一个结果。池嘉寒想,怎么会有人不抱任何目的、想法、愿望地去喜欢另一个人呢。
“不要担心我,没关系的。”许则对他说。
许则想得一点都不多,他不需要陆赫扬知道过去的事,不需要他恢复记忆——完全没有幻想过这些。仅仅是陆赫扬要他请一顿饭,许则就请,然后把每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次。
这大概已经是许则能给出的最努力的安慰了,池嘉寒被气笑:“是哦,断头饭以前就吃习惯了,不差这一次是吧。”
这个比喻缺德而形象,许则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说:“你回家了吗,早点休息。”
“没呢,还在院里的停车场,准备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知道了。”挂断电话前,池嘉寒说,“第三家,味道还不错,稍微有点贵,不过反正是请陆赫扬吃饭,你也不在乎价格。”
“好的,谢谢。”
通话结束后,许则在表格中的第三家餐厅上画了一个圈圈。
“陆上校。”
办公室门被推开,苏利安站起身,对alpha打招呼。
“好久不见,苏医生。”陆赫扬走进来,隔着办公桌与苏利安握了一下手。
“您一切都还好吗?”
陆赫扬在椅子上坐下:“是的,还好。”
苏利安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上校,她从陆赫扬进行飞行实战任务开始就是他的心理顾问,准确地来讲,她是那一届联盟空军航空大学里很多飞行员的心理顾问,而陆赫扬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位——他在进入军校前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双方的初次见面,那年陆赫扬大二,在一次空战过后,他主动找到苏利安进行心理疏导。
“你看到了什么?”苏利安问。
“看到同班两年多的同学。”陆赫扬微皱着眉,“他驾驶的战斗机在离我五十米远的位置被击中,然后坠毁。”
是典型的战后创伤应激综合症,最容易出现在刚接触战争与长期处于战争环境的患者身上,陆赫扬的反应已经算最轻微的一类。
那场心理咨询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不到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因为陆赫扬中途接到任务消息,立即起身去往机场。
再次见面,是在区域战事结束后,十五架战斗机降落在军事机场,身穿作战服的陆赫扬带着同窗好友的骨灰,在政府官员与军队的注视中踏回故国的土地。
后来陆赫扬再也没有提起过战场上的事,而是向苏利安讲述了一个做过很多次的梦。
不停歇的手机铃,模糊的屏幕,一个永远无法接起的电话。
“可能是你失去记忆前经历的画面,或是某部分记忆另一种形式的影射,但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梦。”苏利安这样告诉他。
“也许吧。”陆赫扬说。
他看起来应该是早就设想过这些可能,并没有寄希望于从心理医生口中得到其他答案。
这次苏利安来到首都,主要的行程是在军医大授课与出席讲座,今天上午正好有空,所以来了空军基地。
“上次电话里您说可能要找到答案了,我很好奇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好奇。”陆赫扬十指交叉搭在腿上,“只是有种感觉,可能遇到了关键的人。”
“会是梦里那个给您打电话的人吗?”
“还不确定。”陆赫扬笑了一笑,“不过希望他是。”
数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许则决定试着联系陆赫扬,约他吃饭,正好自己这几天晚上不那么忙。
发出邀请对许则来说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不知道陆赫扬什么时候会看手机,以至于许则六点被闹钟叫醒,直到六点半还在对着信息界面发呆。
最后因为快要迟到了,许则闭着眼将消息发出去,然后关掉手机,出门去195院。
早上事情有点多,将近十二点,许则回到办公室,他在打开手机后才想起自己给陆赫扬发了消息,同时发现未读信息中没有来自陆赫扬的。
有同事喊他一起去食堂,许则便关了手机放进口袋,走出办公室。
中午,下午,晚上,陆赫扬都没有回复消息。许则从一开始的忐忑变成了怀疑,他在想,陆赫扬要他请吃饭,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地客气一下。
但是短信已经发出去了,许则没办法撤回,如果是开玩笑的话,那么只要等陆赫扬的拒绝就可以了。
比起等陆赫扬接受邀约,等他的拒绝好像更让许则感到轻松。
回到公寓简单洗漱后,许则打开电脑看文献。他晚上学习的时候手机一般会调成静音,今天只调了震动。
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小时,手机震动了很多次,许则每次都会看,不过依然没有收到陆赫扬的消息。
很晚了,许则关掉电脑,洗了个手,去床上睡觉。
睡前许则打开信息界面,翻到自己早上发的那条短信,很简单的一句话:上校你好,我是许则,上次说的吃饭的事,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时间。
越看越觉得这句话组织得生硬又烂,许则对自己感到无言,关灯。
睡得不太好,零零碎碎做了一些梦,甚至梦到信息铃响了。许则摸起手机,模模糊糊看见陆赫扬回了消息,好像是让自己打电话给他。
怎么可能。许则这样想着,昏沉地被拖进下一个梦里。
天刚亮不久,许则在闹铃响起之前就醒了,头有点疼,他睁着眼睛缓了会儿,拿起手机看时间。
在看清时间之前,许则先看到了屏幕上的通知预览,‘陆上校’三个字在所有消息中醒目得像是被加粗标亮过,许则愣了下,解锁,点进消息框。
陆上校:六点半前如果许医生醒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或者晚一点,大概中午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看完消息之后许则立刻看时间,六点十三分。他几乎没有想到犹豫,从床上坐起来,拨通陆赫扬的电话。
等待应答的那几秒钟里许则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上一次他给陆赫扬打电话是在十八岁那年,打了很久、很多个,都没有打通。
“喂?许医生。”
听到对方声音的那瞬间,许则无意识屏住呼吸,片刻后回答:“上校。”
“抱歉,昨天事情比较多,很晚才回房间,没能及时回复你。”
“没关系的。”许则摸了摸侧颈,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
“今天晚上有会议,可能没办法一起吃饭了,明天可以吗?”
不是拒绝,许则微微怔了怔,然后说:“可以的。”
陆赫扬好像在笑,问他:“许医生是已经选好餐厅了吗?”
“是的。”许则隔着电话自己点点头,“朋友说那一家味道还不错。”
“好,那明天见,傍晚的时候我联系你。”
“嗯,明天见。”
挂掉电话后许则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于是翻回去看陆赫扬发的消息,又看通话记录,最终确定是真的。
从跟陆赫扬打完电话开始,时间好像被按下放慢键,忙的时候没有知觉,一旦空下来,许则的脑子里就会蹦出“一起吃饭”四个字,每次想到就会呆一秒,再看看时间,还有很久。
下午来了一位新收患者,处理好住院后许则在办公室写病记。夕阳透进窗户,照在许则的手背上,许则看了会儿,翻过手,那片淡黄色的光亮就躺在了掌心,热热的。
手机响了,许则转过头,没有看清来电人就接起来:“喂?”
“许医生,要下班了吗?”
摊开晒太阳的手心一下子蜷起,许则“嗯”了一声。
“我快开到市中心了,要不要来接你?”
“会堵车,我把餐厅位置发给你,然后我坐地铁过去。”
“好。”
结束通话后许则将餐厅地址发给陆赫扬,接着收拾好东西,起身去更衣室。他下班从没有那么积极过,甚至忘记签退。
“哎,许医生!”总台的护士见许则已经脱掉白大褂,正匆匆往电梯走,便叫住他,“记得签退!”
许则停住脚步,又走回来按指纹。
“走得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
“不会是赶着去约会吧?”护士笑吟吟的,“好像很少见你准点走哎。”
许则淡淡笑了一下:“不是。”
晚高峰的地铁十分拥挤,许则一手抓着吊环,一直盯着站点牌,看它变绿又变红,地铁门打开又关上,人群涌入又离开。
到了,许则走出车厢,刷卡出站。上电梯后他拿出手机,看到陆赫扬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我在D口。
许则是从C口出的,但是没关系,马路对面就是D口。他回复:好,我马上到。
首都中心最繁华的商圈,人流如织,几面巨大的LED屏幕照亮半空。许则从人群中向对街望过去,一眼发现路旁的alpha。
陆赫扬穿着很普通很不起眼的黑T,挺拔而松弛地站在那里,可能是因为他太高,又或是在所有陌生的面孔中许则对那张脸最熟悉,才会一眼就看到。
是红灯,许则站定在斑马线前,仍远远地望着陆赫扬。片刻后,他看见陆赫扬的目光动了动,眼底带着倒映的灯光,落在自己脸上。
对视的那刻许则整个人产生一种被定格的僵硬,而陆赫扬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看着许则,对他笑了一下。
车流从他们相交的视线之间穿过,许则在此时确认池嘉寒说得不对——陆赫扬其实没有变,十几岁或现在,都一样。仅有的那点区别只是对自己而言,不应该因为陆赫扬不记得自己,就狭隘地定义他和以前是两个人。
红灯漫长,最后几秒倒计时,许则甚至有些站不住,然而绿灯亮起时,他却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许则才迈开腿。
马路两旁的两拨行人在斑马线上交汇,陆赫扬始终站在原地。许则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往前,最后踏上人行道,走到陆赫扬面前。
陆赫扬伸出手,半抓住许则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周围依旧非常嘈杂,许则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浮着,他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陆赫扬松开手,“所以刚才很想跟你说不要走那么急。”
而许则根本回想不起自己前半分钟是什么样子,他忍不住问:“我看起来很急吗?”
陆赫扬侧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点笑,说:“也没有。”
餐厅是独立的门店,不在商场里,显得安静很多。许则预约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江边的夜景,他只订了几份招牌菜,其余的打算让陆赫扬来点。
陆赫扬只点了一道菜,然后问许则:“许医生还有要点的吗?”
许则摇摇头:“没有了。”
“好。”陆赫扬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
因为很安静,许则有点不自在,他看向窗外,首都的夜景其实十分漂亮,只是他好像今天才发现。
“我们以前这样单独吃过饭吗。”陆赫扬忽然问。
许则转回头,回答:“吃过的。”
只是在餐厅吃的几次都是和贺蔚还有顾昀迟一起,如果是两个人的,大概只有在老房子里,还有那家破旧吵闹的面店。
“吃了什么?”
“我自己做的菜,还有面条。”
“许医生记得这么清楚。”陆赫扬接着问,“自己做的菜,是在你家吗?”
到这一步许则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但陆赫扬的表情很自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许则便点点头:“是的。”
“那时候经常去你家吗?”
“没有……太经常。”
陆赫扬却说:“所以也算是经常了,对吗?”
“可能算。”许则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谨慎回答,不过收效甚微。
“去你家一般都做什么?除了吃饭以外。”
这个时候如果说是一起学习,一定会比笑话还好笑。许则于是回答:“聊天。”
不幸的是这个答案的好笑程度只是仅次于一起学习而已,陆赫扬笑起来:“许医生高中的时候很健谈吗?”
许则知道陆赫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又在说谎了,但似乎没有因此生气,还算轻松开心的样子。
恰好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许则得到拯救,说:“上菜了。”
陆赫扬配合地点了点头:“嗯,看到了。”
一顿饭的时间不应该那么短的,许则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他已经吃得尽量慢了。
确认这一餐即将结束的时候,许则看看窗外,又看看陆赫扬,以后大概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但许则还是感到高兴的,因为他总算请陆赫扬吃了一顿正式的饭。
“吃好了吗?”陆赫扬问他。
“好了。”
“走吧。”
许则点头,按服务铃请服务员来结账。结完账之后他们往外走,许则猜想陆赫扬的车应该就停在餐厅附近,那么等走到门口,就要告别了。
失落是没有意义的情绪,但许则无法阻止它的产生。走到餐厅门口,许则开始等陆赫扬说再见。
“许医生晚上还有事要忙吗?”
许则愣了愣:“没有。”
“要不要一起看电影?”陆赫扬的眼神在自上而下倾泻的灯光中晦暗难辨,他说,“汽车影院,离这里大概二十多分钟。”
在首都生活了二十多年,许则都不知道周边还有汽车影院这种东西。
尽管很想回答‘好’,但许则还是问:“不会耽误上校的时间吗?”
“你是被邀请人,不用为我担心这个。”陆赫扬笑了下,“今天晚上是我的私人时间,没有耽误不耽误。”
许则看着他,说:“好。”
陆赫扬开的仍然是一辆普通的军用越野,许则坐上副驾驶,伸手去关门的时候忽瞥见脚边有一只小小的包装袋。他以为是垃圾,于是附身去捡。
“东西掉了吗?”陆赫扬将车内的照明灯调亮,方便许则找。
“不是,好像是……”
随着许则直起身,他的话音半途中断,陆赫扬扣好安全带,去看许则的手。
灯光照得很清楚,那不是垃圾,是一只没有拆封的安全套。
陆上校连夜彻查上一个用这辆车的人是谁。
第83章
许则有几秒的怔愣,接着反应过来。因为随意开别人车里的储物格不太礼貌,他只能将安全套递给陆赫扬。
奇怪的在这瞬间竟然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许则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正常的,合理的,不属于自己可以过问和探究的范围。
“给我干什么。”陆赫扬问。
许则没有看他,不太明白地反问:“那应该,放在哪里?”
陆赫扬看了他一会儿,摊开掌心:“给我吧。”
将东西放到陆赫扬手上,许则安静地扣好安全带。他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说点什么,自然地开一开alpha之间的玩笑,显得不那么异样,但对他来说确实有难度。
感官开始变得迟钝,许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看了会儿,他渐渐意识到车一直没有启动。
许则有点不解地抬起头去看陆赫扬,却发现陆赫扬正在看自己。车里的灯光不刺目,暖黄色,压着陆赫扬的睫毛照下来,许则僵硬地别开头。
“在想什么。”陆赫扬开动车子,同时问。
“没有。”许则摇了一下头。
慢慢绕出停车场,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陆赫扬突然说:“是徽章的额度用完了吗。”他转头看许则一眼,又重新看路,“许医生的诚实值好像很贵的样子,可惜我今天没有带卡。”
要想一想才能想明白陆赫扬的言下之意,再联系池嘉寒说的那句‘你根本不会演戏,你在他面前也藏不住什么’,许则感到后悔——如果没有看到安全套,没有把它捡起来就好了。
“我在想,是要去看什么电影。”许则回答。虽然是一秒前才紧急想了一下这件事,但也是在想了,不算不诚实。
听到这句话,陆赫扬再次看了许则一眼,才回答:“我也不清楚,到了再看看。”
“好。”
二十多分钟后,到了汽车影院外,是一片位于湖畔的宽阔草地。售票处看起来像高速路的收费亭,工作人员朝车内看了眼,确认人数后递出两张票。
继续往里,大屏幕一共三个,已经有十几辆车子停在草坪上,车头朝向各异。陆赫扬将车子开到右侧屏幕前,停下。
把电影票递给许则,见他愣了下,陆赫扬便问:“看过是吗?”
这种问法意味着他差不多猜到,许则只得点点头:“嗯,上个月看过。”
是一部犯罪动作片,院里发了电影票,那时正逢许则刚结束一个实验项目,池嘉寒就约他一起去看——是认识这么多年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
“跟朋友吗。”陆赫扬一边伸手调频一边问。
“是的,跟一个朋友。”许则看窗外,“我去买饮料。”
“一起吧。”调好频道,车里响起片头音,陆赫扬推开车门。
是一辆小型巴士改造的摆摊车,扎着双马尾的omega站在车窗内,笑容甜美地对他们打招呼:“二位好!果汁奶茶矿泉水,蛋糕炸鸡爆米花,看看需要什么?”
“喝什么?”陆赫扬问。
许则站在离他四十公分外的位置,说:“西柚汁,其他我不用了。”
“两杯西柚汁。”
“好!稍等!”
在omega剥西柚榨汁时,陆赫扬看向她身后:“花是出售的吗?”
“是的!”omega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另一侧靠车内壁摆放着的四层花架。之前她不能确定这两位alpha的关系,所以没有推销花束,现在听到陆赫扬问起,omega便介绍道,“每束花旁边都有牌子,可以单买,也可以不同的花搭配。”
“洋桔梗。”陆赫扬短暂地扫了一遍花架,很快选定。
“好的,请问要几朵呢?”
“17朵。”陆赫扬说完后低头看通讯器,打字回复信息。
“好,稍等!”omega将两杯西柚汁插好吸管,回身从花架上数了17朵白色洋桔梗出来,剪了几支苹果尤加利叶做装饰,用一张奶白色的雾面纸将整束花包装好。
omega的手很巧,动作快且干脆,那束洋桔梗被装扮得简约耐看。用剪刀剪掉多余的淡绿色丝带,omega直接捧着花束递到许则面前:“二位今晚度过愉快的时间吧!”
许则全程一直作为旁观者在静静地看,看属于别人的花。当那束花送到眼前时,许则转头,发现陆赫扬已经双手各拿了一杯西柚汁,拿不了花了,许则于是帮他把花接过来,以一种类似“端”的动作,跟陆赫扬一起往回走。
回到车里,陆赫扬把西柚汁放在驾驶座之间,而许则还端着花站在车外。
“怎么了?”
许则有点为难:“花应该放在哪里?”
这束花不算大也不算重,放在腿上就可以,陆赫扬问他:“拿着不方便吗?”
“现在我可以拿着。”许则真实地为这束花未来的命运担忧,“但是之后你一个人开车回去,就只能把它放在位置上了,有几朵可能会压扁。”
因为包装得比较简单,所以很容易压扁——压扁了就不好看了,送人的话会显得不够完美。
陆赫扬看了他片刻,倾过身打开副驾驶车门,说:“你先上车。”
“好的。”许则端着花小心地坐进来。
大屏幕的光线投进车里,电影已经开始了,陆赫扬却将音量调低,然后开口:“你觉得花是送给谁的。”
许则看着大屏幕,但其实没有看进任何一个画面。他说:“我不知道。”
“如果是送给你的怎么办。”
许则很轻地皱了一下眉,说不出是迷茫还是困惑。如果时间倒流,不用很长,只需要倒流回他们走出餐厅之前,如果那个时候,陆赫扬送他一束花,许则一定会收下的,会很高兴。
“可以不送给我吗。”许则最终这样回答。
连拒绝都要用这种询问的句式,陆赫扬笑了笑,将通讯器打开,递给许则。
军方通讯器除了其使用者,他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使用或查看——这是写进军规里的纪律,导致许则无法抬手去接,只看着陆赫扬。
“如果被别人知道是我给你看的,作为通讯器持有者,我也会被关进去。”陆赫扬轻描淡写,“说不定就在你对面的拘留房。”
得到了未来狱友的保证,许则停止犹疑,接过通讯器,页面上的会话对象是宋宇柯。
“往上翻。”
许则听话地往上翻了一点,翻到大概买西柚汁的时间,看见陆赫扬发了一个车牌号过去:查一下这辆车上次是谁在用
宋宇柯:收到
半分钟后,宋宇柯:是信息部的刘上尉,车子开回来之后因为比较晚了,当天没有赶上统一清洁,原本今天傍晚是要做清洗的,不过您又把车开出去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陆赫扬:车里的安全套是怎么回事
宋宇柯:我问一下
又是半分钟,宋宇柯:[图片]
宋宇柯:上校,这是刘上尉刚刚提供过来的酒店开房记录,他说安全套是昨天不小心掉在车上的,他们并没有在军用车上做什么事
宋宇柯:上校,刘上尉说他马上会提交一份报告给您
陆赫扬:不用
宋宇柯:好的,明白
对话结束,许则关掉通讯器,用手背在上面擦了擦,防止留下自己的指纹。他把通讯器还给陆赫扬,一句话都没有说,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现在可以把花收下了吗?”陆赫扬问。
许则还保持着端花的姿势,他需要时间消化‘安全套是别人的’和‘花是送给我的’这两个事实。过了会儿,他才问:“为什么送我花?”
“因为许医生陪我看你已经看过的电影。”
“没关系的。”许则很相信这个理由,“这部电影很热门,再看一遍也可以。”
“不太清楚,我和社会脱节很久了。”陆赫扬拿起西柚汁喝了一口,又放下。
其实许则也不清楚,是池嘉寒在看电影的时候给他科普的。
许则谨慎地把花束横放在腿上,很仔细地整理着包装纸和靠下的几朵花,尽可能防止它们被压到。然后他踌躇片刻,问:“长时间待在战区里是不是很枯燥?”
“有点。”陆赫扬看着电影屏幕,“所以理解一下刘上尉,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有介意。”许则这次较快地理解了陆赫扬的意思,他拿起一杯西柚汁。
几秒后,陆赫扬忽然低头看了眼驾驶座侧边,接着看向许则。屏幕的光亮随着电影画面的变换,明明灭灭地打在他的侧脸上。陆赫扬叫许则:“许医生。”
吸管抵在舌尖上,许则咬了咬。不知道是有什么事,他“嗯?”了一声。
“这杯好像是我的。”陆赫扬提醒他。
许则顿时愣住,看了看手里的西柚汁,一阵死寂过后,他问:“怎么办?”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不是什么严重的事。”陆赫扬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我咬过了。”许则没有动,补充道,“吸管。”
“咬过也是我的。”
许则觉得陆赫扬在笑,但脸上却没有笑容。这杯是绝对不应该再给陆赫扬的,许则拿着西柚汁往另一边移了移,离陆赫扬的指尖远一点。他说:“我的那杯没有喝过,你喝吧。”
“好的。”陆赫扬收回手,拿起另一杯。
电影的节奏很快,三分之一的剧情过后,对许则来说就是崭新的影片了,因为和池嘉寒在看这部电影时他因为太累,睡着了。
主角发现爱人失踪,拼命给对方打电话,在阵阵忙音里翻箱倒柜地找一封重要的信,最后崩溃大哭——许则这次看得很认真。
车窗开着,夏末的晚风吹进来,卷起洋桔梗淡淡的味道。陆赫扬的手滑过杯身,视线停留在荧幕上,突然问:“打不通的电话,你会一直打下去吗。”
第一反应是陆赫扬在讨论电影情节,可细想又好像不止。许则从剧情里脱离出来,仍看着屏幕,沉默后,他回答:“如果是重要的人,会的。”
一问一答结束,车里又静下去。
电影落幕,演职员表滚动,陆赫扬放下西柚汁。他的手刚搭上换挡杆,就听见外面不知道哪个位置传来麦克风的声音:“很高兴大家来这里一起看完这部电影,按照老规矩,最后是我们的Kiss Cam环节,请大家继续锁定屏幕哦,被选中的观众将获得今晚的免票资格!”
所有人拍手欢呼起来,许则不知道什么是Kiss Cam,他看向屏幕,上面已经变成影院场地的实景实时拍摄,数十辆车子亮着示廓灯,热闹而壮观。
画面一分为三,是不同方位的三个摄像头,接着镜头拉近,再拉近——一束明亮的追光忽地打在脸上,许则被照得眯了眯眼,看到屏幕里出现自己和陆赫扬的脸。
许则感到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他询问陆赫扬:“是什么意思?”
陆赫扬没有看他,只抬了抬下巴,示意许则继续看屏幕。
周围的车子亮起双闪,口哨声不绝于耳,许则重新去看屏幕,他以为自己看错——另外两块画面里,被镜头拍到的观众开始接吻了。
屏幕中升腾起无数粉红色的爱心泡泡,而许则和陆赫扬规规矩矩地坐在两对热吻的情侣间,显得格格不入。
“ok!我们可以看到第一组和第三组已经完美地完成了,但是第二组的两位好像有点害羞,大家可以再鼓励他们一下吗!”
欢呼声和口哨声更响了,许则不觉得害羞,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主持人藏在哪里,去跟对方好好交涉一下,让他放过第二组。
车窗被陆赫扬关上,嘈杂音隔离在外,许则的耳朵得到缓解,他想陆赫扬大概是要直接开车走人,于是去摸安全带——还没有摸到,就听见陆赫扬叫他:“许医生。”
陆赫扬的声音让其他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许则转头,看到陆赫扬也正侧过头来,右脸藏在阴影里,左脸被追光照亮。明暗交替的一张面容,是放在任何光线下都找不出瑕疵的五官和骨相。
“介意吗?”陆赫扬问,自然得就像之前问许则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只是眼神仍旧是看不清的。
许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对陆赫扬说‘介意’是他不会做的事情,但如果说‘不介意’,从他和陆赫扬目前的关系来说,是不对的,不应该。
‘介意’和‘不介意’都不能说,要怎么做,许则思考不及,选择了一种掩耳盗铃的方式——他摇了摇头。
像昏暗的不太真实的梦,许则看见陆赫扬朝自己靠近了一点。陆赫扬伸手扣住许则的后颈,将他往自己面前带了带,另一只手摘掉许则的眼镜,然后微微歪头,再靠近。
许则听到自己的心跳了,陆赫扬的睫毛、鼻梁和嘴唇在离得很近的地方,近到视线无法聚焦。
陆赫扬的目光从许则的嘴角扫过,下巴蹭着许则的下颚擦过去,最后低下头,左脸和许则的右脸轻轻贴了贴。
其实更像一个拥抱,很单纯的体温与信息素的贴近。但不管怎样,从屏幕里看是陆赫扬亲了许则的右脸,借位还算成功,Kiss Cam环节勉强完成。
在直起身分开之前,陆赫扬对许则说:“谢谢许医生请我看电影。”
因为自己的配合,今晚应该免票了,所以从陆赫扬的角度来说是自己请他看了电影。许则只发得出一点气音:“不客气。”
回去的路程只有半个多小时,尽管很短,浪费掉就不会有下次,许则被迫变得健谈,他主动问:“上校和顾中校还有联系吗?”
大概是对许则提起顾昀迟有些意外,陆赫扬慢慢踩下刹车,将速度放缓:“你说昀迟吗?”
“是的。”
“我和他在不同的战区,联系很少。”
“顾中校短时间内是不是回不了首都?”
陆赫扬没有正面回答,只笑了下:“许医生和昀迟是很熟吗?”
“不熟。”许则说,“只是……问问。”
高中时陆赫扬曾通过顾昀迟为叶芸华在疗养院和二院的账户里存了二百四十多万,后来剩余的钱转到了许则账户。这些年许则一直在往那张卡里填,用奖学金,用工资,用项目报酬,希望有一天能够连本带利地还给陆赫扬。
而陆赫扬已经不记得了,所以还是需要通过顾昀迟还回去。许则的想法是和顾昀迟沟通一下,让对方以其他理由把这笔钱给陆赫扬,不要提到自己。但顾昀迟实在太久没有回首都了,只能问问陆赫扬。
“不太确定,可能要等下一次休战,应该不会太久。”
“嗯。”许则点点头。
到了公寓楼下,许则还是没能问出口陆赫扬会在什么时候离开首都。两人一起下了车,许则拿着洋桔梗和没喝完的西柚汁,对陆赫扬说:“回去的时候开车小心。”
“好。”陆赫扬将那只安全套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许则。
见许则杵着不动,陆赫扬说:“麻烦帮我扔一下。”
“……好的。”许则接过安全套。
“许则?”
许则转过身,看到池嘉寒正走出公寓大门。
“这么晚才回来?”池嘉寒说着下了台阶,“我刚想——”
注意到那辆军用车时池嘉寒停止说话,等看清许则面前站着的alpha,池嘉寒干脆停住脚步。
这张脸确实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池嘉寒在此之前几乎想不太到陆赫扬现在具体是什么样子。其实联盟中不乏与陆赫扬相似的存在,出身高官家庭,就读于军校,他们毕业后便进入联盟政治系统,参与决策、发表演讲,踏足军政两界,以获取最大化的权力。在身边圈子里,池嘉寒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但陆赫扬似乎将这条界线划得十分清楚,不接触任何政界相关。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出现在镜头里时甚至是个意外——记者在介绍战后情况,摄像机恰好拍到远处陆赫扬下战斗机,摘了头盔与士兵说话。高大的alpha站在战斗机旁,头发没打理过,有些乱,松散地垂在额前。落日黄烟中,那张模糊的侧脸使原本普通的新闻画面产生了一种神秘遥远的、触不可及的美感。
池嘉寒刷到这个新闻的第一反应是,许则估计会用U盘专门把这段视频保存下来——许则可能是除了拾荒者之外最擅长捡垃圾和边角料的人了。
“怎么来这里了?”许则问。
“有个朋友过生日,去他那儿聚了聚。”池嘉寒继续往前走,看陆赫扬的眼神算不上太温和友好,“是你朋友吗,不介绍一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则觉得池嘉寒有时候跟贺蔚一样,是不太可控的。
“嘉寒。”许则叫他。
“开玩笑的。”池嘉寒干巴巴地笑一下,“陆上校应该也不记得我了吧,池嘉寒。”
“你好。”陆赫扬没有对是否记得池嘉寒这件事作答。
“等会儿去你房间。”池嘉寒对许则说。
“好。”
许则又看向陆赫扬,短暂对视过后,陆赫扬说:“我先走了。”
“开车小心。”
“嗯。”陆赫扬朝池嘉寒点了下头,开门上车。
“走了,别看了。”池嘉寒拉着许则的手腕上台阶,“你们刚刚的眼神也太奇怪了。”
“等一下。”路过垃圾桶,许则把安全套扔进去。
池嘉寒表情复杂:“你跟他上床了?”
“没有,在车里捡到的。”
“那就是他跟别人上床了?”
“不是,是别的军官落下的。”
“这你也信?”
“信的。”
池嘉寒露出无可救药的表情,又靠过去看了看许则手里的花:“他送你的?”
“……算是。”
“为什么弄得像是约会?许则,我看你马上又要被他骗到手。”池嘉寒说,“知道洋桔梗的花语是什么吗,永恒的爱,无望的爱,你觉得你们算哪种?”
许则不说话,池嘉寒继续道:“你知道陆赫扬的姐姐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吗?还有他姐姐的前男友,也人间蒸发了,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理事长的女儿,联盟外交官,一夜之间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传闻很多,但真相只会被彻底封锁,不会有人知道。
“虽然现在没人能管得着或者动得了陆赫扬,但你呢,是绝对安全的吗?好不容易安安稳稳过了几年,许则,清醒点好吗。”
许则理解池嘉寒的担心,但不明白要用怎样的方式告诉池嘉寒别担心,因为好像无论如何解释,池嘉寒都不会相信。
陆赫扬将车停在路边,接起电话。
“陆上校,之前您给我的那个号码,我查过了,因为结果有些……有些特别,我特意又多方面确认了一下,所以今天才来向您汇报。”
“什么结果。”
“这个号码的通话与信息记录,有一年是完全空白的,就是您让我查的那一年。”
“人为删除吗。”
“应该是的,就算那一年里没有使用这个号码,也不会是完全空白,很大可能是人为删除。”
“能不能查到是谁操作的。”
“我排查了一下近五年来电信部门的相关操作,没有什么线索,所以应该是在五年前就被删除了。而且,如果是收到特殊命令进行删除的话,就更查不出来了。”
陆赫扬没有太意外:“好的,我知道了。”
不变的爱只给你,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但在你面前,我愿意卸下所有的防备,拥抱你——洋桔梗花语(出处不明、)
第84章
鲜花的保质期最多只有十五天,在第一片花瓣开始腐烂之前,许则把17朵洋桔梗带去了医科大实验室。对医学生来说,制作干花是一件从理论到操作都很方便的事。
许则专门买了一只透明的长方形亚克力盒,颇有分量,将整束干花放进去之后看起来像一份艺术品,或许再加上丝带一类的装饰会更好看,可惜许则不太会弄这些,他只是单纯希望把花保存好。
手机震动,是组员打来的:“许则,老板来了,说要开个小会,你在哪间呢?快来602。”
“好的。”
许则抱着盒子回到604,放在书包边,接着去了602。组员们已经到齐,黄隶岭正在看最近的项目报告和数据,见许则来了,便说:“人都齐了,那开始吧。”
所有人汇报了一下手头的进度,黄隶岭挨个简单交代了几句,这个会就算开完了,大家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
“许则,你留下。”
等其他人离开,黄隶岭示意许则坐下,然后问他:“最近195院那边是不是没那么忙了?”
联盟军医院性质特殊,除去大战期间,一般不会太繁忙。许则点点头:“对。”
“那好,趁这段时间有空,去见个人,之前跟你提过的,阮淼,联盟投资银行副行长的女儿。”黄隶岭说,“上星期她调回首都市政府了。”
不等许则开口,黄隶岭直接道:“小姑娘一年前就对你有意思了,你那时候忙着前线支援,给人家婉拒了,现在她还是有意向跟你见面,你别跟我说又不去,哪怕年轻人聊聊天也行。她爸跟我是老朋友了,对女婿没什么要求,女儿喜欢就好,也是难得开明的了。”
许则:“老师……”
黄隶岭打断他:“这次必须去,先见个面。别人我才懒得管这么多,要是你再拒绝,我马上让院里给你换博导,以后咱们俩没关系。”
军医大的学制模式与正常医学院有些不太一样,临床医学每届会有一批5+2+2的人才培养名额,二十人左右。九年制意味着入学即获得联盟军医编制,本硕博连读,毕业后可以自行选择留院、留校或进入军区。许则是本届的九年制学生之一,黄隶岭已经当了他五年的专业课老师,两年的研究生导师,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两年他还会是许则的博导。
相处太久,许则了解黄隶岭,黄隶岭同样了解许则,他知道用怎样的说辞最能让自己这个看起来没有脾气实际比谁都难搞定的学生妥协。
“就算你有喜欢的人,从本科读到硕士也没见你跟对方在一起。既然那么多年都没在一起,这辈子基本也就没可能了,不想看你耽误下去。”黄隶岭忽然有些感慨,“许则,你是我一手带到现在的,做研究、做项目、去院里实习,看你有成绩了,我很骄傲,但我这个人就是比较爱管闲事,对自己看好的学生,我希望我在别的地方也能为他做点什么。”
话说到这里,许则明白大概已经没有余地拒绝,至少不能用直接拒绝黄隶岭的方式——也许和阮淼见面后互相说清楚能够更好地解决这件事。
“好,谢谢老师。”许则说。
回到实验室,许则整理书包,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亚克力盒里的干花上,白色的花瓣已经变成淡褐色。许则还能非常清楚地回忆起这束花最新鲜最好的样子。
“很好,你这种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的人,就是要强扭一下才对,我支持黄教授的做法。”在约许则周六下班去吃饭却得知他可能要与阮淼见面时,池嘉寒这样评价。
许则安静地吃早餐,什么也没有说。池嘉寒在桌子下轻踢他一脚:“决定了吗,继续在军医大读博,还是出国?你已经在军医院待了那么久,黄教授肯定希望你接下来去研究所。”
“还在考虑。”许则说。
“许博士慢慢考虑。”池嘉寒把吐司撕成条,“只要你能少去几趟前线我就谢天谢地了。”
吃过饭,许则和池嘉寒各自回到科里。池嘉寒去更衣室没有找到自己的白大褂,才想到昨天下班时忘在办公室了。
将衬衫脱下来挂到储物柜里,池嘉寒穿着T恤去总台打卡。一个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池医生完全是个高中生嘛。”
池嘉寒也笑:“是的,签完到就回去上语文课了。”
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笑还没有收,两米之外的alpha蓦地停住脚步,看着他。
“贺队。”护士起身打招呼。
贺蔚朝护士点了一下头,又把视线移回池嘉寒身上。
是奇怪的有点僵持的状态,虽然只短短几秒。贺蔚以为池嘉寒会像上次在许则办公室里那样掉头就走,但意外的,池嘉寒问:“手怎么了?”
他知道贺蔚是受父母之命回首都养伤的,但看样子好像越养越伤了。
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腕看了看,贺蔚回答:“扭伤了。”
“骨科在四楼。”
“嗯,刚从四楼上来。最近牙疼,顺便来做个检查。”贺蔚笑笑,“池医生现在有空吗?”
“做检查的话找我同事,我等会儿要跟一台手术。”
“不是找你做检查,是有别的事。”
池嘉寒没说什么,往办公室走,贺蔚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池嘉寒的后脑勺有种毛茸茸的质感,贺蔚一直看着。
到了办公室,贺蔚靠在门边。池嘉寒套上白大褂,将通讯器别在胸口,然后站到贺蔚面前,抬起头,问:“什么事?”
贺蔚垂眼与他对视片刻,从警裤口袋里拿出一只精美的粉色信封:“前两次来你都不在,所以今天又把它带来了。”
池嘉寒没有要伸手接过的意思,有些冷淡地问:“什么东西?”
贺蔚注视着他,像不动声色的观察。最后他咬了下舌尖,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用不太正经的语气说:“结婚请柬。”
很明显的,池嘉寒怔了怔。
“之前都没听说过贺队要结婚了。”回过神,池嘉寒不再看贺蔚,目光落在alpha拿着请柬的那只手上,变形的无名指、只剩一半的小拇指指甲盖。他不咸不淡地说,“恭喜。”
“是的,所以请池医生替我保密。”贺蔚轻轻晃了一下信封,“你会来吗?”
池嘉寒在短暂沉默后抬手接下请柬,信封很硬,能摸到里面有一张更硬的卡片。
“不会。”他回答。
下了直升机后驾车半个多小时,陆赫扬和宋宇柯来到邻市的一个小区。小区的房子有些旧了,但各方面设施和安保条件并不比高端住宅区差,大多是政府员工或部队军人的家属在这里居住。
还没有开到,隔着远远的距离,已经有一老一小等在路边。宋宇柯停下车,将后座的几大盒礼物拎下来,跟在陆赫扬身旁,走上前。
“阿姨,很久没见了。”陆赫扬微微俯身,握住俞芳的手。
“长大了,长大了。”俞芳满眼笑意,“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就好了,还大老远地跑一趟,多辛苦。”
“本来就打算来看看您。”陆赫扬看向一旁拽着俞芳衣角的小女孩,问,“您孙女吗?”
“对,六岁了,在首都上学,今天周六,所以来我这边玩玩。”俞芳拍拍女孩的肩,“安安。”
安安并不认生,对陆赫扬说“叔叔好”。
陆赫扬摸摸她的头,宋宇柯蹲下去,把一盒礼物递给她:“叔叔陪你玩好不好?”
安安仰头看俞芳,得到奶奶的同意后,她接过礼物,说‘谢谢’,又说‘好’。
“还带这么多东西来。”进客厅后,俞芳端了两杯水放到茶几上,“上校您坐。”
“叫我赫扬就好。”
等宋宇柯放好礼盒,带着安安去了花园玩,俞芳才说:“你那年出事之后就没再回家,没过多久我和其他几个保姆就被安排退休了,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后来听说你去了军校,我才放心了点,想着你身体肯定没什么大问题了。”
她有些不确定,问:“赫扬,你其实也不记得我了,是吗?”
“有模糊的印象,但具体的记不清。”陆赫扬说。
俞芳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你醒来之后就立刻见到你,一旦过了那个时候,就很难再想起来了。”
她站起身,去楼上拿了一个小盒子下来,重新坐到沙发上。
“当时你住院的时候,有一群人到家里搜了你的房间,保险柜也打开了,把里面的一些文件资料带走了。还有些东西,他们可能是觉得没有用,就扔在了垃圾桶里。”俞芳掀开盒子,“我想,如果没用的话,你怎么会放在保险箱里呢,我就偷偷把它们捡起来了。”
盒子里是几张电话卡,一只旧旧的劣质手环,以及一个很小很普通的蓝色首饰盒。
陆赫扬看了盒子几秒,没有动。他问俞芳:“阿姨,您还记不记得,我高三过生日的时候,除了贺蔚和昀迟,还有其他人去家里吗?”
“有的,一个跟你们差不多年纪的alpha。”俞芳稍一回忆就想起来了,“我印象特别深,因为平常只有贺家和顾家的两个小孩来,你从不带别的朋友到家里,而且那天晚上雨很大,那孩子脸上还有伤,我记得非常清楚。”
“他被雨淋得厉害,你让我煮了姜汤,后来他在客卧里过了一夜。我本来还担心会有人在查过监控之后找我问情况,不过倒是没有,挺奇怪的。”
“上校。”宋宇柯敲了敲大门,“那边说会议提前了。”
“好的。”陆赫扬站起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快去吧,别耽误开会。”俞芳把盒子重新合上,递给陆赫扬。
走出大门,安安拿着玩具跑到俞芳身边,陆赫扬朝她挥挥手,安安就说:“叔叔再见。”
俞芳似乎有话想说,踌躇着。在陆赫扬上车之前,她终于忍不住问:“赫扬,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你,青墨她……”
陆赫扬停住脚步,手搭在车门上,回过身,对俞芳笑了一笑:“姐姐她很好,请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俞芳拍拍胸口,舒了口气笑起来,“都没事就好。”
回去的路上,见陆赫扬在看盒子里的东西,宋宇柯边开车边问:“是您小时候的玩具吗?”
“不是。”陆赫扬打开首饰盒,盯着看了会儿,回答,“是物证。”
周六下午,黄隶岭给许则打了不下三个电话,叮嘱他一定要记得按时赴约,最好能去市政府门口接一下阮淼,以便于在吃饭前的路上互相先熟悉熟悉。
“我等会儿叫人把车子开到195院,然后你开着去接人,知道了吗?”
“不用的,我问朋友借一下就好,谢谢老师。”
“也行也行,时间差不多了就可以出发了,阮淼那边五点下班,你知道的吧?”
黄隶岭可能也是第一次做媒人,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忐忑。
“嗯,知道的。”许则回答。
实际上中午的时候池嘉寒就把车钥匙扔在了许则办公桌上,并对他说:“昨晚刚精洗了一遍,油也加满了。”
不等许则说什么,池医生冷漠道:“我知道你会答应去吃饭是为了什么,但没办法,一想到这是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相亲,我还是觉得很爽。”
爽到甚至想给陆赫扬打个匿名电话——又考虑到陆上校毕竟是失忆人士,池嘉寒最终没有那么做。
四点半,许则给阮淼发了消息,说自己会去市政府门口等她,阮淼没有推辞。约定好之后许则收拾东西,换掉白大褂,签退下班。
从195院到市政府的这段路比较空,许则很快就开到了。因为是池嘉寒的车,感应杆识别车牌号后自动放行,许则将车停在门口的空车位上,旁边是几辆军用车。
将近五点时,许则下了车。迈上台阶,他看到大厅里有不少人往外走,并不是普通政府人员,应该是领导们刚结束会议。许则往旁边让了让,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重新走向大厅,不料却与一个omega正面相撞。
omega‘哎呀’了一声,怀里的资料掉在地上,许则立即说‘不好意思’,然后蹲下去捡。
“许则?”
抬头,许则发现自己撞到的就是阮淼。阮淼高中时也在预备校就读,高三之前,还没有分班的时候,她和陆赫扬曾是同班同学。
“有没有哪里受伤?”许则将文件都捡起来,“不好意思,我没有看路。”
“没有,没事的,我自己走得太急了。”阮淼将头发别到耳后,接过文件,“你等我一下,我把资料整理整理。”
她的包包挂在手臂上,看起来有点不方便,许则伸出手:“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拿包。”
“好呀,谢谢。”阮淼把包给许则。
听到大厅里又传来脚步声,许则用指尖在阮淼的手肘位置带了带,示意她往旁边走一点,同时说:“不着急的话,去车上整理也可以。”
阮淼跟着往他身边靠了点,她对许则笑了一笑,晃晃手中的文件夹:“没关系的,已经好了。”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许则帮阮淼打开副驾驶车门,阮淼正要上车,一抬眼却忽然愣了下:“那是陆上校?”
许则整个人顿了顿,回过头,看见陆赫扬戴着训练帽,与几位军官站在旁边的那辆军用车前。他才意识到刚刚大厅里是陆赫扬他们,下台阶的时候也一直在身后。
其他人和陆赫扬道别后各自上车离开,宋宇柯对许则打了个招呼,接着上了驾驶座等陆赫扬。
不知道陆赫扬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并且不说话,帽檐的阴影挡住他上半张脸,表情不明,就这样好几秒,许则先开口:“上校。”
“许医生来这里办事?”陆赫扬问。
“不是。”许则摇摇头,“来接朋友。”
或多或少对陆赫扬失忆的事情有一些了解,知道他应该不记得自己,阮淼便对许则说:“许则,包给我吧,我在车上等你。”
“好。”许则将包还给阮淼,并替她关好车门。
陆赫扬语气平常:“是要去吃晚饭么。”
“是的。”许则回答。想到有两个人正在等着,他感到不太自在。许则发觉自己和陆赫扬相处也是有舒适区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相对小一些、安静一些、没有其他人在场的环境,会让他轻松点。
所以许则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陆赫扬淡淡笑了下:“路上小心。”
去餐厅的途中有些堵,阮淼便开启话题和许则聊天。
“陆上校,他是还记得你吗?”
“不记得。”许则说。
“刚刚看你们的样子,我以为他还记得你。这么久没见,感觉你们好像有变化,又没怎么变。”
“高中的时候,你认识我吗?”许则不太确定,听阮淼的话似乎是对自己有印象,但许则不记得自己和阮淼有过交流。
“认识啊,s级又不多,在一个学校里,总是会碰到的。那时候你身上经常有伤,也不跟人来往,好像只和池嘉寒关系好一点。”
“陆上校的话,虽然当时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但他和顾昀迟关系很好,所以能猜到大概是什么背景,感觉是没什么坏习惯和不良嗜好的小孩,好像也不太喜欢跟人来往。”阮淼想了想,“他的变化比你大一点,可能是当了军人的缘故,看人的时候像在审问。”
这方面的变化许则反而没有太明显地感觉到,大概是因为他高中时期就已经被陆赫扬审问过很多次。
“你也不要有压力,就当是和以前的校友吃个饭。”阮淼耸耸肩,对许则笑,“你看起来就是只对学习和工作感兴趣的人,读博之后肯定更忙。”
准备好的措辞被对方心照不宣地揭过,许则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转头对阮淼也笑了一下。
吃过晚饭,许则送阮淼回家,又把车开到池嘉寒的小区,将钥匙送上楼。
“说说,你是怎么拒绝的。”池嘉寒抱着靠枕歪在沙发上。
“我没有拒绝。”
“我就知道。”池嘉寒打了个哈欠,“毕竟一般人跟你多聊两句就会发现你是机器人的事实,哪里需要你拒绝。”
“你去睡吧,我先走了。”许则说。
“不送。”池嘉寒耷拉着眼皮看许则离开。
地铁站离公寓只有几分钟路程,太阳穴涨涨的,许则摘掉眼镜。快走到公寓大门口时,阮淼打电话过来,问他到家没有。
“刚到。”
“那你早点休息,今天和你吃饭很高兴,晚安。”
许则认为‘高兴’这两个字应该是阮淼善意的安慰,他也说:“晚安。”
挂掉电话,许则走上台阶。大门顶部的灯好像坏了几颗,门边的位置暗暗的,加上许则没有戴眼镜,以至于走得很近了,他才发现门边的信息宣传易拉宝旁站了一个alpha。
在昏暗中安静地看着对方的轮廓半晌,许则确定又不确定。
“上校?”
第85章
奇怪的是叫出‘上校’两个字后许则完全确认了站在那里的是陆赫扬,虽然对方并没有回应他。
又等了几秒,还是没得到应答,许则戴上眼镜,有点担心地往前靠近两步——看得更清楚了,陆赫扬左肩靠着墙,微微歪头直视过来。
有很淡的酒味,融在陆赫扬的信息素里,许则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他不清楚陆赫扬是不是喝醉了,醉到什么程度,不敢轻易去碰。
“上校。”许则又叫了一次,他问,“是喝酒……”
陆赫扬忽然抬起手,指尖擦着许则的脸,一直摸到耳后。他的手很大,掌心有点热,完全地包裹住那半边脸颊,大拇指指腹在许则的眼下蹭了蹭。
没有问完的问题就此被打断,许则发不出声音,同时要极力控制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倒吸一口气。这瞬间他产生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他想陆赫扬是不是记起来了。
如果没有记起来,那么许则希望这一秒他们是在七年前那个旧小区没有灯光的楼道里。
许则原本从不做回到过去的幻想,现在是最好的,贫穷、束缚、威胁,都没有了。很辛苦地走到今天,不应该总是回看。
但为什么当下会有这个想法——大概是陆赫扬这样触碰他的时候,许则终于发现自己有多想被记得。
十秒,也可能是十五秒,陆赫扬放下手。
“许医生。”他这么叫许则,过后却没有其他的话。
已经戴上眼镜了,可许则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看不清的状态里。他动了动僵硬的指节,甚至忘记回答,而是继续那个没有问完的问题:“是喝酒了吗?”
“饭局上有很多军区的长辈。”陆赫扬说,“所以喝酒了。”
所以刚才的动作也变得可以理解,许则很慢地点了一下头,问:“怎么站在这里?”
“等你。”
“等了很久吗?”许则永远关心这个。
“很久。”陆赫扬完全没有要客气客气的意思,“没有想到你会那么晚回来。”
“吃完饭送朋友回家,又去另一个朋友家还车,所以会晚一点。”许则解释完,又问,“上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因为知道陆赫扬喝了酒,也可能是光线暗,总之现在是许则的舒适区,他很少见地、直白地看着陆赫扬的脸。
陆赫扬同样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回答:“来拿徽章。”
有些始料未及,但许则没有问是要把徽章永久地收回还是暂时地拿去用一下,那本来就是陆赫扬的东西。
“好。”为了让陆赫扬少走几步路,许则提议,“我上楼去拿下来给你。”
“我渴了。”陆赫扬说。
许则犹豫片刻,不太确定地问:“要去我房间喝杯水吗?”
“嗯。”陆赫扬依然没有要客气的意思,直起身。
许则先是往后退了一步,确认陆赫扬可以自己站稳后,才和他一起走进大厅。
或许是错觉,许则觉得和陆赫扬的身体距离比平常要小一点,并肩走的时候,两人的手背时不时会碰到。为了防止陆赫扬感到不舒服,许则刻意将距离重新拉开小半步。
电梯里,许则斟酌再三,说:“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的,我早点回来,你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陆赫扬回答:“不想打扰你约会。”
“不是约会。”自己和阮淼之间那种不太熟的样子除了刚交往就是在相亲,陆赫扬或许也看出来了,许则于是诚实道,“算是……相亲。”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本质上也确实是一场无果的相亲。考虑到陆赫扬对这种闲事大概不会有什么兴趣,许则便没有细说,用“相亲”两个字笼统地概括。
从电梯门模糊的镜面里,许则看到陆赫扬只笑了下,并没有对此评价什么。许则心里有种不太能形容的怪异感,陆赫扬像往常一样平静,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无法准确描述,许则依然将这归为自己的错觉。
门锁早就修好了,许则按指纹解锁,先一步走进房间,把灯按亮,然后转身拉开门,请陆赫扬进来。
整个过程还没有结束,那颗不久前才亮起的灯断电般蓦地灭了,只剩走廊的光亮透进来,不过很快也消失了——陆赫扬拉下许则扶在门框上的手,将门关上,隔绝一切光线。
不是停电,因为许则听到了开关被摁掉的声音,啪的一下。是陆赫扬关的灯。
为什么要关灯——许则来不及问。陆赫扬握着许则的手腕压近他,另一只手摘掉他的眼镜,将镜腿夹在指间,随后那只手扣住许则侧腰,推着他往后靠在门背。
没有给许则留任何反应时间,陆赫扬低头亲下去,贴着许则的唇,舌尖顶开他的齿关。
身体像被瞬间清空,只剩一颗心在猛跳。强烈的被主导与压制的窒息感,迫使许则本能地张开嘴,完全被动地接受,在嗡嗡耳鸣中听到黏腻的水声,以及缺氧过度后终于反应过来还可以用鼻子呼吸时急促的鼻息。他曾经和陆赫扬接过很多次吻,大多是平和的、不算激烈的,又也许是实在过去太久,使得这一刻仍然十分陌生。
许则在黑暗中茫然地睁着眼,他怀疑外面下雨了,怎么听见雨声,像多年前在大雨滂沱中送一份生日礼物,离开时被拽住,背靠着湿淋淋的树干,一把伞笼住两个人,他第一次和陆赫扬接吻。
可能是做梦,或者其实喝了酒的是自己,许则这样放弃地任抓不住的意识彻底消失,闭上眼睛,把头仰起来一点,尝试着回应。
在许则生疏地迎合上来时,陆赫扬的手紧了一紧,缠着许则的舌尖更深地吻进去。许则渐渐感觉到痛,发出点含糊的呻吟,不知道是嘴唇还是舌头被咬破了,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想抱一抱陆赫扬,腰或者脖子,但一只手被禁锢着,另一只手用力反摁在门上,许则担心自己一旦松手,整个人就会滑下去。
很久后,陆赫扬稍稍抬起头,两人的唇分开,面对面喘气,各自的信息素挣脱手环的制约,冲撞相克的同时又纠缠。只短暂地停了停,陆赫扬重新亲上去,动作轻缓了一点,吮着许则唇角的伤口,碰他的舌尖。
直到亲吻彻底结束,许则的呼吸还是哆嗦的,他试图看清陆赫扬的表情、眼神,可是太黑了,不能分辨。
“你喝醉了吗。”许则的嗓子有点哑,像问句,更像陈述——你喝醉了吧。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回首都之后,我见到很多以前的人。”陆赫扬答非所问,声音依然是冷静的,他说,“每个人都不例外地会问我,是不是不记得他们了。”
“只有你不问。”陆赫扬的手一点点往上移,从许则的手腕伸进他挽了两圈的衬衫袖子里,一直到手肘。他问许则,“为什么。”
“高三的时候……最后一次在医院门口见到你,就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被摸了手臂,许则却后背打颤,连带着说话都轻微发抖,“再问一遍,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你就说是普通朋友,是不重要的关系。”
普通朋友不可能对突如其来的吻毫不拒绝,许则知道陆赫扬已经印证了这一点,就在不久前——他只有祈祷陆赫扬清醒后能全部忘掉。
“你喝醉了。”许则说。这次是在求证。
“是的。”陆赫扬坦然而直接地承认。
承认过后,他像一个合格的醉鬼那样,又亲了亲许则的嘴角。许则小幅度偏过头,在陆赫扬唇上贴了贴,他相信陆赫扬是喝醉了,不会注意到这样不明显的小动作。
“没关系的。”许则突然说。
鼻尖相对的距离,陆赫扬问他:“什么意思。”
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可许则仍躲避掉对视,回答:“不记得也没关系。”
七年里许则零星做过几次有关的梦,梦里都是陆赫扬穿着校服对他笑的样子,即便最终还是失去了,但那段黯淡无光的人生被短暂地照耀过,本身就是一种幸运。有些时候对错难分,或许根本没有,只是命运爱愚弄人。
所以被忘记也没有关系,他已经遇到过最好的人。
“确实没关系。”安静几秒后,陆赫扬松开许则的手和腰,将眼镜放回他手中,“不想说,或者说不出口,都没关系,不会强迫你必须要告诉我。”
“许医生看起来对我没什么要求,那么我对你也一样。”
不等许则做完对这几句话的阅读理解,陆赫扬继续道:“我明天早上要出任务,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跳得很快的心脏开始悬起来,许则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已经存在很久,从陆赫扬那一届的空军开始出任务起,许则就最怕看新闻,怕看到不好的消息。
“注意安全。”太关切的话不适合说,也不会说,许则只能用这四个字。
气氛没有因此而凝重,因为陆赫扬问许则:“会不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领证了。”
许则不明所以,确定陆赫扬真的喝醉了,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摇摇头:“不会。”
“但还会继续相亲是吗。”
阮淼已经表明态度,黄隶岭应该也不会再强求,许则说:“不去了。”
“好,那我先走了。”陆赫扬拉住许则的手臂带他往前移了一步,接着去开门。走到门边时陆赫扬转过头,半张脸被走廊的灯光照亮。他对站在门后的许则说,“许医生晚安。”
今天这个晚是绝对没办法安的,许则杵在那里,以混乱复杂的心情,说:“晚安。”
门关上,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几分钟过去,许则还站着一动不动。他想到陆赫扬说要来拿徽章,可是两手空空地走了。
还想到陆赫扬说渴了,可是都没有喝杯水再离开。
又想到既然明天早上要出任务,以陆赫扬的性格,真的可能在前一天晚上喝到醉吗。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等陆赫扬走出公寓大楼上了车,宋宇柯立马开动车子,“回去之后上校您抓紧休息,刚接到北部战区的通知,出发时间提前了,凌晨三点就走。”
陆赫扬打开通讯器,说:“好的。”
“今天饭桌上的几位老司令应该也知道您明天要出任务吧,不然不可能让您那么快离席。”宋宇柯忽然伸长脖子嗅了嗅,“怎么还有酒味,您不是只喝了一杯吗?”
“不小心把酒弄到衣服上了。”陆赫扬用手背蹭了一下胸口那一小块被酒打湿的位置。
北部战区的战事进入最关键阶段,总司令部调遣了其他战区的几支精锐队伍进行增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在北区军事指挥部见到顾昀迟。
“本来还想着您早点从饭局上下来可以回去多休息一会儿,结果您说要来这里。”宋宇柯对陆上校深夜家访许医生的行为感到不解,总不可能是来看病的。
“有事。”陆赫扬简单概括了一下,然后说,“今天晚上我不休息了,回基地之后还有视频会议要开。”
好像那个没觉睡的人是自己一样,宋宇柯痛心道:“您这个月都熬了好几个夜了……唉,有什么事的话,完全可以派我来替办一下的。”
陆赫扬终于将视线从通讯器上移开,看了宋宇柯一眼,说:“谢谢,但是不行。”
第86章
“出科考结束了么,这次有没有翻译?”
“结束了,有翻译,不是很难。”
“对你来说就没有难的。”池嘉寒挖了一勺鱼子酱,“下一轮在哪来着?”
“呼内。”
池嘉寒一边嚼一边抬头,他觉得许则唇边的伤口越看越诡异,虽然许则的说辞是上火了,但池嘉寒记得明明前一天晚上他来自己家还车钥匙时还没有任何迹象的,不红也不肿,怎么一晚上过去就突然破了个口子。
“你嘴巴上这个不是上火吧?”
许则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问:“不像吗。”
这基本就等于是答案了,池嘉寒直截了当:“我口腔科的,我觉得不像。”
习惯了,永远对池嘉寒说谎永远被池嘉寒拆穿,许则说:“好的。”
“我不懂。”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震惊,池嘉寒失去吃饭的心情,“能说吗,上次碰到你们,感觉你和陆赫扬看起来像离婚多年的尴尬夫妻,这才过去多久,怎么会这样。”
许则给出理由:“可能是喝醉了。”
“喝醉了又怎么样,你要是不同意,一拳就能把人干翻吧。”池嘉寒残酷拆穿,“高中连打十几场擂台赛的人,揍一个上校不是绰绰有余。”
说是这么说,其实池嘉寒也想象不出来许则朝陆赫扬动手的场面,这很超出认知。
“吃饭吧。”许则低头喝汤。
“嗯嗯,不管你了,结婚别给我发请柬就行。”说到这里,池嘉寒兀自停了停,勺子在碗里搅了几下,接着才语气平淡地问,“贺蔚给你送结婚请柬了吗。”
“没有。”许则好像有点意外,“他要结婚了吗?”
“谁知道。”池嘉寒望着桌子出了会儿神,最后总结,“神经病。”
北部战区陆军军事指挥部,一架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卷动草叶翻飞。舱门打开,几名穿着作战服的空军迈步跳下来,为首的alpha摘下飞行头盔,带队等候在地面的年轻中校朝他敬了个礼。
陆赫扬抬手回敬,随后又与他握手。
“看来还是首都养人。”顾昀迟说,“陆上校状态不错。”
陆赫扬也并不委婉:“是的,祝顾中校这次也可以顺利回首都。”
“先把今天的几个会开完再说。”顾昀迟带陆赫扬往指挥部大楼走,“接下来可能有段时间没办法睡好觉了。”
“好的,谢谢提醒。”
作战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简单吃过晚饭后,终于空出一小段休息时间,陆赫扬与顾昀迟靠在大楼天台的围栏边放风。北部战区海拔高,十几公里外是沙漠,人烟稀少,除了星星比较亮,其余外部条件在几个大战区中稳坐倒数第一。
“多久没回首都了。”
顾昀迟点了支烟:“记不清了。”
“听说人找到了?”
“三年前就找到了,一直派人盯着。”没有指名道姓,但不妨碍理解。顾昀迟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笑,“他一点都没发现,蠢成这样。”
陆赫扬揉了揉后颈:“是准备之后亲自去抓人么。”
“嗯。”顾昀迟垂着眼皮吐了口烟,“抓到就杀了。”
“那怎么办,贺蔚还等着喝喜酒。”
“让他少管闲事。”
陆赫扬笑了下,没说什么。顾昀迟将只抽了几口的烟摁灭,问:“回首都之后有没有能想起来的人?”
“没有。”
“正常,你连我和贺蔚都只记得起一点点而已。”顾昀迟玩着烟头,“不过就算失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不是吗。”
“空白的试卷等着你填答案,你会什么都不做吗。”陆赫扬平静反问。
“又不一定是必答卷。”顾昀迟说,“你一个答案都没填,现在不是照样功成名就。”
“顾中校怨气好像有点重,是因为长期待在战区不能去抓某个omega而心态失衡了吗。”陆赫扬关切道。
顾昀迟意味不明地笑笑:“应该比陆上校见到特别的人却脑子里一片空白要好一点。”
“特别的人指谁。”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一阵呼啸响彻夜空,远处停机坪灯光交替闪烁,几架战斗机依次落地。等引擎声平息下去,陆赫扬才说:“我好奇分开的原因。”
“你们在一起过?”顾昀迟微微挑了下眉,“他告诉你的?”
“你把他想得太诚实了。”
顾昀迟说:“分开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失忆了。”
“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后来发现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应该跟我家里有关。”
“林叔叔之前给你安排的那批人呢?”
“出事醒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确定了读军校的话,需要跟文叔他们断得干净一点,避免牵扯出麻烦。”陆赫扬说,“文叔后来去了国外帮爸爸处理公司的事,我对他也没什么记忆,不确定他知道多少,原本想找时间去跟他见一面,但又收到了来北区的通知。”
“很遗憾,你们的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顾昀迟转头看向陆赫扬,“不过陆上校,欠我的钱可以考虑还一下了,债务不会因为你的失忆而作废。”
陆赫扬也朝他看:“债务的由来是?”
“高中的时候你给许则外婆住的医院和疗养院打过两百四十多万,走的是我的账户,你出了两百万不到。”顾昀迟毕竟商业世家出身,即便从军多年,血液里仍流淌着商人基因,他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太知道。”陆赫扬回答着,神色看起来却像在思考其他事。
“意思是你还欠我五十万,外加七年的利息。”
陆赫扬点头:“好的,有空就还你。”
顾昀迟问:“现在是很忙吗?”
“嗯。”陆赫扬打开通讯器看消息,“催我回军舰了,海军那边还有个会,凌晨要开始任务部署。”
陆赫扬的空军队伍这次主要与海军协同作战,一般集中在军舰上行动,今天来陆军指挥部只是出于会议的需要。
“逃债是没有用的,陆上校。”顾昀迟说,“等个把月后战线圈缩小了,还是会见面的。”
“我知道。”陆赫扬直起身,手按在顾昀迟的肩上,“也希望顾中校在战争胜利之前多关注自己的精神状态,不要太焦躁。”
“当然。”顾昀迟碾磨着指间的烟,褐色的烟丝飘出苦味,随即被风吹散。
呼内科会比信血科稍忙一些,这学期开始,许则已经进入MD-PhD一贯制培养项目的最后两年,需要决定是去国外的联合研究院还是进入军区——黄隶岭只给出了这两个选项,他认为即使许则的最终意愿是留院,也不应该放弃海外交流或军区实习的机会。
实际上许则并没有要放弃机会,他只是还在考虑。
秋天总是很短,眨眼就到了季末,距离陆赫扬离开首都也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许则是在一个月前才知道陆赫扬去了北部战区,因为前期一直是保密状态,直到北区的战事不断激烈起来,军方才公开了增援队伍。
195院对应的支援范围是西部战区,除去特大规模战争,很少会有去其他战区支援的情况,因此目前暂时还不需要调动195院的资源。
许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尽管深夜值班再累,依然无法顺利地入眠,那枚徽章被拿出保险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许则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总之要看一看才安心。
后来他有些想明白了,徽章是时隔七年后重新见面的重要物证,看得见摸得着,比三个多月前临别的那个吻要更真实一点。唇边的伤口已经好了很久,没留任何疤,有时候许则会怀疑那根本是个梦——是梦也可以,已经做了很多梦,再多一个也没关系。
报道中每日伤亡的人数在不断增加,许则几乎关注了所有军事相关的账号和频道,每条新闻都仔细地看过去,看到连同事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决定了要去军区实习。
第105天,普通的早上,许则在交完班之后准备换掉白大褂签退,手机接连震动起来,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许则听到病房里有人惊喜道:“北区休战了!”
许则停在原地,手机屏幕上弹出无数条新闻推送,每一条都带着感叹号。
联盟北部战区终战告捷,在弥漫了十多年的战火后,成为今年第二个休战的大战区。
紧接着池嘉寒打来电话:“许医生,夜班很辛苦吧?那怎么办呢,咱们陆上校还在195院的病床上躺着,你不去看看吗?”
接连的让人反应不过来的事,许则勉强才发出声音:“什么?”
“几个小时前到的,据说是任务一结束就飞回来了,院里刚刚解除保密,看来你还没收到消息。”
许则往前走,然而根本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就像他完全不知道陆赫扬原来和自己就在同一家医院,好几个小时。
“是受伤了吗?”许则的尾音发虚,轻得快听不到。
“没有吧,这两天没有战斗机损毁的报道啊,而且他在腺体科,应该不是受伤了。”
“好的,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许则转身跑去电梯,是用跑的,总台的护士看得愣住,没有见过许则这种急匆匆的样子。
腺体科在九楼,许则盯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叮——门一开,许则立刻跑出去,一直到特殊病房区域,他向警卫出示工作证,进入大厅。迎面碰到一位空军,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许则就迫切地开口:“请问陆上校在哪一间病房?”
“许医生?”宋宇柯被他慌张的样子吓一跳,“是找上校吗?他刚刚醒了会儿,不知道现在睡着没有,我带你去。”
到了,许则向病房门口的警卫再次出示工作证,宋宇柯顺带叮嘱了句:“记一下这位许医生的脸,之后不用查工作证了。”
警卫们点头:“明白。”
“我就不进去了,才看完上校没多久。”宋宇柯说,“许医生你有事的话喊警卫就行。”
“好,谢谢。”许则推开病房门。
走进病房后许则才想到自己竟然忘记向宋宇柯询问陆赫扬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房间的窗帘都拉得很紧,十分暗,绕过会客区,病床旁只有仪器的灯光还闪烁着,周围依然是看不清的。
离病床越近,空气中的信息素越浓。许则尽可能地平复好呼吸,低头将自己的手环档位调高,他先是去了床尾,抽出做护理记录用的平板,输入内部密码后调出病例。
内容很简单:因长期过度使用抑制剂引起强易感期。
许则想到陆赫扬之前说他大概每三个月会有一次易感期,这次在战区待了三个多月,为了不影响作战指挥,陆赫扬应该一直在用抑制剂,时间久了,信息素紊乱,才引发了强易感期。
只是许则不明白,陆赫扬原本可以选择离北部战区最近的军医院,却还是飞回了首都。
他放下平板,动作非常轻地走到仪器旁,观察各项数据。看得很认真的时候,病床上忽然传来一点动静,许则立即注意到了,走过去,借着模糊的光线看陆赫扬是否哪里不舒服。
好像没有,他似乎是睡着了。许则往下看,陆赫扬的手指上夹着传感器,许则想摸摸他的手,看会不会凉,但怕吵醒他,于是只用指腹很小心地贴了一下陆赫扬的手背。
是温热的,许则放心了一些,他慢慢直起身,视线重新往上时,却猛地发现陆赫扬不知道在哪一秒醒过来了,正看着他。
“谁。”陆赫扬的声音很低,透着股alpha在易感期时特有的、不省人事的不善与警惕。
“医生。”一瞬间心跳变得很快,许则说,“打扰到您休息了,我马上离开。”
他对陆赫扬抱歉地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
许则转过身,还没有迈出半步,手腕就被紧紧地抓住了,力道大得惊人。
他错愕地回过头,能清晰感觉到陆赫扬盯着自己,整个房间只剩下仪器的运行声和两道呼吸。
“许医生。”这三个字被说出口的时候不紧不慢,不是命令式的,但好像也没有给许则留有拒绝的余地。
陆赫扬说:“陪我。”
陆赫扬:想不起老婆,烦死。
顾昀迟:没空抓老婆,烦死。
(想到陆赫扬不还钱,更烦了。
第87章
料想不到陆赫扬会这样要求,许则怔怔地静了会儿,没有说“好”也没有作其他回答,只是重新转回身,站在病床边。
陆赫扬松开手,说:“旁边有椅子。”
他这句话对许则来说就等于‘坐’的指令,许则轻轻拉过椅子,坐好。
又是昏暗的、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原本应该是许则的舒适区,他却忽然想打开灯,仔细地看一看陆赫扬的脸,有没有瘦,是不是很累。
“是不是不舒服。”许则问。
“嗯。”
“护理记录上显示十几分钟前吃了药。”许则说,“等药效起作用了,会好一点。”
陆赫扬的嗓音有点哑:“以前是这样,这次好像没有太大用处了,可能需要多吃几颗。”
“不可以。”许则一下子严肃,“对腺体和大脑会有损害。”
培养一名优秀空军的成本十分高昂,为陆赫扬做诊断和治疗的一定是全院甚至全联盟最顶尖的军医,所有药量都经过精确计算,多吃半颗都不行。
“真的吗,学到了。”陆赫扬也认真地说。
许则不相信他在这种身体不适的状态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又不相信他会真的不知道,于是陷入思索。
突然听到陆赫扬的手在床边发出一点摩擦声,许则不思索了,微微朝前倾,问:“在找什么吗?”
“嗯,找——”手指上的传感器碰到坚硬的床沿,咔哒一声,陆赫扬说,“你的手。”
因为陆赫扬在找,所以许则不加思考地就把手递过去了。他感觉到陆赫扬滚烫的指尖擦过自己的手背,将整只手都覆盖,然后紧紧地握住。
许则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对的,也无从得知陆赫扬这样做的缘由,在很多想法占据大脑而纷纷无果时,身体听从本能——他在陆赫扬的掌心下翻过手,回握,和陆赫扬手心贴着手心。
距离上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牵手,已经过去了连许则都无法数清的许久。尽管是这样,许则仍旧能清晰地对比出陆赫扬的手比以前大了多少、哪些位置长出了茧。
有些记忆是永远不会失色的,只是有人把它们藏起来了,藏得很好。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陆赫扬好像还残存着一丝清醒意志,问。
“不会的,我刚刚夜班结束,早上休息。”
同样经历过易感期,许则意识到在这种时刻,关于陆赫扬的各种行为目的是不能深究的,大部分都不受控制。自己是alpha,所以陆赫扬只要求牵手,如果是omega——没有如果,omega不可能出现在这里,alpha在易感期期间,所有异性医护都需要回避。
陆赫扬问他:“不困吗。”
“不困。”许则说。
“那麻烦许医生再陪我几分钟,等我睡着了你再走。”陆赫扬的大拇指指腹在许则手腕那几道疤的位置上摩挲,片刻过后,他又说,“不等的话也没关系。”
后半句话让许则蓦地愣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半晌,许则才重新呼吸了一个来回,低声回答:“会等的。”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去,陆赫扬这一次没有让许则等太久,几分钟后,他在药力作用下陷入昏睡。
许则还牵着陆赫扬的手一动不动,这样保持了五分多钟,确认陆赫扬真的睡着之后,他动作很轻地站起来,俯身靠近床头,用另一只手小心地碰了碰陆赫扬的侧脸、鼻梁、嘴角。其实没有得出什么结果,胖了或是瘦了,尽管如此许则也觉得安心。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整个人放空,唯一能感知到的实体是陆赫扬的手,像拽着他的绳子。许则趴到床边,忽然困了,鼻尖离两人互相牵着的手很近,许则凑过去一点,在陆赫扬的手背上亲了一下,闭上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睡觉,也很久没有入睡得这么快过。
当然被吵醒得也很快,许则睡眠浅,听到开门声时他立即睁开眼。陆赫扬还睡着,许则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抽出来,再转过头,腺体科的beta护士正好来到病房门口。
护士对床边还坐着一个医生显然感到有些惊讶,太暗了也没有认出是谁,便只朝许则点了一下头,拿起床尾的平板,去仪器旁记录数据。
许则起身,又看了陆赫扬几眼,才把椅子挪回原来的位置,离开病房。
到走廊里后看手机,发现只睡了二十多分钟而已,许则有一瞬间考虑过不回公寓休息了,但好像即使留在院里也没有太大意义,反而会总是想着去看一看陆赫扬——而这又是不现实的。
最终许则还是决定签退下班,刚走到大厅,就碰到贺蔚。
“刚从赫扬病房里出来吗?”贺蔚问,“他怎么样了?”
“睡着了。”
“不会是我们许医生把上校哄睡的吧。”听到陆赫扬已经睡了,贺蔚不准备去打扰,顺手就揽过许则的肩跟他一起往外走,“我的朋友们好不容易都从战区凯旋了,结果一个连家都没回就去抓老婆,一个因为易感期在病房隔离,唉,团聚真难。”
“顾中校没有回来吗?”许则可能是全世界最想快点还钱的人,他还等着顾昀迟回来以后将两百多万转交给他。
“没呢,直接从战区飞去另一个市了,我早说了他要发疯。”
许则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你要结婚了吗?”
听池嘉寒的话,贺蔚应该是给他发了结婚请柬,如果是真的,虽然自己没有收到请柬,但许则还是想给贺蔚送一份礼金。
对于这个问题,贺蔚既没有问许则是谁告诉你的,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你猜。”
许则说:“我不知道。”
“嗯哼。”贺蔚发出模棱两可的声音,别的没有再说什么。
回公寓也并不能休息好,许则短短地补了两个小时觉之后就提前去了医科大,在实验室里一直忙到傍晚,直到项目组成员招呼他一起点外卖时,许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我还要回院里,你们点吧。”许则保存好数据和文件,收拾东西。
到了195院,许则连晚饭都没有吃,换上白大褂便去了腺体科,却被病房门口的警卫告知陆赫扬去开会了。
除了明天要亡国,许则想不出什么会议需要陆赫扬顶着强易感期去开。
“去了多久?”许则问。
警卫看了眼表:“大概两个半小时。”
“好的,谢谢。”
许则在病房门口站了会儿,渐渐地有些茫然,不明白来这里的目的——即使陆赫扬现在在病房里,自己也不能为他做什么,抑制剂和药,都有腺体科的护士会送。
离晚上交班还有段时间,许则看着病房门,认为先去把晚饭吃掉或许才是最该做的。
他重新朝大厅走,只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叮’的一声。许则回过头,看见走廊尽头那座专用电梯的门开了,六七个身穿空军作战服的alpha从里面走出来。
陆赫扬走在最中间,训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似乎还戴了口罩。
走得更近了,许则才看到那不是口罩,是一只纯黑色的止咬器。
陆赫扬的手上还戴着限制指关节活动的特制半指手套,他看起来很平稳,没有任何要失控的迹象,从走路的速度和动作。唯一看不清的是脸,被帽檐的阴影与止咬器完全遮挡,眼部的位置显得十分深。
灯光明亮,alpha像一团不散的、有实感的黑雾,极高的个头伴随着无法掩藏的信息素,靠近时有让人屏息凝神的压迫力。
许则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即便看不到陆赫扬的眼睛,但他很确定,陆赫扬在走进被警卫打开的病房门之前看了自己几秒,那目光几乎是有重量的。
只有陆赫扬一个人进了病房,其他人都留在外面。宋宇柯有些后怕地搓搓脸,放松僵硬的肌肉,然后才走向许则:“许医生。”
“是很重要的会议吗?”许则问他。
“是的,作为这次北战区几个重要的军事指挥官,顾中校已经缺席了,上校要是再不去就不太好了。”宋宇柯说,“提前打了两只抑制剂才勉强拖到会议结束,现在什么药都不能用,只能等上校自己缓一缓再说。”
受陆赫扬的信息素影响,同为alpha的宋宇柯,身体的排斥反应比较强烈,他对许则摆摆手:“好像有点想打人,许医生我先去找护士弄点抑制剂。”
“好的。”许则顿了顿,问,“我能进病房吗?”
“啊?”宋宇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会很危险。”
又想到上校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也有危险,而且许则也是s级,宋宇柯开始犹豫:“要不要等腺体科的医生过来?”
“没事的。”
“那好,许医生你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就出来。”
许则点点头,将手环档位调到最高,推开病房门。
依旧是窗帘紧闭,只是所有仪器和可移动的坚硬物件都被已经清空了,静得可怕。等眼睛稍微适应光线,许则往前走了几步,视线绕过洗手间外墙的拐角,看到会客区的沙发旁立着一道高高的人影。
“上校?”许则试着叫他,“我帮你把手套取下来吗?”
没有得到回答,许则犹豫片刻,走到陆赫扬面前,拉起他的右手。特制手套尾端连接着手环,许则低头摸到开关,扣动,打开手环。
手套脱到一半,许则被忽然贴到自己颈边的冰凉物体吓一跳,顿时僵在那里。
陆赫扬垂着头,止咬器顶在许则的侧颈上。许则被迫把头仰起来一点,那块皮肤被止咬器和陆赫扬沉重的呼吸弄得既凉又热,许则抓着手套,不知道该怎么办,反而是陆赫扬自己将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抬起按住他的后颈。
信息素铺天盖地,许则尽力调整呼吸。他这几年一直在规律地用药,以改善自己因为二次分化而信息素不稳定的问题,已经有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易感期,控制信息素的能力达到了正常的s级水平。
许则被从颈侧移到下巴的止咬器与陆赫扬的手一前一后地钳制着,他仰头看陆赫扬的眼睛,其实看不见,只有深黑的一片。许则抬手摸止咬器,慢慢往后,到开关的位置,有些艰难地问:“你知道密码是多少吗?”
止咬器的密码是为了防止alpha自行打开而设置的,他在进来之前忘了问宋宇柯。
“默认密码。”陆赫扬这次开口了,声音很低,“试试。”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许则用指尖扣动转盘锁拨123,咔哒一声,止咬器被打开。许则将止咬器拿下来,同时还惦记着陆赫扬的另一只手套没有摘。
“你进来干什么。”陆赫扬语气冷静地问。
“止咬器和手套……如果不脱掉,会很难受。”许则捉摸不透陆赫扬目前的状态,他询问道,“或者,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你会做吗。”
“会。”许则去找陆赫扬的左手,帮他摘掉手套,并问,“需要我做什么?”
陆赫扬没有应答,反握住许则的手,靠近过去。他的动作有种刻意的慢,似乎在给许则反应时间——果然许则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于是陆赫扬问:“不是说会吗。”
许则沉默几秒,松开手,任凭手套和止咬器掉在地毯上,然后抱住陆赫扬的腰,抬高下巴去亲他。
命运是不会给同一个人太多次机会的,许则知道,尤其是自己这样的人。三个月前的喝醉,三个月后的易感期,或许不会再碰到第三次不清醒的陆赫扬了。
吻技还是很烂的许则终于获得了想要的拥抱,而陆赫扬摘下许则的眼镜,从他没有章法的亲吻里接过主动权,带他往后退到沙发前,坐下去。许则跪坐在陆赫扬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这个姿势让许则想起以前陆赫扬去自己家,总会很顺手地拉过自己这样坐在他腿上。
陆赫扬的手从许则白大褂下的衬衫里伸进去,碰到腰的时候,许则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心跳和呼吸都到达了无法控制的程度,他和陆赫扬暂时分开一点,急促地喘着气,陆赫扬的吻便往下落,从喉结到锁骨,从亲变成咬,许则半阖起眼,舔着湿润的嘴唇,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
他去解陆赫扬皮带时手抖得厉害,身体因为alpha信息素之间的对冲——或者说是强易感期alpha信息素的压制而产生剧烈不适,让许则怀疑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因此出了差错,但反正也来不及了。
闻到血腥味,是锁骨还是哪里出血了,许则不清楚。他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对陆赫扬说:“上校,让我下去吧。”
许则半跪到陆赫扬腿间,陆赫扬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在漆黑的光线里俯视他。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许则试图站起来,却被陆赫扬拉回腿上,再一次和他接吻。舌尖抵着舌尖纠缠了几分钟,察觉到陆赫扬平静了一些,许则抬起头,已经到了交班时间,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要回去工作了。”许则又亲了亲陆赫扬的唇角、脸颊和额头。
最后他和陆赫扬鼻尖相对,很轻地说:“这个也忘掉吧。”
就像忘记过去的一切那样,不记得最好了。
陆赫扬像所有在易感期时都不愿意把力气浪费在说话上的alpha一样,没有回答许则,只是将一旁的眼镜拿起来,放回他手上。
离开病房前许则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接着打开门。
“!”宋宇柯面露震惊,“许……许医生,怎么……怎么流血了?!”
许则低头看,锁骨确实出血了,并且浸透了浅色衬衫,有些触目惊心。
“没事,我先回去工作了。”
“上校他……他打你了吗?”宋宇柯跟在许则身边,见他白大褂都皱得不像样,更加惊慌,怀疑许则的脸可能也被打肿了,所以才会戴口罩。他语无伦次,“对不起啊许医生,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陪你去处理一下。”
“没关系的。”许则说。
花了点时间才把宋宇柯劝住,许则独自一人走出特殊病房区域。
等电梯时他打开手机看时间,门很快就开了,许则关掉手机,抬头,一位清瘦的omega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alpha。
许则隔着口罩与alpha对视,随后擦肩而过,许则走进电梯,按键。
对他来说都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可能会忘记对方具体的模样,但再次遇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可以想起他们是谁。
omega是在私人医院外见到的陆赫扬的爸爸,alpha是在酒店里见过的陆赫扬的保镖。
第88章
“服了你了。”池嘉寒一边帮许则处理伤口一边咬着牙,“怎么不去普外上药,让整个195院都知道那个叫陆赫扬的把你给咬——”
“嘉寒。”许则忍不住制止他,避免整层都听到。
“闭嘴吧你,我明天就去找陆赫扬,把你们俩高中那点事都抖出来,省得那么不明不白的,现在这样算什么?”
许则相当生硬地岔开话题:“贺蔚,好像没有要结婚。”
口腔科新一代里以手稳出名的池医生忽然力道不准地将棉签压在了许则的伤口上,过后又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拿开,所幸许则是个对疼痛不太敏感的人,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问:“怎么了?”
“他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池嘉寒回答完上一个问题,结束上药,收拾东西。
“那你呢。”许则问。
尽管池嘉寒的父母不在首都,但他们对池嘉寒的催促从未停止,不断要求他出席各种宴会,试图为他安排圈子里门当户对的alpha。池嘉寒对此一贯不理会,可长久下来,总是会感到疲惫和厌烦的。
“我怎么了,我又不结婚。”池嘉寒面无表情。
“如果他们强迫你。”许则考虑到一些现实的可能。
医者仁心,池嘉寒说:“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顺着这个回答,许则用很直线的思维想了想,他觉得池嘉寒如果因为这件事要杀爹妈,贺蔚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给他递枪的,然后名正言顺地怂恿池嘉寒一起私奔——很荒谬,不过也许真的是他们两个会干得出来的事。
“好的。”许则点点头。
池嘉寒被他弄笑,然后说:“要不你跟我领证好了。”
明显的玩笑语气,然而许则思考片刻,回答:“可以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结婚,也不会喜欢上哪个omega或者beta,如果领证能帮池嘉寒解决一些问题,许则愿意配合。
轮到池嘉寒反应不过来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我怕陆赫扬哪天突然恢复记忆了弄死我。”
许则将衬衫扣子扣好,很淡地笑了下:“不会的。”
池嘉寒知道‘不会的’是在回答陆赫扬恢复记忆这件事。
这两天宋宇柯前前后后来办公室找了许则三次,探讨关于他因陆上校在易感期期间的无意识攻击而形成的伤势是否属于工伤,以及军部对此的赔偿问题。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许则第三次这样表态。
不晓得撞在哪里才能撞出一个牙印的伤口,宋宇柯反正是闻所未闻,又庆幸许医生那张可以放在195院宣传栏中心位的脸没有被弄毁容,只是下唇受了点伤。宋宇柯宽慰道:“没事的许医生,咱们按照程序来,先赔偿,等上校易感期结束,我跟他说明情况,上校会来向你表达歉意的。”
许则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那种场景,他认真拒绝:“真的不用,只是破了点皮,不需要赔偿,也不需要上校道歉,你们别放在心上。”
被白衣天使的大度感动到,宋宇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上校,让他给许医生一个交代。
“好,那就听许医生的。”宋宇柯说,“对了,腺体科那边已经对上校的病房实施了隔离,每天专人监测和照顾,严格控制人员进出。前天上校的父亲过来,也都没能跟上校见面,这几天许医生你先别过去,省得白跑,等情况好一点我就跟你说。”
“好的,谢谢。”
其实许则已经听说这个消息,原本陆赫扬休息几天就可以度过这次易感期的,却因为打了两只抑制剂去开会,最终导致信息素失控,引起严重发热和昏迷。为此院里紧急成立了小组,负责陆赫扬的易感期治疗。
贺蔚知道了,大骂顾昀迟没有良心,害人不浅,迟早天打雷劈。
呼内也有一位医生在小组里,这几天他每从腺体科回来一次,许则就会厚着脸皮问一次,问关于陆赫扬的情况,以至于对方由衷地发出了‘你和陆上校真是好兄弟’的感叹。
在当了陆上校四天的‘好兄弟’之后,许则终于被同事和宋宇柯同时告知,陆赫扬的易感期到了尾声,病房已经解除隔离。
“正好,那今天你替我去一趟吧,就是些常规检查。”同事说,“昨天呼吸道发热的症状就基本已经没有了,你等会儿再看看,没问题的话可以停药了。”
“好的。” 许则摸了支笔式手电就起身。
“哎哎哎,这么急干什么,病历病历。”
“……哦,好。”
“我们许医生什么时候这么粗心了,太夸张了吧。”
许则只笑笑,没说什么,取了文件夹之后就往外走。
腺体科里比往常热闹一点,不断有穿着军装或训练服的军人来往走动,许则在病房门口等了几分钟,向警卫确定过陆赫扬目前没有在办公后,才推门进去。
病房里窗帘敞开着,明亮而整洁,没有过多的信息素味道,许则只闻到淡淡的花香。有交谈声,会客区没有人,许则走到房门口,陆赫扬正靠床坐着,床头桌上那束碎冰蓝玫瑰被omega的背影挡住一半。
陆赫扬穿着病号服,似乎瘦了一点,面色有些苍白,头发未经打理地垂在额前——许则倏地恍惚,想起多年前见到的陆赫扬的最后一面。
发现许则后,陆赫扬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看向他。
和陆赫扬仅对视了半秒,许则就移开目光,他让陆赫扬忘掉前几天的事,其实最应该忘记的是自己才对。
“抱歉打扰了,今天我来为您做检查。”
林隅眠循声回过头,对许则笑了一下,因为陆赫扬一言未发,他便代答道:“好的。”
许则点点头,从床尾取了平板,走到另一侧床边,为陆赫扬测体温并做记录,随后他打开手电检查陆赫扬的喉咙。没有异常,许则问:“喉咙还会痛吗?”
“不会。”
声音正常,许则将三指指腹贴在陆赫扬喉结上:“麻烦您吞咽一下。”
陆赫扬照做,确认没有问题后许则结束检查,做电子和纸质记录。
在他低头写字的时候,陆赫扬问:“伤好了吗。”
笔尖一顿,许则停下写字的动作:“很小的伤口,已经没事了。”
“宋宇柯说你的血把整件衬衫都染红了。”陆赫扬的语气听不出起伏,“抱歉。”
“没有那么严重。”陆赫扬看起来好像确实不记得那件事,许则却奇怪地对这种平静感到不安,他说,“只是一点小伤。”
“嗯,辛苦许医生。”
许则看着屏幕,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保存好记录:“应该的,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视线在陆赫扬和许则之间转过一个来回,林隅眠微笑道:“麻烦了。”
许则向他点了一下头,将平板放回原位,走出病房。
“为什么生气。”等许则离开后,林隅眠说,“你吓到许医生了。”
“哪里生气了。”
“不是冲人发火才叫生气,礼貌的冷漠也算,你很少这样。”
陆赫扬对此没作回应,安静几秒,林隅眠忽然说:“我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件事。”
“希望不会让您太困扰。”陆赫扬神色如常,“等文叔处理完事情,请他过来一趟吧。”
“嗯。”林隅眠难得心不在焉,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阳穴,才问,“方便告诉我一下,是今年回首都以后的事吗?目前是什么关系?”
“高中。”陆赫扬言简意赅,“前男友。”
林隅眠微怔,随即笑笑:“我这个爸爸果然当得很不合格。”
“许则,去健身房吗?”麻醉科的来敲门,“你没吃晚饭吧?是不是要值班?”
对着书正在发呆的许则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对方瞪大眼睛打了个响指:“看书看傻啦?走呀,我就一个小时。”
“好。”许则合上书本和笔盖。
195院有专为职工配备的体育馆,许则不常健身,只会在肩颈或腰背出现不适的时候才来补救一下。
“哎,听说你下学期开始就去研究院了?”
许则调整跑步机配数:“嗯。”
“去多久?”
“应该是一年。”
“那到时候还回来吗,你的军医编制是在195院吧?”
“还不知道,以后再看。”
“我们许医生,是信佛的吧,这么随遇而安。”
许则还为此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不信教。”
同事踉跄两步,差点从跑步机上摔下去,他摆摆手:“好了,不聊了。”
运动后去冲澡,出来套上衣时,同事挡住许则穿衣服的手,好奇地凑近他的锁骨:“这是怎么了,看着像被咬了,哪个omega玩得这么野啊,你是谈恋爱了吗?”
“没有,是不小心撞到了。”
同事露出笑而不语的表情,又在许则身上打量一番,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你这样?”
没觉得自己身材有什么特别的,许则说:“不是应该参照骨科张医生吗。”
“他啊?不行,有点夸张了,像牛蛙,你这种才最好看。”
一只手突然按在他肩上,背后传来张医生的声音:“说谁牛蛙?”
更衣室陷入一片死寂,许则无声地穿好衣服,拿起东西,说:“我先走了。”
下楼后碰到刚从羽毛球馆出来的邱诚,两人便一起走回医院大楼。远远的,十几米距离,许则一眼望见陆赫扬披了外套站在大厅门口,面前是一位穿着军服的老司令官,应该是来探望他的。
两人交谈了几句,老司令拍拍陆赫扬的肩,大概是又叮嘱了什么,陆赫扬笑着点头,随后送他上了车。
“许医生。”正要转身上台阶,宋宇柯看见朝这边走来的许则,便叫了他一声。
陆赫扬侧过头,目光在许则脸上短暂停留后,又看了他身旁的邱诚一眼。
本意是想用打招呼起个头,然后把对话权交给陆赫扬和许则,结果发现这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宋宇柯摸不着头脑,只能冲许则笑笑,说:“我们先上去了。”
许则低低“嗯”了声。
“这不是之前去过你宿舍的陆上校吗。”邱诚对那块纪念徽章记忆犹新,“你们怎么了?”
想说‘没怎么’,可是说不出口,许则摇摇头。
走回大厅,在去往专用电梯的路上,宋宇柯问:“您和许医生有什么不愉快吗?”
他觉得许则是有话想说的,并且陆赫扬也知道了许则因为他的易感期而受伤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才对。
“没有。”陆赫扬答。
宋宇柯从电梯镜子里观察陆赫扬的表情,又问:“那为什么您刚才……”
“我也想知道。”陆赫扬反问,“你觉得呢?”
宋宇柯顿了顿,仿佛无事发生地开口:“指挥部送来几份文件,我放到您床头了,另外可能有几个电话需要您回一下。”
“好的。”
晚上十点,另一个夜班同事去值班室睡觉,许则独自待在办公室,在确认自己真的无法像平常一样有效率地学习后,他将书本合上。
脑子里想了非常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再次回过神时,许则人已经在电梯里,九楼腺体科的按键亮着。
“上校休息了吗?”到了病房门口,许则询问警卫。
“应该没有,不久前还有人送文件过来。”警卫打开房门,确认会客区的灯亮着,对许则点了点头。
许则轻声说‘谢谢’,走进去。会客区只亮了一盏落地灯,陆赫扬坐在灯旁的沙发上,膝前的茶几边沿放着一叠文件夹与资料袋。
在那盏灯所划分出的橙黄光圈之外的阴影里,许则安静站着,一直到陆赫扬看完最后一行字,签名。
陆赫扬合起资料,左手修长的五指搭在文件夹上,自然地抬头,对许则的到来并不显得意外,只问:“这么晚了,许医生有什么事吗。”
两手空空,没有药,没有病历本,没有检查报告,甚至连一只听诊器或是手电也没有,如果说是为了工作来,实在很缺少可信度。许则发现自己陷入了很多年前同样的境地,冒着大雨为陆赫扬买流沙包,冲动不过脑,最后被问起缘由时给不出像样的回答。
于是只能直接一点,许则问:“你不高兴了吗?”
他让陆赫扬忘记那件事,陆赫扬真的这样做了,许则却感到不安,又理不清头绪,直到问出来的这一刻,终于才意识到自己不安是因为陆赫扬好像生气了——可是为什么会生气。
陆赫扬把问题重新抛给许则:“为什么这么问。”
“是因为那天我进了你的病房吗。”疑问的语气不是很强烈,比较像阐述,因为这是许则认定的原因。他想自己那次的主动很大可能是个错误,陆赫扬也许并不需要,那种行为只会让关系变得不清不楚,总之不太好。
就这样单方面完成了一条合理的逻辑线,都不用陆赫扬回答,许则便接着说:“对不起。”
陆赫扬盯着他看了十几秒,忽然问:“许医生有带血压仪来吗?”
“没有,是哪里不舒服吗?”许则往前走了两步,走入灯光里,试图分辨陆赫扬的身体是否出现异样。
“只是觉得现在的血压应该会有点高。”陆赫扬说,“没事的。”
各项检查报告许则都看过,陆赫扬并没有血压上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许则担心道:“我马上通知心内科过来。”
“不用。”陆赫扬把文件放回茶几上,站起身,走到许则身前,“许医生少道几次歉就可以了。”
很在意陆赫扬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许则扭头看墙上的温控器屏幕,又稍微放心一些。
“是生气了吗。”许则执着地再次问道。
陆赫扬说:“有一点。”
许则又想说对不起了,但考虑到陆赫扬的血压,最终还是把这三个字咽下去。他垂下眼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能告诉我吗。”陆赫扬向他请教。
“我不应该在你易感期的时候进病房。”
陆赫扬语气有点无奈:“要不还是联系一下心内科吧。”
无法确认这个提议是真是假,许则抬起眼:“需要的话——”
还没有说完,视线相交的瞬间,陆赫扬扣住许则的右脸,低头亲过去。
只是唇贴着唇很浅地蹭了蹭,然而许则迟迟反应不过来,像打开试卷发现第一题就不会做,难以置信并且十分茫然。
亲了几秒就停下,陆赫扬直起身,许则拉住他的袖子,睁圆眼睛看他。
“那天是你先主动的,之后却让我忘掉。”陆赫扬开口,“没想到许医生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许则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扣上一口名为渣男的锅,他一时语塞,无从解释。
“忘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怎么还要我忘掉。”陆赫扬慢慢地说。
这是第二次忍住不说‘对不起’,许则抿了抿唇,问:“所以才生气吗。”
跳过回答,陆赫扬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往心里去。”
可是已经往心里去了一天了,许则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合适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赫扬弯起一个淡淡的笑:“希望许医生说到做到。”
“嗯。”许则点点头,即便可能不会有下一次。
“伤好了吗?”
这个问题陆赫扬早上已经问过,但许则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他还是一样的答案:“已经好了,没事的。”
“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不可能拒绝,许则对陆赫扬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伸手解衣扣,露出锁骨。光线不够,陆赫扬靠近看,食指指腹从伤口上擦过,说:“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被摸过的位置热热的,许则看着陆赫扬近在咫尺的鼻梁和睫毛,克制地呼吸着,有伸手捂住陆赫扬耳朵的欲望,防止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别在白大褂上的通讯器不合时宜——又或是很合时宜地亮起了红灯,许则一愣:“是急诊那边。”
陆赫扬帮他扣好衣扣:“去吧。”
“嗯。”
许则往房门走,踏出病房前又忍不住回头看,陆赫扬依旧站在那里。许则忽地回忆起在重新遇到陆赫扬后最初的想法,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被忘记,但现在陆赫扬正在重新记住他。
第89章
第二天早上许则轮休,下午才到195院,处理完科里的事,许则站在走廊里发了半分钟的呆,最后走向电梯,按下九楼腺体科。
到病房外时正好有两个空军从里面出来,猜测陆赫扬可能在忙,许则打算先离开,警卫却叫住他,推开房门,说:“上校现在应该有空了。”
“谢谢。”
进去之后才发现,陆赫扬虽然有空,但林隅眠也在。
又是两手空空而来的许则顿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幸好陆赫扬及时抬头看他,嘴边露出一点笑,问:“上午休息吗?”
“嗯。”许则点点头。
坐在单人沙发里的林隅眠放下报纸,注视了许则几秒,微笑着叫他:“许医生。”
许则身体紧绷,谨慎地回答:“您好。”
他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面临患者家属关于‘医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之类的疑问,可林隅眠只是站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许则:“许医生高中和赫扬是同学吗?”
“不是。”许则的精神高度集中,不过并没有什么用。他说,“是校友。”
“关系好吗?”
许则被问住了,这显然是不能只简单地回答‘好’或‘不好’的问题,他握着水杯,不敢看陆赫扬,怕林隅眠察觉出端倪。就这么沉默了会儿,许则给出一个保守的表述:“应该还算可以。”
“这样啊。”林隅眠眼底带着笑,又问,“许医生现在单身吗?”
“……是的。”
“那很好。”
许则一愣。
“爸。”陆赫扬开口。
“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林隅眠还是笑着,对许则说,“许医生,下次见。”
“下次见。”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许则也跟着这样说。
林隅眠离开病房后,许则依旧杵在原地,他的目的只是来看看陆赫扬,现在看到了,下一步要做什么,许则还没有想好。
“门口已经有警卫了,许医生不用在这里站岗的。”陆赫扬将军部文件装进资料袋,“坐吧。”
“好。”许则走到之前林隅眠坐的单人沙发旁,坐下。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编不出别的理由,许则只得实话实说:“没有事,就是来看看。”
“看什么?”陆赫扬微微歪过头,认真地问。
许则很快地看了陆赫扬一眼,又转回头看茶几,同时毫无技术含量地转移话题:“上校什么时候出院?”
“再过几个小时。”
“这么快。”许则忍不住说。
陆赫扬手撑着下巴,十分放松的姿态:“许医生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许则底气不足地否认,停顿片刻,补充道,“强易感期之后,应该多休息几天的。”
“也不是出院之后就要立刻回基地,大概会有两三天的假。之后还要考核,确认这次易感期对我的飞行操作没有影响后才会重新出任务。”
许则点头说‘好的’,然后喝了几口水。他希望陆赫扬平安健康,最好永远都不要来医院,可如果真的不来医院,自己或许就没有能见到他的机会了。
“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么。”陆赫扬问。
茶几上还有一叠文件等着陆赫扬看,许则很自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逐客令——没什么要说的话就可以走了,我很忙。
“没有了。”许则说完,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光。他其实一点都不渴,但这杯水是林隅眠给的。
放下水杯,许则站起来:“那我不打扰了,祝上校……假期愉快。”
“可能有点冒昧。”陆赫扬仰起头,语气真挚,“但我很想知道,许医生的阅读理解是不是拿过零分?”
许则一时有些出神,关于阅读理解,他只在陆赫扬那里得到过零分的评价。
“我说错什么了吗。”许则低声问。
“嗯,说错了。”
陆赫扬起身,走到许则面前。许则以为会听到正确答案,可陆赫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近他,亲了亲他的嘴角。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许则想不明白,从昨晚那个吻开始就想不明白,陆赫扬明明是清醒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一脸沉思。”陆赫扬用大拇指蹭许则的脸,“该想不明白的是我才对。”
他贴着许则的唇亲了两下,许则迟疑半秒,张开嘴。两人的舌尖碰到一起,许则下意识后退半步,小腿碰到沙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要坐下去,又被陆赫扬用左手搂住腰带回来。
许则的鼻息声很急促,下巴一抬一抬地迎合着陆赫扬,跟他深吻。他们都有想不明白的事,这个结论让许则放下了一些顾虑,又回到那种熟悉的心境——原因和结果不重要。命运慷慨地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也许只是一个吻的机会,要珍惜。
窗外的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将许则的后颈和耳朵都晒烫,分开时他有种从梦里醒来的昏沉感,头垂下去抵着陆赫扬的肩,沉沉地喘着气。
笃笃笃,敲门声伴随着一道懒散的声音:“陆上校,我开门了哈。”
话音才落门就被推开,alpha动静很大地走进来:“回首都就是开不完的会,烦得要死。”
反手关上门,贺蔚看向跟陆赫扬隔了两米远挨着角落里那盆高高的绿植站着的许则:“哎呀,我们小则也在。”
许则与那棵绿植一样,沉默,静止。
“要是我也有易感期就好了。”贺蔚走过来将警帽扔在沙发上,“我也来这里住院,享受一下许医生的定时探望。”
坐下后再抬头,发现许则已经戴上了口罩,贺蔚产生一丝迷惑:“干嘛呢,怎么两人都不说话,站那么远是吵架了吗?”
“没有,许医生想研究一下那棵树。”
陆赫扬说着,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水,许则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想提醒他水杯是自己用过的,只是来不及了,陆赫扬已经喝了口水。
“我看许医生是想喝水,不然干嘛一直看着你手上那杯。”贺蔚伸手拿新杯子,“上校是不是被人伺候惯了,都不知道给许医生倒杯水。”
陆赫扬转头看许则,许则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半晌才说:“我先走了。”
目送许则走出病房,贺蔚不解道:“还想给他倒水喝呢,怎么跑得这么快。”
陆赫扬说:“因为水里下了毒。”
刚把半杯水喝掉的贺蔚:?
傍晚陆赫扬出院时许则科里正忙,两人没再见到面。陆赫扬离开195院后直接和林隅眠一起去了机场,飞离首都。
八个小时的飞机,三个小时的车,半个小时的船,陆赫扬与林隅眠最终来到联盟南端的一个滨海小城。阳光下温暖的海风吹散远客身上的寒气,陆赫扬脱下外套,拥抱经久未见的omega。
“怎么不休息一天再来。”陆青墨一眼辨认出陆赫扬瘦了点,“刚出院就坐那么久飞机。”
“怕来不及,假期太短了。”陆赫扬笑笑。
林隅眠从韩检怀里接过宝宝,很小一只,只有九个月大,不哭也不闹,睁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两张生面孔。
“秦老师,有客人来啊?”
韩检回过头,朝邻居笑了一笑:“对,我太太的家人过来玩。”
“云川的家人啊?哎哟,真难得。”
陆青墨将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说:“是啊。”
繁华首都里的陆青墨和韩检已经消失很久了,只有林云川和秦砚平凡地生活在这个宁静的小城中。
七年前,失忆的陆赫扬跟随林隅眠出国,而陆青墨在与魏凌洲离婚后,向外交部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假前她完成手头所有工作,并和同事进行了相应的交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弟弟出事和离婚而打算休息散心,这看起来很合理。
但休假的第二天,陆青墨就从首都彻底消失了,整个联盟中都查不到半点踪影。
几天后,名叫林云川的年轻omega出现在这座城市,租下老街旁的一间店面,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布置出一家漂亮的书屋。
外交官陆青墨一消失就是三年,而开书店的林云川在这里与原住民们从陌生变得熟稔,她会做好喝的咖啡和甜点,会淘来很多旧CD在店里播放,每天都很愉快地擦拭落地橱窗,朴素地扎着马尾,耳朵上总是戴一对珍珠耳环。
书店附近有一所初中,学生们喜欢放学或放假来店里看漫画放松,最近陆青墨频繁地听到他们讨论新来的某个外语老师,讨论对方的样貌、性格以及标准的发音。同样是这个时间,林隅眠给陆青墨发消息,告诉她有一份礼物快要到了。
不久后,很普通的一个早晨,陆青墨照常在认真擦橱窗,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你好,请问这里有教辅书卖吗?”
陆青墨恍惚怔住,看着刚被擦干净的橱窗上倒映出的那道修长身影,她转过头,终于明白林隅眠说的礼物是什么。
二楼的露台可以看到海,高高的灯塔在夜空里投出明亮的远光。
“生宝宝那天,从医院病房里也可以看到灯塔,所以你外甥女的小名就叫塔塔了。”陆青墨一边收衣服一边说,“前两次你来的时候都那么急,没聊几句就走,这次一家人总算能一起吃顿饭了。”
陆赫扬大学毕业时,林隅眠确认陆青墨这边的情况稳定了,才给了他地址。陆赫扬来匆匆见了姐姐姐夫一面,水都没来得及喝便离开了。
第二面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那次陆赫扬是喝了两口水再走的。
“以前一家人吃饭的机会也不多。”陆赫扬说。
陆青墨诧异道:“你想起来了?”
“没有,猜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别给自己压力。”陆青墨说,“应该也没有太多快乐的回忆。”
陆赫扬喝了口柠檬水,笑了一下:“你以前可能比我更不快乐,你愿意忘掉吗?”
陆青墨没有说话,最苦的和最好的,在很多时候是同时存在、同时遇到的,如果一并忘记了,实在不公平,很可惜。
她离开前用各种方法为韩检留下了几百万的资金与两套房产,可是韩检分文未动,三年后得知她的消息,韩检干脆地放弃职称晋升的机会,抛掉一切,来和她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要是那个时候她像陆赫扬一样失去所有记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还记得你高三出国之前对我说的话吗。”陆青墨将收下来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你说,‘姐姐,希望你自由’。我当时不懂,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会那么说。”
“直到有天我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突然发现那张脸很可怕,像死人,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说。”陆青墨望着远处的海面,“七年前你被绑架,不肯向他求救,那时候我觉得你疯了,后来才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你不是在跟他较劲,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应该是值得的,对吗。”
陆赫扬却回答:“不一定。”
意料外的三个字,陆青墨有些疑惑,还想问什么,林隅眠抱着塔塔过来了。
“让舅舅抱一下。”他把塔塔递给陆赫扬。
因为舅舅过于高大,塔塔在他怀里像个小玩具,陆赫扬一手掌就可以完全托住。塔塔扒拉着陆赫扬的衬衫,张开嘴巴,露出一口还没有长齐的小小乳牙,咿呀了几句后,对陆赫扬喊了声‘爸爸’。
“爸爸。”塔塔含糊地拉长声音,“爸——爸——”
“是舅舅。”陆青墨纠正她,“叫舅舅。”
塔塔很执着:“爸爸——”
真正的爸爸刚收拾好桌子出来,韩检拿起陆青墨刚收下来的那叠衣服,笑着说:“如果早上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妈妈,就一天都只会叫妈妈,今天正好是我抱她起床的,所以就只叫爸爸了。”
陆赫扬低头看着塔塔,朝她伸出另一只手,塔塔马上抓住陆赫扬的大拇指与小拇指,将他的手掌盖在自己脸上,又拿开,睁大眼睛‘哇呜’了一声。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中午,陆赫扬与林隅眠告别陆青墨一家,踏上回程。之后两人在机场分别,林隅眠飞国外,陆赫扬回首都。
“我知道,你要见蒋文,是想问他以前的事,这些年你都在战场上,趁这次回首都,去找想知道的答案吧。”林隅眠说,“你出事之后我想过很多次,想到我总让你自己处理、做决定,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如果那个时候多关心你一点,多问一问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会。”陆赫扬微微笑着,“但可能不会比现在的结果好。”
算起来确实是这样的,只有陆赫扬受了伤、失了忆,其余人都解脱,都自由,都毫发无损,是陆赫扬计划范围内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是觉得后悔。”林隅眠叹了口气,“是我没有尽到责任。”
“那下个项目可以去投资时光机,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林隅眠就笑起来:“真幼稚啊上校。”
落地首都是凌晨,陆赫扬提前跟宋宇柯交代了不用派人来接。机场大厅外空旷安静,陆赫扬走到路边,对站在一辆吉普车前等候着的alpha笑了一笑:“文叔。”
“上校。”没有热情的寒暄,但也不存在任何生分,蒋文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回来有住的地方吗?”
蒋文开动车子:“有,电大那边。”
“去我家喝一杯吧。”陆赫扬调出导航,“我们一起喝过酒吗?”
“没有。”
“那看来我以前是个好学生。”
蒋文笑了下:“可能吧。”
这个家陆赫扬只在刚回首都的时候来过一次,林隅眠很早前为他买的,临江大平层,大得有些冷清。
陆赫扬从酒柜里取了两支酒,到沙发旁,打开其中一瓶,倒了一部分在醒酒器里。蒋文站在落地窗前,不远处江景璀璨,热闹的不夜城。
暖气很快起效果,陆赫扬脱掉外套,将酒倒入酒杯。蒋文转身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两人一言未发,先碰了杯,喝到见底。
没有对话地喝了五杯,蒋文开口:“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想知道。”
“从进军校开始,碰到的都是新的人,考虑的都是新的事,训练、考试、战争、指挥,好像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影响。”陆赫扬开了另一支酒,“这次回来,遇到了一些人,想回忆时却总大脑空白的感觉不太好。”
蒋文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什么人,是指许则吗。”
陆赫扬抬起眼,随后喝了口酒。
“他好像对我有愧疚。”陆赫扬放下酒杯,“绑架的事爸爸给我复盘过,看起来只是政治斗争,但我想,爸爸知道的可能也不一定是完全的真相。”
“愧疚,你说许则?”蒋文给陆赫扬添了半杯酒,“他当然会愧疚,被绑架的事你提前有过预料和计划,但在他看来,你是在去找他的路上发生意外的,他一定很愧疚。”
是没有任何人提起过的情节,陆赫扬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是吗。”
“是。”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蒋文拿出手机,解锁,放到陆赫扬面前。屏幕里是文件界面,从上至下排着四条录音,蒋文点开第一条。
“生日快乐。”
第二条:“生日快乐。”
第三条:“生日快乐。”
第四条:“生日快乐。”
不同的四年,同一个日期,同一句‘生日快乐’。第一句‘生日快乐’,那声音里甚至还透着没有完全成熟的稚嫩感。
平淡的语气,没有祝福的喜悦,也没有试图得到回应的期待,每条录音的背景都很安静,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其实好像不止想说‘生日快乐’,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多说。
“窃听器,你之前给过他一个。”蒋文往后靠在沙发上,“他应该一直留着,不过第四年之后就没有收到录音数据了,估计是坏掉了。”
如果不是坏掉了,应该会有完完整整的七句‘生日快乐’。
第90章
直到屏幕熄下去,陆赫扬仍看着手机。很久后他重新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只问:“还有其他的吗。”
“有。”蒋文从口袋里拿出一只U盘放在茶几上,顿了顿,说,“但考虑好再听吧。”
他很少建议陆赫扬做什么事,几乎从没有过,只是这段录音里的内容,对现在的陆赫扬来说并不是那么合适,也许不知道更好。
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如果陆赫扬无法恢复记忆,如果他和许则重新在一起,那么关于许则父亲牺牲的真相,最恰当的处理方式是不提起,感情里有时候需要一定程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会轻松一些。
凭许则的性格,也永远不会主动开口谈及,足以保证这个事实可以安心地藏一辈子,未必不是好事。
陆赫扬看了U盘几秒,没有回答,伸手拿过醒酒器,为蒋文再倒了半杯。
到快要天亮了才喝停,蒋文去了客房休息,陆赫扬站起身,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大概确实是有些不清醒,所以拨通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过于早了,于是又立刻挂断。
没过多久,手机却响了,陆赫扬少见地发了片刻的呆,接起来。
“……”对面安静一秒,不确定的语气,“上校?”
和录音里那四句‘生日快乐’一样的音色,好像不管多久都不会变。
“吵到你了吗?”
“不会,我已经起床了,刚洗漱完回来,看到有未接电话。”许则问,“是有什么事吗?”
“嗯,没有。”
许则应该是把这三个字翻来覆去理解了有一会儿,最后问:“你喝酒了吗?”
“对。”
“怎么——”
只说了两个字,但完全可以联想出整句话一定是‘怎么喝到现在’,不过许则应该是意识到这样问属于越界,便只说:“易感期刚结束,要注意身体。”
“好,我知道了,谢谢。”
互相沉默了半分钟,陆赫扬说:“许医生去忙吧,这么早打扰你了。”
“没有,没关系的。”
一段客套而充满距离感的对话结束,陆赫扬回身到沙发旁,拿起茶几上的U盘,去卧室。
第二天是好天气,陆赫扬回了一趟基地,处理完事情后,他开车出来,穿过城西,到了老城区。
道路和街边的招牌都有翻新过的痕迹,但建筑还是陈旧的,陆赫扬放慢车速,降下窗,打量眼前陌生的场景,在导航的指引下绕过几个路口,开进一个旧小区。
楼下的树很高,叶子已经掉光。陆赫扬下了车,从生锈的蓝底金属牌上确认过单元楼后走进楼道。斑驳的扶手,印满小广告的墙面,以及空气里粉尘的味道,陆赫扬一步一步迈上楼梯,停在一户门前。
一扇防盗门,一扇木门,意外的是里面那扇门似乎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一道光线。
事先从蒋文口中得知这间房子没有出售也没有出租,是空着的,陆赫扬便伸手穿进栏杆,拧开防盗门。周围过于安静,显得开门声有些突兀,陆赫扬再推开木门,走进屋子。
空得不像话的客厅,一张小餐桌、一把椅子、一个垃圾桶、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很干净,没什么别的东西,同时却又不像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更像是主人暂时出门买菜而忘了锁门。
在客厅里站了几分钟,陆赫扬走向卧室。门没有上锁,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就打开了,陆赫扬迈进去,看到窗帘敞开,整个房间被阳光照得很亮,窗外是青褐色的树梢。陆赫扬的目光从衣柜、书桌、椅子和套着塑料袋用作防尘的电风扇之间扫过,最后落在被衣柜挡住一半的小床上。
他走到书桌旁,看着对面的小床,床上很妥帖地垫着褥子,厚厚的棉被鼓成一团,有规律地轻微起伏着,几缕黑色的头发从被子下露出来,安然地贴在枕头上。
在呼内的轮转已经结束了,由于下学期或许要去国外的研究院,许则没有再继续申请轮科,而是挂名回信息素与血液科,一周偶尔去几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医大的实验室里。
今天不用去195院,实验室里的活也没有太急,许则意外地凑出了一天休息时间。他早上来了老城区,把被子抱到楼顶去晒,然后买菜、做饭。一个人吃完饭,打扫好卫生,许则上楼收被子,铺到床上,脱掉外衣,钻进被窝睡觉。
许则这几年养成了一个奇怪的癖好——回老房子里睡午觉。可能是少年时代总是睡眠不足,学医后又逃不过地狱作息,所以会把睡午觉当成爱好。不过平时太忙,满足爱好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好几个月才能来一次。
还有个原因,是经过实践验证的,许则发现在这里睡觉,梦到陆赫扬的概率会大一点。
最清晰的一次梦,是去年夏天,就在这个小房间里,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能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陆赫扬穿校服坐在书桌前,一边将电风扇打开一边轻声道:“可能要久一点,不等的话也没关系。”
陆赫扬还是十八岁的陆赫扬,可许则能感受到自己并不是十八岁的许则。
风扇吹过来,许则坐在床边,即使知道后来是什么结果,知道最终会分开,甚至知道眼下是一场梦,但他仍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像现实里固执过的无数次那样,回答:“会等的。”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许则兀自怔了很久。那时他已经将近六年没有见过陆赫扬,所以做梦都只能梦到高中的陆赫扬。
靠这些久远而虚幻的东西吊着,却不抱有任何目的,许则有时自己都不太明白。
无尽的,回想过一遍又一遍,几乎已经无法再找出任何一点新细节的回忆,和寥寥数次梦里的见面——其实梦到也不觉得高兴,相反会十分空落,可如果想要看一看陆赫扬,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回到十几岁的那片苦海里,再相见。
今天什么也没有梦到,许则睁开眼,被窝里暖和又静,有刚被晒过的特殊味道。他翻了个身,把头探出来一点,深深吸了口气。
吸到一半,猛地停住,许则错愕地看着靠在书桌边的alpha,怀疑自己其实没有醒来,而是陷进了第二重梦。
可对面的似乎不是高中的陆赫扬,要更高一点、成熟一点,和以往梦里的模样不同。
许则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紧盯着陆赫扬,无从得知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会来这里——许则想到一种可能。
极其认真地辨别着陆赫扬的眼神,许则试图找到证据,很久之后他一点点松懈了紧绷的肩膀,上半身弯曲着垂下去一些。看不出是放松还是失望,许则的情绪总是很不明显。
“大门没有关好。”陆赫扬说。
许则想了想,应该是自己抱着被子回来时是用肩膀顶门,以为关好了,其实没有。
“没事的。”他反过来宽慰陆赫扬,“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离家徒四壁只有一步之遥而已,是小偷来了都会忍不住留下十块钱再走的程度。
陆赫扬提醒他:“黑市里一个S级alpha最少可以卖到一百万。”
是句玩笑话,许则却没能从陆赫扬脸上看到该有的那点笑意。他感到异样,站在那里的不像有记忆的陆赫扬,也不像完全失忆的陆赫扬,微妙的有些奇怪。
“上校。”是叫给陆赫扬听的,也是叫给自己听的,许则问,“你怎么知道这里?”
“有人告诉我的。”
没有说名字,贺蔚或是顾昀迟,意味着是自己不知道名字的人,又能够准确地知道门牌号,大概率是曾经的某个保镖。许则的心里开始没底,他猜测陆赫扬是在了解过去的事,但为什么会直接了解到自己家里来。
作为陆赫扬人生里不算起眼的一部分,按理来讲应该排在最后几位才对。
许则从被子里挪出来,下了床,摸起床尾的毛衣套上。他没有继续问陆赫扬来这里做什么,只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谢谢。”
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许则回到房间,陆赫扬依旧站在书桌前。许则将水杯递给他,犹豫了一下,问:“假期要结束了吗。”
“嗯,今天最后一天。”
陆赫扬接过水时许则短暂地碰到他的手指,有点冰,许则于是去看陆赫扬的领口,试图数他穿了多少件衣服。
“经常回来住吗。”陆赫扬看着许则的脸,问他。
“不经常。”许则收回视线,解释道,“今天刚好有空,就回来做个饭,睡午觉。”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亲人等他归来,没有谁为他做一桌团圆菜——即便是这样孤单而不完整的家,也要一有空就跨越大半个首都的距离回来,自己做饭、打扫,然后安安静静睡一个午觉,等到天黑又离开。
原本或许是会觉得难以理解的,陆赫扬现在却理解了。
有的人就是那样的,多年如一日,不会变就是不会变,声音、表情、眼神或是善于不抱期望地等待的性格。
不抱期望的等待算是等待吗,会觉得辛苦吗——应该这样问一问许则的,只是现在还不能。
沉默很久,陆赫扬笑了一笑:“我吵到你了。”
看到陆赫扬笑,许则心中的怪异感终于消失掉一些,于是神色也跟着轻快了点,他抿了抿唇,说:“不会的,我没有听见声音,睡醒才看到你。”
在这间房子里,从十八岁后就只能靠梦才见到的人,有天醒来却发现对方就站在面前,多好的事。
陆赫扬还是看着许则,问:“什么时候走?”
“再晚点。”许则回头看窗外,“等太阳下山的时候。”
这一秒陆赫扬想伸手捏住许则的后颈,把他的脑袋转过来,让他看着自己,不过在这个欲望彻底成形前许则就把头扭回来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重新对上陆赫扬的视线。
“还早。”许则又说。
“那我先走了,今天打扰你了。”
“不会的。”许则还是这么说。
离开房间之前陆赫扬把许则给他的那半杯水喝掉了,许则送他到门口。走出门后陆赫扬转过身,看了许则几秒,在这几秒里许则确信陆赫扬是有话想说的,但最后陆赫扬只是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什么都没有说,陆赫扬走下楼,许则目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就关上门,回房间,站到窗边往楼下看。
他看到陆赫扬从那棵没有叶子的树下走过,上了车,然后开出视野之外。
绕过单元楼,还没有出小区,陆赫扬将车停在围墙下,拿起手机打电话。
“喂,您好,上校。”
“苏医生,你这段时间要来首都吗。”
“一个星期之后会过来,您有什么需要吗?”
“很久之前,你曾经为我列举过几套治疗方案,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有的。”苏利安回答,“不过您应该也记得,当时我说明过,那几套方案风险很大,军部是不会同意您做尝试的。”
“嗯。”陆赫扬语气平静,“那就不用经过军部的同意了。”
“上校,您比我清楚,联盟飞行员的每一次心理咨询都要向军部进行申请审批。”苏利安的声音因为不可置信而变得严肃,“隐瞒治疗是违反军纪的。”
“当然。”陆赫扬降下车窗,让风吹进来,“我会联系相关的机构进行保密治疗,希望你可以做我的主治,你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
发觉陆赫扬好像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或者说军纪当一回事,苏利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明白。”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决定,不明白也不影响的。”陆赫扬开导她,“等你回首都之后,我们谈一谈,那时候你再拒绝我也没关系。祝苏医生工作顺利。”
“……好的,上校。”
从此刻起已经无法再感到顺利的苏医生挂了电话,陆赫扬将手机放到一旁,重新开动车子。
第91章
陆赫扬的飞行考核没有通过。
等在外面的宋宇柯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发愣,这是alpha飞行员在易感期结束后的常规测试,对于一个空军上校来说是简单到闭着眼睛都能通过的操作,但陆赫扬以离合格差了0.5分的分数宣告考核失败,而之前的类似测验中他没有一次不是满分。
宋宇柯原本抱着吃早饭般的悠闲心态,以为会像解决一屉小笼包那样迅速而轻易,没想到陆赫扬却给他端上来一盆霰弹。
训练舱舱门打开,陆赫扬出舱时神色如常,好像不及格的那个人不是他。
“不可能。”宋宇柯双眼放空,“上校,你是不是不舒服?再来一次吧?”
“不了,结果都是一样的。”陆赫扬摘下飞行帽递给旁边还处在惊愕状态的士兵,对宋宇柯说,“准备一下早上的会吧。”
宋宇柯感到一阵眩晕,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会议刚结束,参会人员还没有散完,宋宇柯就握着陆赫扬的通讯器匆匆迈进来,满脸忧虑地压低声音:“罗司令打来的。”
“嗯。”陆赫扬将会议用的文件给他,一边接起电话往外走,“司令。”
“怎么回事,是不打算再上飞机了吗。”罗隽问,“说说吧,什么原因,不然陆上校基础考试不及格的消息马上就要传遍整个联盟空军部队了。”
“心态不好。”陆赫扬笑着说。
“说点让人能相信的。”
“管理空军基地主要以地面指挥为主,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带队出任务。”陆赫扬说,“之前您和其他长官也提议过,要我往领导管理的方向转。”
“这是结果,不是你的行为动机。”罗隽不吃他这套,“之前求着你当领导都不肯,天天巴不得住在战斗机上,现在突然要转地面,你总得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
“是私人原因,之后我会重新进行上机考核。”
“还是等于没说。”罗隽叹了口气,“行吧,你也难得有点私人原因,我就不多问了,你一向是让我很放心的。”
“谢谢司令。”
挂断通话后差不多到了办公室,推开门,陆赫扬听到桌子上的手机在响。走过去看,是顾昀迟打来的,对方一开口就是:“许则联系我了。”
陆赫扬停下另一只正在翻看通讯器信息的手,问:“什么事。”
“问我要卡号。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所以打来问问。”顾昀迟说,“看来陆上校不太行,弄得许医生连还钱都要找中间人。”
陆赫扬问:“顾中校上次缺席战后会议的检讨报告写好了吗?听说要不少于五千字。”
“怎么了,是打算帮我写吗?”
“没有写检讨的经验。”陆赫扬在椅子上坐下,“帮不到你,不好意思。”
顾昀迟道:“那就不用提了。”
“让许医生把钱转你吧。”陆赫扬回到最初的话题。
“是就这么结束了的意思吗。”
“只是想让他用他觉得自在的方式解决问题。”
顾昀迟“嗯”了下,陆赫扬听到他拨打火机的咔哒声,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十分干净、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嗓音:“可以别抽烟吗?”
纷纷沉默,几秒过后,顾昀迟冷冷说了句‘挂了’,结束通话。
才刚放下电话,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由于上校的荒唐提议而倍感不安、原本应该再过几天才来首都的苏利安在门外开口:“陆上校。”
陆赫扬抬起头:“请进。”
有两天没去院里了,地铁上许则给池嘉寒发信息,问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池嘉寒:我不去了,你吃吧
许则:要给你带一份到办公室吗
池嘉寒:不要了,我不太想吃
感觉到不对劲,许则还是带了早饭去口腔科。时间还很早,口腔科里空而安静,许则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池嘉寒在抬头前先将口罩从下巴拉起来遮住脸,然后才看向门外。
“脸怎么了。”许则把早饭放到桌上,问。
“没怎么。”池嘉寒站起身,往一旁的文件柜走,掩饰性地去拿东西。
许则抬手拦住他,再次问:“怎么了。”
没得到回答,许则扣着池嘉寒的肩将他转过来,另一只手摘掉了他的口罩——omega的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微微肿着,有一块淤青,好在不算太严重。
“怎么弄的。”许则颇为平静地问。
池嘉寒重新坐回椅子上,把早饭拆开:“我爸和我后妈昨天回国,叫我一起吃晚饭,我到了才发现他们还安排了alpha跟我相亲。一个出了名的二世祖,人品烂玩得花,跟我爸他们特别熟的样子,也没管我的意见,几个人居然就开始商量订婚要请谁,有病。”
“本来就听不下去了,那alpha还在桌子底下蹭我腿,我没忍住把菜掀了。”池嘉寒顶着半边肿脸面无表情地吃早饭,“差点跟我爸打起来,后来绊了一下磕到椅子了,就这样。”
许则没有说话,静静地看池嘉寒把东西吃完。快到上班时间了,外面开始响起零零碎碎的脚步声,等池嘉寒收拾完桌面,许则问:“要不要和我领证。”
领证看起来像池嘉寒随口一提的玩笑话,也只是看起来。许则认为池嘉寒既然会这样讲,就说明它有可能是解决方法之一,一定不是最好的,但有用就可以。
“……你想死吗。”池嘉寒不看许则,“我们前脚领证,后脚我爸就会找你麻烦。”
许则却说:“你考虑一下。”
随后他走出办公室,打算去外科拿瓶药水,却发现贺蔚正抱着手靠在门外的走廊上,侧头对视过来。
这似乎是许则第一次见到贺蔚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没有任何笑意,让人终于很明确地认识到这个alpha是警察。
大概是听到了,许则不方便解释什么,只朝贺蔚点了一下头,往电梯走。
等许则离开后,贺蔚直起身,进了办公室。池嘉寒余光看到有人进来,又戴上口罩,抬头后发现是贺蔚,他整个人顿了顿,才问:“这么早来医院干什么。”
“不早点来就错过许医生跟你求婚了。”贺蔚说。
池嘉寒不想辩解,没有心情,也没有必要。他低头将整理好的报告单夹进一个文件夹里,朝外走:“让一下。”
贺蔚还是堵在那里,并且动作很快地摘下了池嘉寒的口罩,快到池嘉寒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开始生气——他在十分钟之内被两个alpha轮番摘掉口罩,真的很烦。
在池嘉寒开口之前,贺蔚皱着眉按住他的侧颈,对着他脸上的淤青看了会儿,问:“谁弄的?”
“自己撞的。”
这是事实,但贺蔚显然不信,他一言不发地从外套下腰间的枪夹里拔出手枪,放到桌沿,池嘉寒的手边。
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警察能干出来的事,池嘉寒说:“你是鼓励我去杀我爸吗?”
“原来是叔叔打的。”贺蔚得到答案,“因为不同意你和许则结婚吗。”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还要准备礼金。”
“不用了,不会请你。”
“为什么不请,我都给你发过请柬了,池医生那么没有礼貌吗?”
池嘉寒忽然抬起头看他,片刻后把文件夹扔在桌上,回身拉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贺蔚几个月前给他的粉色信封,里面并没有结婚请柬——池嘉寒将那张蓝色IC卡抽出来,摔在贺蔚胸口,语气不再那么平静,而是有点颤抖的,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卡片落在地上,露出正面——联盟预备校学生卡,高三(9)班,池嘉寒,学号5,彩色一寸照上,omega的脸漂亮小巧,只是脸色很臭。
贺蔚弯腰将学生卡捡起来,看着上面的照片,轻声道:“我也想问。”
很早就想问了,七年前就想问了。当得知陆赫扬因为被绑架而受伤,得知贺予有可能坠入山崖尸骨无存之后,贺蔚把自己关在云湾酒店的套房里,放空地喝了很多酒,直到有人走进来,在沙发边蹲下,帮他擦掉脸上的泪,叫他的名字。
“嘉寒……”贺蔚认清来人,哽咽着说,“我哥没了。”
“我知道,”池嘉寒说。
像终于有了宣泄口,贺蔚抱住他哭起来:“我很早就跟他说不要和唐非绎来往……如果他听我的……可能就不会死了。”
池嘉寒并不擅长安慰人,他只是抱着贺蔚的脖子,摸他的头发。感觉到自己肩上那块地方已经要被贺蔚的眼泪浸透,池嘉寒和他分开一点,说:“休息一下再哭吧。”
然后他凑过去轻轻贴住贺蔚的唇,碰了碰就要分开,贺蔚却扣住他的脑袋,追上来又亲了几下,用那双通红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池嘉寒。
池嘉寒问他:“好受一点了吗?”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思考不能,贺蔚再次去亲池嘉寒。池嘉寒没有拒绝贺蔚顶开齿关进入自己口腔的舌尖,也没有拒绝他摸到自己腰上的手,甚至在被抱上沙发时,池嘉寒也只说了一句:“我还背着书包。”
于是书包和校服上衣一起被脱掉了,赤裸的上身贴在一起,察觉到omega的僵硬和紧张,贺蔚停下来,支起身,但池嘉寒别过头不看他,并说:“就这一次。”
那时候的贺蔚还想不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思维只够捕捉眼前发生的。他看到池嘉寒流眼泪,听到池嘉寒说‘慢一点’,于是贺蔚把动作放轻,低头亲池嘉寒的脸,叫他‘宝宝’。
从客厅到卧室,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枕边空无一人,没有书包,没有校服,没有池嘉寒。贺蔚下了床,走出房间,从沙发旁捡起一张预备校学生卡。
打电话过去是关机,贺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池嘉寒没有再去学校,在接受私人辅导。后来连续好几天,贺蔚去池嘉寒家附近,也没有等到他出现,应该是独自住到了其他房子里。
没过多久,警官学院开学,贺蔚不得不收拾行李出国。在机场他最后一次打池嘉寒的电话,意外的竟然拨通了,而那一刻贺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想到池嘉寒说的‘就这一次’,终于有些明白。
即便他们还非常年轻,但仍然无法拥有足够的时间。
“对不起。”贺蔚说。
电话那头始终沉默,最后池嘉寒挂断。
一晃多年,贺蔚依旧没有弄懂,那时池嘉寒明明可以不闻不问,可以连‘一次’的机会都不用给,却还是找顾昀迟要了自己的房间号和房卡,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安慰自己。
但其实早问晚问都没有用,池嘉寒从来就不是会给他答案的人。
“我就当你报警了。”贺蔚收好枪,把校园卡放进口袋,这张卡他保存了七年,池嘉寒看起来完全不想要,那就只能由他继续保存。贺蔚说,“晚点我会带人去叔叔家,调查关于他对你实施暴力的情况。”
“说了是我自己撞到的。”池嘉寒别开头,“如果是他打的,我早就报警闹大了。”
而不是像七年前那样,被扇了两个耳光也忍下来。
原因是凌晨才回家,浑身沾满alpha信息素,腺体上印着短期标记,书包里被翻出刚买的避孕药。
父亲大吼着指责他不干不净乱来,后妈嘲讽道如果传出去了池市长的面子往哪里搁,而池嘉寒对于‘那个alpha是谁’的问题闭口不答,最终挨了暴怒的父亲两巴掌,被禁足到另一处房子里。
池嘉寒在做这件事之前就知道这是不正确的,他因此开始懂了许则一点,为什么明知没有结果也要做。区别在于池嘉寒只会让自己错一次,而许则会固执地一直错下去。
有同事到办公室了,池嘉寒推了一下贺蔚的手臂,示意他出去。贺蔚没有再说什么,看了池嘉寒一眼,面色冷淡地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大楼,贺蔚在车里坐了会儿,最后给陆赫扬打了个电话。
“什么事。”
“出来喝酒。”
“现在是早上八点。”
贺蔚深吸口气,手插进头发里往后捋:“池嘉寒好像要结婚了。”
“是么。”对比贺蔚的焦躁,作为局外人的陆赫扬语气显得十分平稳,“这么突然,是跟谁。”
“许则,他求婚了。”
很安静,至少半分钟,贺蔚狐疑地将手机拿到面前,他以为陆赫扬挂电话了,否则为什么没有声音,但屏幕显示仍在通话中。
“听得见吗?”贺蔚问。
“没事。”陆赫扬重新开口,“会离婚的。”
贺蔚冷笑:“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怎么了,是介意二婚吗。”
一腔不悦因为被陆赫扬带入了离婚二婚的怪圈而变成了莫名其妙,贺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但对象是池嘉寒,所以他还是回答了:“不介意。”
“嗯,我也不介意。”陆赫扬说。
挂掉电话后贺蔚对着方向盘发了会儿呆,意识到跟陆赫扬的这场对话实在非常无用。
花了两天不到的时间,陆赫扬与一家心理咨询机构签署了整整七十九页的保密治疗协议。
苏利安几乎没在劝陆赫扬放弃决定的这件事上收获任何一点成效,只是作为陆赫扬一直以来的心理咨询师,也许这么说有点自负,但苏利安认为自己已经是联盟中最专业的心理军医之一,她根本无法放心地将陆赫扬的记忆恢复治疗交给其他医生来操作。
“不知道是什么让您要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来做这种治疗。”苏利安说,“从现在看来,失去记忆对您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不一定非要冒这个险。”
“苏医生是不是有点焦虑。”陆赫扬只是笑笑,“没关系的,我确保自己有能力承担后果,出了任何问题由我负责,没有人会查到你。”
“您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那苏医生要拒绝吗。”陆赫扬询问道,“如果要的话,现在完全还有余地。”
苏利安按着眉心缓了几秒,轻叹口气:“我会尽力的。”
“好的,辛苦了。”
在苏利安离开办公室之后,陆赫扬收到了后天下午关于北部战区休战的庆功典礼暨授勋仪式通知。没有意外的话,在北区待了好几年的顾昀迟这次应该可以升上校。
如果他已经把那份五千字的检讨提交给军部的话。
和贺蔚的那场酒也没有喝成,打完电话当天贺蔚就带队执行秘密任务了。联盟最高警察局暂派回首都休养的高级警监,可以和首都总局局长平起平坐的程度,按理来说只需要开会和下指令,但贺蔚就像是有九条命一样不顾死活地待在一线,据说他母亲几年前就开始吃斋念佛为儿子祈福。
一切都在如常、有序地进行着,没有什么特别的。
陆赫扬从一堆文件下找到手机,给许则发了条信息:许医生,后天要用到徽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过来取
关掉手机,陆赫扬起身去总台指挥室。
两个小时后,陆赫扬回到办公室,看到许则回了消息,在五分钟前。
许则:不好意思,之前在做实验,没有看手机
许则:明天晚上我有时间,如果上校也有空的话,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
能让许则主动提出吃晚饭,应该不止给徽章那么简单。陆赫扬回复:有空,到时候麻烦把餐厅地址发给我
许则:好的
第二天傍晚,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餐厅,许则向服务员确认过菜单,又一个人下楼到门口等陆赫扬。只等了五分多钟,一辆黑色私家车绕过巷口开进来,经过面前时车窗往下降,驾驶座的陆赫扬对他露出笑:“这么冷还站在外面。”
许则也很淡地笑了一笑,说:“还好。”
服务员指引陆赫扬将车开进院子,这是家私房菜馆,保留着首都原有的老式建筑,藏在僻静的巷子里,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是餐厅。
“这里应该很难订。”陆赫扬下了车,跟许则一起走进餐厅。
“嗯,每天只接待二十桌客人。”许则说,“是神内科一个同事的家里人开的,帮我订到一个位子。”
许则想到昨天他向那位同事询问时,对方吃惊地说:“要我我都舍不得去那儿吃,你是要见丈母娘一家吗,搞得这么郑重。”
听到他说这很郑重,许则反而放心了。
位置在二楼窗边,天黑得很快,外面已经是一片青黑色,往下看是亮着灯的后院,假山围绕一汪清泉,几尾不知名的鱼在水下缓缓游动。
菜在落座后就陆续被端上来,许则脱下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灰色毛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细微的绒毛柔和了身体轮廓,陆赫扬觉得许则看起来像一颗蒲公英,或是一簇羽毛草。
“是要参加什么典礼吗。”菜上齐后,许则主动问。
“嗯,关于北部战区的这次休战。”陆赫扬说,“类似于庆功宴。”
许则点点头,话题是自己开启的,却不知道要怎么接,只能说:“恭喜。”
“应该是我恭喜你。”陆赫扬笑笑,“听说许医生要结婚了。”
“……”许则愣住,下意识问道,“什么?”
“贺蔚说你和池医生求婚了。”
“……没有。”关乎池嘉寒的私事,解释起来有点难,也不太方便,许则说,“不是的,还没有确定。”
左前方那碟青菜新鲜翠绿,陆赫扬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那确定了的话记得通知我。”
没有料想到这件事会传到陆赫扬耳朵里,许则完全丧失回答的能力,握着筷子顿在那儿。陆赫扬将鱼往他面前推了一点,说:“鱼很好吃,尝尝。”
许则心神不宁地去夹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等吃得快要差不多,陆赫扬喝了口茶,问:“许医生约我过来,应该不只是要把徽章给我?”
“嗯。”许则把那只用防震膜包得严严实实的深蓝色丝绒盒拿出来放到桌上,并说,“我要走了。”
陆赫扬目光一停,随后看向许则的脸。
“马上就是新年了,新年之后,我要去国外的研究院,所以今天约你吃顿饭。”
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有机会了,前天联合研究院的公告一发下来,军医大的老师、实验室组员、院里的领导同事,纷纷跟许则约了聚餐,所以许则把陆赫扬放到第一个。
不知道陆赫扬会不会觉得因为这件事而特地约他吃饭是小题大做,许则尽量不去想。
很显然许则这次是要把徽章完全地交还回来,陆赫扬微微往后靠了一点,问:“要去多久。”
“应该是到读完博士为止。”许则说,“毕业之后会不会留在那里,还不确定。”
“研究院具体在哪个城市?”陆赫扬的食指指尖贴着杯壁上下轻蹭,又问。
“S市。”
“飞机五个小时不到。”陆赫扬说。
“是的。”
“嗯,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许则看着陆赫扬的手,表情渐渐从不解到错愕,他微微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陆赫扬将东西放在桌上。
很小很普通的蓝色首饰盒,已经非常旧了,表面有点皱,泛着淡淡的白,是泡过水的痕迹。
没有铺垫或前情提要,这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知道是谁送的,陆赫扬只是直接地问道:“你把它送给我的那天,是在下雨吗。”
许则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被拽回多年前那个夏天的雨夜又走了一趟,淋得浑身湿透,然后回到这一刻的冬天。
很久,他说:“我以为早就不见了。”
“差一点。”陆赫扬道。如果当初不是放在保险柜里,或许就真的弄丢了。
打开盒子,里面的银质吊坠已经失去光泽,暗淡发灰。陆赫扬把吊坠拿出来,摆弄了几下,在许则的注视中,将吊坠的形状一点点改变,最后成为另一种样子,平放在手心里。
是一枚戒指,歪歪扭扭,卡扣之间衔接得有些粗糙——出自十七岁的许则之手。
不知道七年前的陆赫扬有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在不久前第一次将吊坠变成戒指时,陆赫扬这样想。
饭菜的热气还在两人之间升腾,许则意外的没有感到难堪或羞耻,只是有点惋惜,如果陆赫扬在失忆前可以发现它是枚戒指就好了。
他花了很多努力才将这枚戒指伪装成一颗吊坠,敢送不敢说,抱着一丝期待和担忧,希望陆赫扬发现,又怕陆赫扬真的发现。但无论如何,许则都感谢当初奔跑着去送生日礼物的自己。
“如果许医生要把徽章还给我,那么我把它也还给你。”陆赫扬将戒指放回盒子里,盖好,推到许则手边,“戒指是很珍贵的东西,现在我可能没有办法留下它。”
许则隐隐察觉这句话里有其他的含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来不及思考,问:“那什么时候可以留下?”
陆赫扬却没有看他,倒了半杯茶,笑了下说:“等你离婚的时候。”
这不是真的答案,许则意识到。
天已经黑透,弥漫着冬夜特有的寂静,呼吸时的白气很快消散,许则和陆赫扬站在停车的院子里,今晚没有风,干燥而冷,是大雪的前兆。
“开车来的吗。”
“是的,导师的车,他在另一个地方吃饭,我等会儿去接他。”许则说。
“好,路上小心。”
陆赫扬朝许则伸出手,像他们第一次在195院里见面时那样。陆赫扬说:“祝许医生一切顺利。”
“谢谢,上校也是。”许则握住陆赫扬的手。
掌心相贴又分开,两人各自上了车,许则没有动,透过车窗看着陆赫扬的车,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等陆赫扬的车开出去,许则才启动车子,他在松开刹车之前摸了摸口袋里的首饰盒,想着那个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顾昀迟:你们的爱情都有我参与,我的爱情你们谁也不管。
第92章
许则也去了庆功典礼。
昨晚和陆赫扬吃完饭去接黄隶岭,在回去的路上,黄隶岭接了一个电话,提到了庆功宴和授勋的事。结束通话后,黄隶岭翻看手机里的消息,很随意地问许则:“明天晚上如果没什么事,许则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确实只是随口一问,觉得许则应该不会去,因为许则似乎从未考虑过往军区发展,大概也就不会有兴趣接触类似的场合。
许则没有立即回答,大拇指指尖在方向盘轻轻刮了几下,随后他看了后视镜一眼,问:“我可以去吗?”
听起来是打算去的意思,黄隶岭一愣,关了手机,说:“有什么不行的,就说你是我的在校助理。”
“好的。”确认自己可以一起去之后许则没什么犹豫地点点头,“谢谢老师。”
“这样才对嘛。”黄隶岭很欣慰,“多看看多接触接触,别老闷在实验室和医院里。”
这句话许则没底气搭腔,毕竟他并不是抱着像黄隶岭所想的为长见识或结交人脉而去的。
第二天傍晚,许则早早地结束实验室的工作,脱掉实验服,换上正装,与黄隶岭一同到达首都军区。离晚宴还有一小段时间,不断有相熟的军官或老友来与黄隶岭寒暄交谈,黄隶岭将许则带在身边,向来人介绍自己的得意门生。
晚餐时许则和一群年轻的随行军官同坐一桌,听他们聊各个战区的事,聊着聊着,聊到那位易感期过后飞行操作测试没有及格的陆上校。
这种场合下任何事都是一语带过,不会说得太细,聊天只是为了使气氛不那么严肃板正而已。许则看着面前的盘子,想多听一点,其他人却已经灵活地切换到另一个更安全的话题。
晚饭过后,休息了一会儿,庆功典礼正式开始。许则坐在中后排高处的位置,像听专业课一样认真地听那些冗长而官方的表彰词,直到授勋仪式开始,许则的身体终于动了动,目光转向主席台一侧的候场区,即便那块地方被几道窄幕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联盟南部战区空军作战指挥部,空军上校,陆赫扬。”
在等过一个接一个的军官上台,等过许多篇授勋词后,许则等到了这一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道微微晃动的幕布,终于,一只纯黑色的军靴踩上红毯,陆赫扬走出来。
见惯了陆赫扬穿训练服,这是许则第一次见到他穿军装。接近黑色的浓绀色,肃穆严整,军服的材质偏硬,工笔画一般地勾勒出alpha修长挺拔的身体线条,锋利得如同一把剑。四面八方的灯照耀着陆赫扬的肩章、臂章以及胸口佩戴的几排勋功章,反射出粼粼的光,穿过遥远的距离,清晰地投在许则眼底。
许则无意识地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首都中心广场看那架战斗机高高地掠过头顶——能够见证陆赫扬的荣耀,让许则感到最高兴。
陆赫扬看起来松弛而自然,军帽下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有微微的笑意,用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与为他授勋的老司令握手、行军礼。
短短几分钟,许则像看过一部长电影,他望着陆赫扬走下台消失在侧幕后面,过了很久才重新转回头看向主席台,然而已经听不进接下去的任何一个字。
授勋仪式过后是校、尉级授衔,许则看到了多年未见的顾昀迟,在众人的掌声中成为联盟又一位青年上校。
由于仪式耗时较长,中途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许则拿出手机,解锁,又关上,陆赫扬出席这种场合不一定会带手机,而且许则发现他走下台之后没有坐到观众席上,或许是有其他的人要见,有其他的事在忙。
心不在焉地这样思索着,旁边忽然有人坐下,许则转头,没有想到对方会是顾昀迟。
“许医生的转账我收到了,也转交给赫扬了。这两天比较忙,忘了跟你说。”
近距离地看,顾昀迟还是高中时那张‘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的对世界毫不关心的脸,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了说这么一件事而特意坐过来的——许则点头,说:“谢谢顾上校。”
顿了顿,许则问:“陆上校的飞行测试没有过,是为什么?”
“许医生听说了?”顾昀迟露出感到省事的神色,“可能是因为飞行员在心理治疗期间不适合上飞机。”
不是直白的回答,但其中的逻辑很容易就可以想明白,如果陆赫扬接受的是正常的心理治疗,他根本不需要为了不上飞机而刻意不通过考核,军部自然会延长他的休假。
“如果许医生要把徽章还给我,那么我把它也还给你。”
“戒指是很珍贵的东西,现在我可能没有办法留下它。”
昨晚陆赫扬说的话又在脑海里响起,许则不曾设想会这么快就得到真正的答案。
想清楚的一瞬间,许则按着座椅扶手要站起来,顾昀迟却接着道:“赫扬已经走了,基地有事情要处理。”
“具体我也是猜的,赫扬没跟我说过。”顾昀迟将白手套摘下来扔到桌上,“但不建议你问他,他应该不希望我们这么做。”
许则有些出神,手还紧紧地抓着扶手,过了将近半分钟,才说:“太危险了。”
他在本科期间就咨询过精神心理科与神经科的老师,得到的回答是这种由于电击和信息素紊乱所造成的记忆缺失,无论是从治疗手段还是程度把控上来说风险都十分大,对患者本身的身体及心理素质也有很高的要求,而军部完全不可能同意现役军人做这样的治疗。
根本想不通陆赫扬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明明没有记忆也可以顺风顺水地过着辉煌的人生。
“赫扬一般不做会让他自己后悔的决定。”顾昀迟把炸弹丢给许则后就云淡风轻,“告诉你这件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别多想。”
他拿上手套,站起身:“先走了,许医生再见。”
“再见。”许则抬头看他,目光却是飘的,“谢谢你。”
离新年还有五天,贺蔚因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腹部中弹被送进了195院。
抢救花了近六个小时,195院的相关科室都接到了来自联盟政府的指令,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人。贺蔚的母亲,那位优雅美丽的omega,在抢救室外哭到几乎昏过去。
许则也参与了抢救,从未对鲜血和伤口有过任何不适应的他,这一次竟感到惊慌和不安,因为无法想象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贺蔚。
最终抢救宣布成功,许则洗手消毒后走出手术室,走廊上有很多人,贺蔚的家人、朋友、领导、下属,许则穿过他们,看着站在最远处那排座椅旁穿着白大褂的omega,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没事了’。
池嘉寒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双眼通红地点点头。
贺蔚在ICU昏迷了三天,池嘉寒几乎一有时间就去,整个人裹在隔离服里,不说话也不动,就在病床边看着贺蔚。
听池嘉寒说中途陆赫扬和顾昀迟也来过好几次,只是许则这几天都在实验室,很少来院里,也就没有碰到。
第四天,贺蔚醒过来,确认情况稳定后被转入特殊病房,在大部分人都被告知暂时不要探望打扰病人时,外科那边却通知许则,贺蔚要见他。
许则接到消息就从实验室赶到了195院,贺蔚看起来状态不错,虽然还戴着氧气罩,但面色已经不那么苍白。
“什么事?”许则俯身问他。
贺蔚声音虚弱:“跟你聊聊关于成为池嘉寒老公必须要知道的十件事。”
“?”
许则回过头,池嘉寒正戴着口罩站在门边,贺蔚大概还不知道是他。
“开玩笑的。”贺蔚笑了笑,然后说,“贺予,我哥,还活着。”
许则怔了怔,不太确定地问:“他不在那辆车上吗?”
“车上的是唐非绎。”贺蔚说,“死的其实是他。”
久远的记忆铺天盖地涌上来,警方那么多年都没有查到唐非绎的踪迹,许则原以为他是逃到了联盟外,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蒋文,是赫扬当时的保镖。赫扬出事之后蒋文找到了我哥,提出用唐非绎的命来换他的,我哥同意了,之后就对唐非绎说要安排他逃出去。所以被警方追捕的那辆车上,坐着的其实是唐非绎,车子也是被动过手脚的。”
“唐非绎死之后,蒋文按照约定把我哥送出了联盟。我哥说,赫扬在出事前就告诉过蒋文,不要让唐非绎进监狱,要尽快杀了他,因为进监狱以后反而会有各种变数,只有立刻死掉才是最可靠的。”贺蔚一直笑着,“如果不是这次出任务,我也不会碰到偷偷回了联盟的我哥,虽然挨了嫌犯一枪,但总体是值得的。”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贺蔚用那种讲秘密的语气,“我们17号,应该最先知道才行。”
“嗯。”许则想自己应该笑一下的,可是没能做到。
杀父仇人、伤害陆赫扬的凶手,这些年许则一直耿耿于怀,希望有一天可以听到唐非绎落网的消息,在他觉得也许不会有这一天的时候,却突然得知那个人在七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谈不上快慰,甚至是趋于平静的,但许则明白有些事情结束了——其实早就结束了,只是他现在才知道。而计划着完成这一切的人是陆赫扬。
还有一个人的下落,许则没有问,因为已经大概猜出了结果。
那年俱乐部被查封之后,小风应该一直跟着贺予,如果后来警方追踪到了贺予,也一定会注意到他身边的小风,而如何要让伪装成贺予的唐非绎看起来更像贺予——那么贺予的小跟班,小风,也一定会在那辆车上。就算他不想去,唐非绎也会逼他去的。
许则联系过小风很多次,只是发消息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无人接听,直到后来那个号码变成了空号,许则才放弃。
现在再想,或许收不到回音是因为小风再也无法回应他了。
“还有件事。”贺蔚又说,“虽然你和嘉寒还没有结婚,但我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不会结婚,闭上你的嘴。”池嘉寒开口。
贺蔚眨了眨眼睛,看向门边,辨认了几秒,问:“怎么瘦了?”
要不是瘦了,就算戴着口罩,他也不至于认不出是池嘉寒。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许则适时地退场。
“好。”
才刚走出病房,许则就听见身后贺蔚问:“池医生在减肥吗,是为了穿婚纱更漂亮一点吗?”
“抢打中的到底是你的肚子还是脑子?”
新年前夕,诊疗室里忙忙碌碌,陆赫扬站在观察窗前打电话,放松得与周围人的紧张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即将接受治疗的并不是他。
挂断通话,又不紧不慢地翻看完所有未读信息,陆赫扬才放下通讯器,坐到治疗椅上。苏利安用棉签为陆赫扬的腺体皮肤消毒,随后拿起注射器,将调配好的药剂缓缓推入腺体。
整个诊疗室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剩下两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注射完成后,陆赫扬靠在椅背上,护士解开他的衬衫扣,为他贴好电极片,又整理陆赫扬的头发,将仪器小心地戴在他头上。
按下启动键,医生与苏利安一起紧盯住四个屏幕上开始显示的大脑电波曲线与神经元活动情况,抓取能够组成记忆编码的神经网络单元。这是陆赫扬第四次来做治疗,飞行员出身所带来的心理与生理优势十分显著——最开始的几次治疗是最危险的,但陆赫扬基本已经平稳度过了。
四十分钟后,治疗结束。陆赫扬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医生为他擦拭额头与身上的汗。
“会不会哪里不舒服?”苏利安问。
陆赫扬摇了摇头。
“我们会尽快给出报告。”医生说,“最近有出现什么情况吗?”
“没有特别的,还是有点失眠,会做比较多的梦,有时候脑袋里会出现零碎的画面。”陆赫扬睁开眼,“我都做了记录,已经发给苏医生了。”
“好,到时候会配合图像数据一起分析。”
“辛苦了。”陆赫扬接过护士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
休息了十多分钟,陆赫扬穿上外套,苏利安还是不太放心,像前几次那样再三叮嘱他:“如果有出现幻视幻听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当然。”陆赫扬笑了一下,对他们摆摆手,“新年快乐,明年还要麻烦大家。”
下楼,走出大厅,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蒋文看了看陆赫扬,确认他没什么异常后打开副驾驶车门,陆赫扬上车。
“明天是在首都过新年吗。”陆赫扬问蒋文。
“不,要出去一趟,几个朋友在别的地方聚。”蒋文问,“你呢?”
“在基地。”
“林先生不回来吗。”
“我爸去姐姐那边了,你也知道他不喜欢首都。”
蒋文笑笑,没说什么。车子开出医院不久,忽然下起细细的雪,陆赫扬看了会儿,问:“以前也会下雪吗。”
“会,首都每年都下雪。”
今年的最后一天,许则获得了短暂的假期,虽然晚上要去院里值班。原本是不用去的,不过科室里有人要回家过年,许则便提出自己可以代班。
起床后发现雪已经堆得很厚,应该是下了一整夜。许则换好衣服,出门,去楼下吃了个早餐,还在路边看了几分钟小孩打雪仗。他很少有这样慢悠悠的节奏。
地下车库里停着池嘉寒借给他的车,池嘉寒今年也在院里过年,还有贺蔚。许则开动车子,一路往郊区慢慢开去,中途路过老城区,他想着在出国之前要把老房子打扫一遍。
开到盘山公路时,又开始下雪,也或许是山区的雪一直没有停过。路面并不陡,行驶还算顺畅,不过许则还是在路边停下,给轮胎装上了防滑链。
越往上开,雪变得更厚,许则最后将车停在一处平地上,下了车,步行去山顶。
他走进一片山林,脚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断有在树枝上堆积过度的雪一团一团地掉下来,惊动停歇的鸟,扑动翅膀凄凄地叫一声,往别的地方飞去。
走到尽头山崖,隔着一片海,能望见雪白色的首都。
往左侧看,可以看到一条起伏的滑雪跑道,跑道旁还有长长的缆车索道,正在缓缓运行,游客似乎不少。
许则拍拍头上的雪,又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一个人在大雪天来这种地方干站着显然是让人很难理解,又没什么意义的事,但本来也不是每件事都非要有意义,想做就可以了。
只是这次好像不再是没有意义的了。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许则以为自己遇上了老虎之类的大型野兽,他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比野兽还要让他更难以置信的对象。
陆赫扬满身是雪地站在几米外,以一种冷静而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眼神让许则觉得陆赫扬是在看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透露出警惕和怀疑的态度——就像许则也认为自己正在经历幻觉一样。
“上校?”
陆赫扬没有回答他,但朝他走近了。许则将‘幻觉’这个假设排除,他之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幻觉,并且面前的陆赫扬过于真实,自己不至于分不清真假。
记得陆赫扬曾经说和贺蔚他们来这里野营过,或许是陆赫扬今天会到这个地方的原因。许则想伸手帮他拍掉身上的雪,但忍住了,他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陆赫扬的态度有些疏离,“过来的时候看到有脚印。”
“怎么……会来这里。”
“来看看。”陆赫扬把目光转向远处的滑雪场,“许医生——”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许医生是过来滑雪的吗。”
“我没有滑过雪。”许则说。
陆赫扬将视线收回来,看着许则的侧脸,问:“只是来看雪吗。”
“嗯。”
首都每年都会下雪,在陆赫扬出国后的那个冬天,许则第一次来这里看雪,就像陆赫扬对他说的那样,这里下雪以后景色更好。
沉默中,风声和雪落声变得更清晰。许则突然说:“上校,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说着抬头看天空,在他仰头的那一刻,陆赫扬发觉似乎风停了,雪也停了,白色变成绿色,冬天变成夏天,早晨变成夜晚,空旷的四周被一只帐篷笼住,虫鸣声悠悠响起。
但身体仍然能感知到寒冷,目之所及的场景也没有改变,陆赫扬意识到自己正同时看见两幅画面,一幅在脑海里,一幅在眼前。
脑海里的许则也是这样看着天空,许愿般的表情。
“在天上飞的时候。”眼前的许则开口。
陆赫扬听到另一个许则说:“希望你自由。”
然后他们同时转过头看着他,一个满身白雪,一个披着月色,分隔在岁月的鸿沟两岸,神色与目光却分毫未变。
“会觉得自由吗?”
“祝你自由。”
祝福是不必回答的,陆赫扬知道那时的自己应该也没有回答。
所以陆赫扬回答了眼前的许则,说:“会的。”
许则就笑了,说‘那就好’,他的笑容让人觉得好像自由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还有一件事。”许则又说。
他今天的话好像尤其多一些,陆赫扬微微垂眼看他:“什么。”
“以前你给过我三个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可以对你提要求的机会。”不知道这个约定会不会因为陆赫扬的失忆而失效,可许则还是说了,“高中的时候被我用掉了两个,现在还剩一个。”
其实陆赫扬不太想听下去了,凭许则的性格,几乎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
但许医生今天不止话多,还执着,他向陆赫扬确认:“现在还算数吗?”
“当然。”陆赫扬说,看不出半分违心。
“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有雪堆积在许则的镜框上,像两座白色的小山丘,陆赫扬想提醒许则擦擦眼镜,顺便没说完的话就不用继续说了。
“之后,我们可不可以保持联系。”
和设想的不一样,陆赫扬停了两秒,问:“什么意思?”
“如果上校你有空的话,我们能不能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许则解释道,“可能我们白天都比较忙,晚上,晚一点的时候,可以聊聊吗,几个字也没有关系。”
他不打算问陆赫扬关于记忆治疗的事,开始治疗了吗?有什么进展?都不打算问。陆赫扬已经做了决定、付诸行动,没有告诉任何人,并且这是违反军规的行为,不提起才是最合适的。
“我们能聊什么?”陆赫扬很客观地问他。
许则的回答十分朴实:“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好,可以。”陆赫扬说。
许则点点头,有点高兴的表情。这些话他其实组织了很久,以为出国前没有机会和陆赫扬见面,想发消息对他说的,今天却意外地在这里相遇了,那么就当面说出来。
雪还在下着,将他们淋成一对雪人,许则觉得看到了陆赫扬白头发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陆赫扬再次看向那片滑雪场:“今年应该来不及了。”
“嗯?”
“滑雪。”陆赫扬说,“明年冬天再教你。”
脸被冻僵了,许则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
顾昀迟:本上校心情好,随便出手帮帮兄弟。
贺蔚:高兴的,不用等老婆二婚了捏。
陆赫扬:头好痒,要长记忆了。
第93章
新年第四天,许则简单收拾了行李,池嘉寒开车送他去机场。
黄隶岭没有来送,许则这次是带着他的项目去的,过不了几天,黄隶岭也会到达研究院。
“贺蔚还好吗。”
“他能有什么不好的。”池嘉寒面无表情,“那张嘴迟早有一天被人缝起来。”
“他很喜欢你。”许则说。
即便误会了他和池嘉寒要结婚,也依然在手术醒来后要第一个让他听到唐非绎死了的消息——许则觉得自己也应该为贺蔚做点什么,比如旁敲侧击一下池嘉寒。
池嘉寒沉默几秒,开口:“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了,你觉得最高兴的人会是谁?”
不等许则回答,池嘉寒就说:“是我爸和我后妈。”
“你知道贺蔚的爸爸现在坐到什么位置了吗。”池嘉寒冷静道,“不会有比他更让我爸满意的亲家了,这对我爸来说是一场完美的联姻。”
“这就是原因,只要我一天是他儿子,就一天都逃不过被他当成筹码。不只是贺蔚,任何一个有钱或者有权的alpha,我都不会考虑。”
虽然这个提议很荒谬,许则还是试着说了:“如果不结婚呢。”
“贺蔚他爸妈就他一个儿子,可能允许他不结婚吗?”
“好。”许则点头,“你自己决定。”
其实池嘉寒这几天察觉出许则有点不一样,具体却无从得知,不过想来应该和陆赫扬有关。于是他故意问:“那你说要和我领证的事,还算数吗?”
果然许则犹豫了,片刻后才说:“可能不行了。”
“为什么?”池嘉寒状似不解,“你明明说过会帮我。”
“其他的都可以。”许则为难但坚定,“这个不行。”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池嘉寒扭头看他,“为什么?为什么?”
许则被迫找借口:“领证,不能那么草率。”
池嘉寒就笑:“所以说,你这种把‘我撒谎了’写在脸上的人,可能见到你的第一眼,陆赫扬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藏得特别好。”
回想过去,不论是高中还是现在,好像确实是这样。许则没有说话。
到了机场,许则将行李送去托运,安检之前,池嘉寒给了他一个拥抱:“有空就回来,别一出国就音信全无了,照顾好自己。”
“嗯。”许则说,“你也是。”
池嘉寒目送许则通关安检,最后许则回身朝他挥了挥手,池嘉寒便也笑着抬起手。本科期间一直都是许则送自己出国读书,这次两人换了位置,池嘉寒看着许则的背影,忽然想到许则好像总是在送别。
值得庆幸的是即便现在许则仿佛来去一身轻,但心里一定还有牵挂。
有牵挂是好事,否则人会被风吹走,不再向往拥有属于自己的那片栖息地。
落地已经是晚上,接机的几个同事里,一位是许则本科时的同学,一位是曾经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将近一个月的老熟人。陌生感很快被打消,大家一起去了餐厅,为许则接风。
博士公寓每户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许则结束晚饭到宿舍后没有立即整理东西,他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在想开场白。
前两天就想联系陆赫扬的,只是许则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对陆赫扬说的好像是出国之后再保持联系,于是等到了今天。
努力了,但仍没有想出什么完美的开头,许则数着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发今天就算缺勤。他点进与陆赫扬的聊天框,认真严肃地打下几个字:上校,你睡了吗?
按下发送,明知对面不可能秒回,许则还是盯着消息界面不动,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才过了十几秒就收到回复:你是?
许则愣了愣,以为陆赫扬是不慎清理了通讯录,他回复:我是许则
陆赫扬:是说要保持联系却失联了四天的许医生吗
被明知故问了,许则解释道:我今天才来研究院
陆赫扬:我知道
陆赫扬:方便电话吗
他这样问,许则便没有再浪费时间回复一条文字信息,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上校。”
“嗯。”陆赫扬问,“到宿舍了吗?”
“刚到。”许则遵守会想办法找话题的承诺,接着问道,“你休息了吗?”
“刚从指挥室出来。”
说完这一句陆赫扬就没有继续了,电话那头只传来脚步声,导致还沉浸在一问一答模式里的许则也跟着卡壳,过了几秒才兀自‘哦’了一下,不太流畅地说:“那么晚,辛苦了。”
陆赫扬似乎笑了一声,许则不太确定,然后他听到陆赫扬问:“宿舍是自己住还是有室友。”
“一个人住的。”许则环视了一圈陌生的场景,“比之前的大很多。”
“有多大。”
“多了一个书房,卧室是独立的。”许则详细地给陆赫扬描述到底有多大,“阳台也宽敞很多。”
“沙发呢。”
许则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沙发,回答:“也很大,可以躺着。”
“下个月我来S市开会,能借住在你宿舍睡沙发吗。”
陆赫扬要来S市、陆赫扬要到自己家睡沙发——两件事都让许则反应不太过来,他整个人坐直了一点,问:“什么时候?”
“大概下个月上旬,联盟政府有个会,具体哪一天还没有定。”
许则很快想了一下,说:“今天才六号。”
意味着还有一个多月。
“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失望。”陆赫扬叫他,“许医生。”
就算自己脸上现在写着‘我撒谎了’,但只要不和陆赫扬面对面,他就不会发现。许则说:“没有,不会。”
“那就好。坐飞机应该很累,早点休息。”
“嗯。”许则隔着电话点点头,犹豫一下,又问,“今天,还可以吗?”
“你指什么。”
“这样聊天,还可以吗?”
“给许医生打九十分。”陆赫扬的声音里好像有笑意,“如果能更诚实一点就好了。”
还是被发现撒谎了,但有九十分许则已经很高兴,他说:“明天也会给你打电话。”
“好。”
挂掉电话后许则拖着行李箱去卧室,打开,从夹层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小本子,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十二个有些褪色的圈圈,再往下一页,是写了半面的‘正’字。许则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又翻过一页,拿起笔,在第一行写下今天的日期,后面跟着打了一个勾。
像说好的那样,许则明天给陆赫扬打电话了,后天也打了,每一天都打。打电话前,许则都会向陆赫扬发短信确认,并且总能很快得到回复。也有要忙到很晚的时候,许则中途会找时间去走廊,把今天的电话先打掉。
每次许则在走廊里用很轻的声音说话,陆赫扬就会问他:“今天又是偷偷给我打电话的吗。”
小本子上的勾已经打满了好几页,没有一天中断,许则第一次和陆赫扬维持了那么久的联系,似乎比他们高中时期打的所有电话加起来还要多了。
只是因为有了大概的日期,等陆赫扬来S市的这段时间就好像格外漫长一点,尤其是许则得知会议最终确定在10号开。
所以上旬的意思,就是上旬的最后一天。
“本来想提前一晚过来的,但是基地这边走不开。”陆赫扬说,“10号开完会就要去联盟总军区一趟。”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许则表示理解:“没关系,等下次有时间了再见面。”
“这次也会见的。”陆赫扬告诉许则,“从开完会到去总军区之间大概可以空出两三个小时,到时候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来找你。”
许则像昏了头,不经思考就回答:“方便的。”
一共画了35个勾,10号到了,许则提前和黄隶岭请了假。他打算下午去联盟政府附近等陆赫扬开完会,以节省陆赫扬到研究院接自己的时间。
早上九点,上半场会议准时开始,这次从首都出发与陆赫扬同行的还有顾昀迟和一位海军上校。
主台上坐着联盟政府首脑与各个军区的总司令,陆承誉坐在正中位,看着陆赫扬朝自己身旁的司令们行军礼,随后落座。
会议开到十一点半,午餐休息一小时后,下半场开始,直到三点左右,会议宣告结束。参会人员陆陆续续离场,罗隽将陆赫扬叫到一旁,难得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是拍拍陆赫扬的肩:“我相信你自己有分寸,万事都小心一点,我不希望以后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你,听到了吗。”
陆赫扬笑笑:“让您担心了。”
罗隽把目光投向陆赫扬身后,抬了抬下巴道:“有人找你。”
回过头,陆赫扬看到一位政府职员站在不远处,职业性地微笑着:“抱歉打扰了,理事长请陆上校去他办公室坐坐。”
“你去吧,我就先到军区那边了。”罗隽说。
“嗯。”
到了陆承誉办公室门口,秘书为陆赫扬打开门,请陆赫扬进去。
办公桌前有椅子,但陆赫扬不打算坐下,只问:“理事长找我什么事。”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陆承誉‘爸爸’,从林隅眠与陆承誉离婚开始。
那年因绑架而失忆后,林隅眠请了一支专业的心理咨询团队来为陆赫扬做治疗,但过程中陆赫扬隐约察觉到不对,他发现比起记忆恢复,自己受到的心理暗示与记忆干涉反而更强一点——这些医生似乎试图在篡改他的记忆。
林隅眠得知这个事实时几乎被气到发抖,他立即停止了对陆赫扬的一切心理治疗,并飞往S市找陆承誉对质。
从S市回来三个月后,林隅眠办完离婚手续,彻底摆脱了‘理事长配偶’的头衔。而关于陆承誉到底为什么会同意离婚,林隅眠没有说,陆赫扬与陆青墨便也没有问。
陆赫扬态度直接,陆承誉也开门见山:“听说你在做心理治疗。”
“理事长有什么问题吗。”
“向军部报备了吗。”陆承誉抬眼看他。
陆赫扬平静地直视他:“这个问题应该由军部来问才对。”
“私自做心理治疗是违反军规的行为,你作为一个上校,不会连这都不知道。”
“如果理事长能立刻找到合适的人选接管首都空军基地,我很愿意让出来,但联盟政府好像无权干涉军方的职位调动。”陆赫扬说,“或者您可以和罗司令商量一下。”
这句话说明罗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持默许态度,陆承誉没有再说什么,陆赫扬便朝他点了一下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电梯里,陆赫扬打开手机,看到许则十分钟前发来消息:我在中央公园的喷泉这里
陆赫扬回复:好,很快就到
接送的军用车停在楼下,副驾驶上是总军区的一位上尉,后座只有顾昀迟一个人,那位海军上校已经乘另一辆车去了军区。
“陆上校。”上尉笑着对陆赫扬打招呼。
“好久不见。”陆赫扬也笑了笑,然后对司机说,“去中央公园的喷泉那边。”
“好的,顾上校您呢?”
顾昀迟看着手机:“稍等。”
过了几秒,大概是收到了消息,他对着屏幕念出一个店名,说:“到这里。”
“听起来像甜品店。”陆赫扬说。
“说要吃这家的牛角包。”顾昀迟冷漠道,“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没吃过面包。”
中央公园离联盟政府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远远便可以看见高高的alpha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只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今天阳光确实很好,S市也一向要比首都更温暖一些。
“哎?”上尉惊讶道,“那个,那个是许医生吗?”
陆赫扬正摘下军帽,闻言看向他:“你认识?”
“算是吧,两年前在西部战区的前线碰到过,就是您去支援的那次,许医生问我您的部队具体在哪里,我就帮他查了下,结果发现您刚好十几分钟前带队飞去了另一个区,就差那么一点。”上尉说,“我还以为许医生是要找空军队伍里的谁,原来是找您啊。”
顾昀迟瞥了没有说话的陆赫扬一眼,低声说:“结婚请我坐主桌。”
车停在路边,陆赫扬开门下去,许则见到他,呆了一下,正抿起嘴要笑,忽然看见陆赫扬身后的车里还有顾昀迟,并且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下来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上尉冲他挥挥手:“许医生,还记得我吗?”
许则很快回忆起来:“记得的,余上尉。”
他感到后悔,早知道就站得隐蔽一点了,尽管只是普通的见面,但陆赫扬身份特殊,还是应该尽量避免掉不必要的牵扯,就像他当初问余上尉那支空军队伍在哪里时,都不会直白地说自己想找的人是陆赫扬。
在许则这样想着的时候,陆赫扬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后背上,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跟顾昀迟他们道了别。
车子重新开动,余上尉还是有点惊奇:“陆上校和许医生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还行。”顾昀迟回答,接着打开手机,动作利落地将一份八年前的体检报告发给了陆赫扬。
顾昀迟:我会在很美好的午后给兄弟发一些他老婆当年假孕的证据。
第94章
喷泉周围十分热闹,拍照的情侣、奔跑的小孩,阳光在高高喷洒出的水珠中折射出一道彩虹。和陆赫扬一起从明丽的日光下穿过人群时,许则觉得不真实,可能是因为两人连续打了一个多月的电话,导致现在有种网友见面的奇妙感。
陆赫扬将军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里。许则想了想,问:“去海边的景观道上走走吗?”
人声嘈杂,陆赫扬似乎没有听清:“什么?”
“去海边吗?”许则朝他靠近一点,再次问。
“都可以,你来决定。”
走了几十米,穿过公园的树林,他们看见海。耳边顿时静了很多,剩下风和潮水的声音。
“在这里还习惯吗?”
“嗯。”许则点点头,“感觉只是换了个实验室。”
对许则这种不热衷于社交和娱乐的人来说,的确在哪里生活都没有太大区别。
“这里比首都更宜居。”陆赫扬说,“好吃的东西也很多,记得要多吃一点。”
这一个月几乎都是在研究院食堂吃的饭,以后应该也一样,不过许则还是镇定地答应下来:“好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又朝右边不远处看,然后问陆赫扬:“要不要喝果汁?”
“好。”
“我去买。”许则完全不浪费时间,说完就走。
陆赫扬的视线随着许则的背影停在右前方十米外的那家店,看着他点完单之后到一边等。许则的‘等’就是单纯在等,不玩手机,不东张西望,只是中途看了几次表,即便果汁的制作时间其实非常短。
许则买了两杯青提汁,因为高中时有看到陆赫扬喝过,而刚好这家店最出名的就是青提汁。他还买了一只蛋挞,单独用纸袋装着拿在右手上。
拿好东西后许则抬头看,陆赫扬站在原地,一手搭着栏杆在接电话,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也吹动挂在栏杆上的军服,一晃一晃。
是个很短的通话,许则走到一半,陆赫扬就将通讯器放回腰侧,看向他。
对视时许则加快了脚步,在又走了三四步之后,一只硕大的海鸥从侧面俯冲过来,以惊人的速度叼走了许则手中的蛋挞,并且翅膀还扇到了他的脑袋。许则顿时停在半途,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空纸袋,又去看那只已经飞远的海鸥。
陆赫扬抓起军服朝许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检查有没有被抓伤。
“同事跟我说过,在这里吃东西要小心海鸥。”许则反应过来,“我忘记了。”
“没受伤就好。”陆赫扬忍笑失败,“被海鸥抓走的是什么?”
“蛋挞,本来想问问你要不要吃。”
“没事,喝果汁就可以了。”
许则点头,把其中一杯青提汁拿出来,在陆赫扬伸手接过的时候,许则看到他手背上的针孔,两三个,最新的那个针孔周围还残留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想尽量装作没有看见,装作平静,不过很难,许则盯着陆赫扬的手背,好几秒才移开视线。
继续往前走,四周的行人渐渐变少,许则把脚步放慢,落后陆赫扬一点,偏过头看他的后颈,从衬衫的领子下,隐约看到陆赫扬腺体上的几个针孔。
“怎么了?”陆赫扬回头。
“没什么。”许则重新跟他并肩走。
两人慢慢停在一处围栏前,海浪拍打脚下的石壁,许则又看了眼表——他明明还没有和陆赫扬说几句话,却已经过去快要半小时。这种倒计时式的见面在很多年前就经历过一次,印象深刻,许则感到惴惴不安。
“不用总是看时间。”陆赫扬抬手抚了一下许则的背,“又不是来跟你告别的,以后还要见很多次面。”
没有着落的心脏似乎也同时被这只手托住了,许则问:“会吗?”
“会的。”陆赫扬给他肯定的答复。
这很有效,许则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喝了一口果汁,犹豫片刻,问:“为什么总是九十分?”
打了一个多月的电话,在很多次的结尾,许则都像一个关注用户评分的客服那样,问陆赫扬今天的聊天怎么样,得到的回答一直是九十分。
许则想拿满分,他需要陆赫扬提出的改进意见。
“因为满分就是九十分。”陆赫扬侧头看他,对他说,“从许医生主动给我打第一个电话开始,就是满分。”
许则又露出被海鸥夺食并且用翅膀扇头时的表情,他听到自己问陆赫扬:“接到我的电话你会高兴吗?”
“嗯,高兴。”陆赫扬说,“每天都在等你打电话给我,以后也会等,所以不要忘了。”
这让许则始料未及,他在知道陆赫扬要做记忆恢复治疗时并没有报太大期待,仅仅是因为陆赫扬迈出了那一步,所以他也迈了。保持联系、每天打电话,不是为了了解陆赫扬的治疗进展,或试探他是否恢复了一些记忆,许则只觉得这场治疗很艰难,一天有24个小时,每晚几分钟的电话,不会太耽误陆赫扬的时间,但可以满足自己想要陪他的愿望。
只是这样而已,许则不知道陆赫扬也在等他的电话,不知道陆赫扬会因为他的电话而高兴。
忽然的,许则意识到每个决定都是有意义的,像契机,在陆赫扬决定治疗之前,在自己决定保持联系之前,就算和陆赫扬接吻,他也是悬空而不安的,但今天陆赫扬说高兴,许则就感觉整个身体被填满,充实又真切。
一戳就破的泡泡变成了鼓鼓囊囊的米袋,许则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笑,他答应陆赫扬:“以后也会每天给你打电话。”
说完这一句,手机很应景地响起来,许则对陆赫扬说‘不好意思’,随后接起同事的电话,对方向他询问一些资料的存放位置。
见他们的通话没有立刻要结束的意思,陆赫扬拿出手机,打算通知顾昀迟如果不想等的话可以先去军区,却发现对方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发来了一份文件,以一串日期数字命名,是八年前夏末的某一天。
陆赫扬点开文件,指尖缓慢滑过屏幕,中途在某一页停留了至少十五秒,才继续往下浏览。
许则挂掉电话后特意看了一眼通话时间,四分多钟,很短,但在和陆赫扬见面的过程中打来,还是会让许则有点痛心。
转头,发现陆赫扬正在看手机,眉头微微皱着,许则问:“是有什么事吗?”
正好看完最后一页,陆赫扬将目光从屏幕移到许则脸上。
许则不太明白陆赫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再次问:“怎么了?”
“昀迟发给我一份体检报告。”陆赫扬看着他道,“我不太懂。”
“方便的话可以给我看看。”许则说。虽然他也不太懂,明明顾昀迟有军医和私人医生,为什么要把体检报告发给陆赫扬。
陆赫扬将手机递给许则:“麻烦了。”
看第一页的时候许则就察觉出异常,这并不是军医院的体检报告格式。他跳过身高体重视力那些不太重要的项目,滑到血常规和信息素指标,大多数都是正常的,但不正常的那几个数据却太不正常了,直到看见超声报告下的结论,‘假孕’两个字砸进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里,许则僵硬地翻到最后一页,落款‘顾昀迟’这个名字,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字迹。
指腹在屏幕顶端碰了一下,回到第一页,许则看见年龄的冒号后面,清楚地印着‘17’。
海风吹得许则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他摸了两下才摸到锁屏键,把手机熄屏,还给陆赫扬。
陆赫扬接过手机放回口袋里,然后问许则:“孩子呢?”
“……没有孩子。”许则恍惚又回到了当初被陆赫扬发现验孕棒的那一晚,他垂着眼睛,说,“只是假孕。”
也是到这一刻,许则才发现当初的那些失望和空落竟然还在。
他以为陆赫扬会问‘之前怎么不对我说实话’,或是说‘以后不要撒谎了’,但都没有,陆赫扬只是朝他伸出手。
许则抬起眼,不确定地静止两秒,接着往陆赫扬身前靠了一步,动作生疏地抱住他的腰,低头把脸埋在陆赫扬的肩膀。
异国他乡的海边,没有人认识他们,许则心安理得地抓住了这个拥抱。
陆赫扬抱着许则,右手从许则的后背往上滑到他的后颈,轻轻摸了摸,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自己知道他在治疗的事已经被猜到了,许则维持住这种心照不宣,回答:“没关系的。”
需要很长的时间没关系,最后还是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许则在‘等’这件事上有着完全的耐心,他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放弃任何期许,是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态度过的。
甚至可以和陆赫扬再这样拥抱,已经是许则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
落日的橘光铺满海面,两个多小时,从下午到傍晚,许则和陆赫扬走完一整条景观道。顾昀迟发来消息,告诉陆赫扬车已经在出口处等着。
去出口要经过一条小道,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许则鼓起勇气,心跳剧烈地去牵陆赫扬的手。陆赫扬看了许则一眼,回握住他。
只有两分钟不到,在走完小道之前,许则自觉松开手,一晃眼却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停着那辆军用车,他担忧自己是否松手松得晚了。
“今天早点休息。”许则说。
凌晨坐五个小时飞机过来,开完会也没能午睡,许则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侵占陆赫扬休息时间的凶手。
“跟你打完电话再休息。”陆赫扬抬起手,手背在许则颈侧短暂地贴了一下,“我先走了。”
“嗯。”
坐上车后陆赫扬降下车窗,对许则挥了挥手。许则站在晚霞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车子开动,副驾驶的余上尉在打瞌睡,顾昀迟一边看着手机一边道:“好奇别人如果知道陆上校花两个小时陪人散步是什么感受。”
“许医生的时间也很宝贵。”陆赫扬说。整个车厢充满了面包的香气,他朝后座看,映入视线的是一包半米高的不明物体。
“里面都是牛角包?”他问。
“买了八十个。”顾昀迟头也不抬地说,“喜欢吃就让他吃个够。”
需要偷偷打电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手头的项目进入即将申报的关键阶段,许则整天整天地待在实验室和电脑前,晚上去走廊和陆赫扬通话的那几分钟成为他最松懈的时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则觉得其实是陆赫扬在陪他。
S市的春天比首都来得快一些,仅仅两个月不到,许则这边已经完全脱掉了冬装,首都的寒风却还没有歇,连池嘉寒都在电话里抱怨今年的冬天特别长。
晚上十点多,许则在整理实验数据,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同事举着手机出现,神秘地说:“怎么办,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众目睽睽之下,他直直指向许则:“恭喜你,荣获本年度联盟‘未来医生’奖!”
许则还没有回过神,就被四五只手进行了搂肩、环腰、拍背,并吵闹着让他请客吃饭。直到黄隶岭进来,见他们这样,笑着说:“怎么消息比我还灵通。”
‘未来医生’是联盟所有军医大中医学生的最高荣誉奖,不接受报名,获奖者一般从博士中挑选,根据期刊发表、课题立项、临床轮转、前线支援等各个方面来评定。
“教授,这是已经确定了吧?要是确定了,今晚收工就让许则请大家吃个夜宵先。”
“确定是确定了。”黄隶岭说,“至于夜宵,你们问许则吧。”
许则还是愣愣的,说:“没问题。”
大家聊了一阵后继续做各自的事,许则已经心不在焉,整理完数据就去了走廊,给陆赫扬发信息,问方不方便打电话。
之前都是半分钟内就会收到回复的,这次却没有,许则等了五分钟,猜测陆赫扬应该是在忙,于是给他发消息:我好像得奖了,晚点要请大家吃夜宵,今天大概不能打电话了,明天见
直到和同事们吃完夜宵回到公寓,许则才收到陆赫扬的信息:好,注意休息
陆赫扬没问是什么奖,可能不太感兴趣。已经十二点多了,许则忍住没有再回,洗漱完之后就去床上睡觉。
被手机铃吵醒时许则以为天亮了,但并没有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他朦朦胧胧接起电话:“喂?”
对面的呼吸有点沉,许则立刻清醒:“上校?”
“吵到你了。”陆赫扬说。
电话那头传来雨声和隐隐的闷雷,许则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凌晨三点半,许则不相信陆赫扬是因为做了噩梦就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的人,他尽可能控制自己不去做其他设想,轻声问:“什么梦?”
“醒来就忘记了。”陆赫扬的声音很低,“你说好像得奖了,是什么奖?”
“‘未来医生’,下下个星期会有授勋仪式。”
“恭喜。”陆赫扬的呼吸变得轻缓了一点,“西部战区最近情况不太好,你有接到支援的通知吗。”
“我已经确认可以随时待命了。”许则说,“项目申报上去之后,一段时间里应该不会那么忙。”
“所以你是‘未来医生’。”陆赫扬好像笑了下。
许则重新躺下,听着电话另一头连绵的雨声,就好像这个城市也在下雨一样。他说:“现在这个电话,是算在今天的吗。”
“是昨天的,今天的电话晚上再打。”
许则感到满足,雨声催眠大脑,他半合起眼,含糊道:“那我可以把昨天的勾补上了。”
“什么勾。”
“打一个电话,就画一个勾。”
“每天都画吗。”
“嗯。”
一问一答,许则都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陆赫扬说了‘晚安’,自己也跟着说‘晚安’,然而似乎又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许则才模糊听到了挂电话时的‘嘟’一声。
半个月后,‘未来医生’荣誉勋章授勋仪式如期举行,获奖人来自联盟不同的军医大学,一共只有九名。
黄隶岭穿得比自己得奖还正式,但表情却相当凝重。
“凌晨两点出发去战区,许则,真有你的。”他简直要喘不上气,“等于拿完奖跟大家聚完餐就上战场了是吧?”
“是去战区的中心军医院,不算是前线,不会很危险的。”许则安慰他。
黄隶岭摆摆手不想再说话,拿起保温杯猛灌一口茶,随后去了领导席上坐着。
许则第三个上场,黑色的正装外套着一件崭新的白大褂,看起来端方而干净,为他授勋的是联盟总军区的军医上将。
那枚背后刻着姓名和校名的荣誉徽章被端正地别在白大褂上,许则接过奖杯,在相机的闪光灯中对上将鞠躬。
授勋仪式过后是单独的获奖发言,趁着间隙,许则拍了一张奖杯的照片发给陆赫扬和池嘉寒。他其实没有太多可以真正分享喜悦的人,池嘉寒一直是,现在还多了陆赫扬。
池嘉寒很快就回复了:要不是院里走不开,我现在就能摸到你的奖杯了
过了十几分钟,轮到许则上台。获奖感言已经捋得很熟,聚光灯打在身上,许则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开口时声音平稳清晰。黄隶岭坐在台下,半是忧虑半是骄傲地看着自己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学生。
看着看着,黄隶岭发现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学生好像有点不对劲。
许则原本保持着微微俯视观众席中央的视线,只是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奇怪地吸引着他往右边看了一眼。
流利的发言硬生生停顿了一秒才继续,许则以为自己看错,他微微将头侧向右前方。
昏暗的光影里,alpha穿着简单的衣服,怀里是一捧花,纯白色。他站在观众席之外的位置,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像回忆里的画面。
许则远远地和他对视,在飞速的心跳中将获奖感言说到尾声。
发言结束,场上的灯光随之调亮了些,陆赫扬的面容被照得明晰,眼神也是——许则在最后一个字落音时彻底看清陆赫扬的目光。
他蓦地怔住,耳鸣声嗡嗡响起,连躬都忘记鞠就要往台下走,主持人及时上前,提醒许则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他回答。
问题都是事先讨论过,不用思考就可以对答,许则被请回原来的站位,再去看时陆赫扬已经消失了,只剩门在轻轻晃动。
接下去在台上的这段记忆没有进入许则的脑海,思维重新恢复运转是从他走下台的那一刻才开始。许则没有去后台,直接从观众席旁的门出去。
他跑过空旷的走廊,一直跑到尽头,跑出侧门,门外是昏黄的一盏路灯与摇曳的树影。许则站在路旁,喘着气,他怀疑自己做了场梦,他不希望这只是场梦。
身后响起一点塑料摩擦的声响,初春,许则竟然闻到栀子花香。
“许则。”
第95章
心理学中有一种神经现象叫“普鲁斯特效应”,当闻到特定的气味,大脑中与之有关的那些记忆会被唤起,遗忘的或是从未忘记的。
对许则来说,在与陆赫扬相关的所有记忆里,两种味道最深刻——陆赫扬的信息素和栀子花香。
老旧单元楼外的花坛从来没有人打理,但每到夏天总会长出白色的栀子花,花香被飘动的窗帘卷进小房间里,又被风扇吹开,变得淡淡的。和陆赫扬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一直伴随着这样的香味,甚至在分开很久后,许则还会在梦中闻到栀子花香。
所以许则觉得自己很容易混淆现实与梦境,比如当下。
带着信息素与花香的晚风穿过,将那声暌违多年的‘许则’吹远,变成枝叶簌簌中的一响。耳鸣渐渐消失,许则并不感到惊喜和期待,因为一切还没有定论,而从虚幻的泡影里醒来总是让人失落和痛苦。
许则转过身,摇晃的斑驳树影明明灭灭地打在alpha身上,连面容都模糊难辨。许则想要朝他靠近一点,看清楚一点,风却忽然大了,将整棵树吹得倒向一边,露出阴影下alpha的脸、眼睛。
眼睛——许则在对视的瞬间就确定,那双眼睛,眼睛里和八年前一样的眼神——许则从没有想过还能再看见这样的眼神。
“你发给我的奖杯照片,我看见了。”陆赫扬慢慢走到许则面前,把那束栀子花放进他怀里,“许则,恭喜你。”
喉咙被堵着,想说‘谢谢’却无法开口出声,许则定定注视陆赫扬几秒,忽然抬手用力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颈侧。
陆赫扬从许则被风吹开的白大褂下环紧他的腰,心跳撞在一起,耳边许则急促的喘息声像抽泣,陆赫扬问:“哭了吗。”
他感觉到许则摇了摇头,头发随着动作在他耳边蹭了蹭。
“让你等了很久。”陆赫扬说。
其实他知道不应该用‘等’来形容。许则像只风筝,没有人握着线,风筝在高空被吹得飘摇不定,但还是竭尽全力地留在原地,不是等谁来牵那根线,只是希望能再看某个人一眼。
这次许则没有说‘没关系的’,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好像连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很久,耳边的风声变小了,神志从巨大的刺激中缓慢恢复了一点点,许则哑着嗓子:“陆赫扬。”
叫出口的时候竟然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原来是相识近二十年,他还一次都没有叫过陆赫扬的名字。
“嗯。”陆赫扬安抚性地轻轻摸许则的背。
简单的回应就让许则很安心,他又将这个拥抱延长了几分钟,才直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赫扬的脸。
“好呆啊许医生。”陆赫扬评价道,眼底有隐隐的笑意,“先回去吧,只穿了衬衫,会冷的。”
“还穿了白大褂。”许则显然还是大脑空空的状态,认真地解释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他说,“不能回去,回去了就要参加聚餐。”
“难道不参加吗?”陆赫扬问。
许则的理智已经归零,说:“不去了。”
“要去。”陆赫扬提醒他,“你是主角。”
“你呢?”许则只关心这个。
“等你。”陆赫扬用手裹住许则被吹得有些冷的半张脸,“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许则点点头,但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陆赫扬脸上移开,仍然看着他。陆赫扬摘下许则的眼镜,遮住他的眼睛,告诉他:“马上要去战区,记得别喝酒。”
“嗯。”许则眨眨眼,睫毛扫过陆赫扬的手心。
陆赫扬站在侧门边,看许则抱着栀子花从走廊走回后台。许则走几步就要回头,确认陆赫扬还在,到了尽头,许则最后一次回过头看,没有朝陆赫扬挥手告别,因为很快就会再见。
从昏暗夜色和清凉晚风里回到热闹喧嚣的会场,同事已经找许则找得要发疯,以为他不告而别就去了前线。
“许则你搞失踪是吧。”同事问,“谁送的栀子花?好香啊。”
许则刚脱下白大褂在穿卫衣外套,见同事伸手要去捏花,他立刻说:“不要动。”
“好凶,怎么突然这样?我害怕。”
“很久没见的一个朋友送的。”许则匆匆拉上外套拉链,把白大褂塞进书包,走过去小心地拿起花。这是跟陆赫扬有关的重要证据,证据是不能轻易被别人碰的。
原本应该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场聚会,许则却在十分钟后就从席上消失了。他在电梯里给黄隶岭发消息,向他和同事们道歉,理由是凌晨要出发去战区,所以提前回公寓收拾东西做准备。
黄隶岭:你就气我吧
不等许则回复,十多秒后,黄隶岭又发来消息: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
许则敲下两个字:一定
到了大门外,许则给陆赫扬打电话。很快接通了,同时许则听到一声短促的鸣笛,以及手机那头,陆赫扬对他说:“我在门口。”
抬眼看去,许则一眼望见那辆军用车,连电话都忘记挂,他迈下台阶。
十几分钟的路程,许则的脑袋很乱,又很空,看似在想很多事情,但其实什么结果都没有思考出来。那束白色的栀子花一直在臂弯里安静地躺着,甚至聚餐时许则都全程抱着这束花不肯放,他想同事们一定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
陆赫扬也没有说话,平稳地开着车。
到了宿舍门外,许则非常努力地集中注意力,终于想起门锁密码。陆赫扬看着他输入数字,和之前军医大研究生宿舍是同一个密码,早知道他来输就可以,省得许则想那么久。
进门后许则把栀子花妥善地放在茶几上,然后他又去看陆赫扬的眼睛,客厅的灯过于亮,许则看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直到陆赫扬问他:“东西收拾了吗。”
“好像没有。”许则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他说,“我现在收拾。”
他去了卧室,拉开行李箱,往里面放一些简单的衣物,不小心带出一件不应季的短袖,许则把它放回衣柜,然而翻了两下,短袖再次被带出来,许则又把它放回去。
在那件短袖第四次被翻出来的时候,一旁的陆赫扬拉住许则的手臂:“冷静一下再整理吧。”
没能冷静下来,许则反而在这一刻失魂落魄到了极点,呼吸都变乱。陆赫扬扣住许则的侧颈,大拇指在他的下颚蹭蹭,问他:“吓到你了?”
“没有。”许则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是做梦。”
陆赫扬看着他,最后将他抱进怀里,说:“对不起。”
“那时候应该再多考虑一些的。”
十八岁的他以为只要自己有能力承受后果,就不必考虑选择的正确与否,结果成功就可以,但原来不是这样。以至于一点点想起来的时候,陆赫扬没有感到任何欣喜、庆幸或满足,第一种出现的情绪是后悔,他很少为一件事情后悔。
陆赫扬想起八年前出院时隔着栏杆与许则短暂而陌生的对视,到再次相遇后许则每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这个像蒲公英一样的alpha,飘零的,沉默又不求回报,什么都得不到也没关系,一点都不会因此埋怨。
不需要陆赫扬的道歉,陆赫扬也不该为此道歉。许则摇摇头:“每个人都要顾及到,本来就是很难的。”
“但那个人不应该是你。”陆赫扬说,“有预想过我会受伤,想着醒来之后也能安慰你,或者就算没有解决家里的事,分开了也会去找你,只是没有想到会失忆。”
许则却说:“没关系的,现在补上了。”
“还有之前。”陆赫扬和他分开一些,两人面对面站着,陆赫扬继续说,“问你为什么说我们是不重要的关系,问你为什么要我忘掉易感期的事,那些质问和不礼貌,我向你道歉。”
在听到蒋文给的录音前,他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只是纯粹的家庭阻力,以为只是寻常的分手和再见,直到离真相越近,他意识到自己对许则说的话、做的事,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即便许则从不介意。
今晚的事已经超出承受范围,许则反应跟不上,只本能地喃喃说:“不要道歉了。”
陆赫扬就笑了一下:“好,先不道歉了。”
要带的东西很少,一点换洗衣物,一点洗漱用品,行李箱只塞了半满,被拎到门边放着。许则开始对着那束栀子花陷入苦恼,他不舍得把花放在公寓里等待枯萎,但如果带去战区,又不太合适。
“以后还会送你花,不要觉得可惜。”陆赫扬完全看出许则在想什么,从花束里抽了一支栀子花出来,“舍不得的话就带一支走吧。”
许则马上把那支栀子花用报纸包起来装进了书包。
他又在书包里面找了找,手迟迟没有拿出来,陆赫扬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犹豫过后,许则拿出一只黑色丝绒盒。
陆赫扬扫了一眼,拉过许则的手,带着他侧坐到自己腿上。许则依旧对这个姿势感到紧张,他僵硬地打开盒子,那枚崭新的银蓝色徽章躺在里面,干净闪亮。
做不到像陆赫扬送徽章时那样大方自然,许则只是没有什么底气地问:“你要吗?”
他担心这样会不会太急,也许等多见几次面再送会比较好,可是马上要去战区了,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在哪天,许则等不了。
“刚拿到就要送给我吗?”陆赫扬微微抬头看他。
“嗯。”许则确定地点点头,“大概要等博士毕业的时候才会用到。”
他其实想把奖杯也送给陆赫扬,但那个太大个了,不方便陆赫扬携带。
陆赫扬从许则手里接过盒子,食指压住盖子合上,然后说:“怎么办,我的徽章没有带过来。”
“等我从战区回来,再给我。”许则停了停,问,“好吗?”
没有回答,陆赫扬摘掉许则的眼镜,按着他的后颈将他压下来一点,和他接吻。
只是碰了碰唇,许则就脑袋空空,忘记呼吸也忘记闭眼睛,陆赫扬于是停下来,亲亲他的左脸:“不影响你了,等会儿怎么去机场?”
“会有军医院的车来接。”高中时每一次相处的时间都像是偷来的,现在似乎也没变,想到这个许则就很不安,他凑近陆赫扬,用谨慎的语气说,“不会影响的。”
“什么不会影响?”陆赫扬问他。
“……接吻。”
来电铃响起的时候许则还没有从陆赫扬的腿上下来,陆赫扬伸手帮他去拿茶几上的手机,许则耳根通红,双眼失焦地连来电人都没有看清楚就接起来。
“喂?噢,好。”
只说了这样三个字,许则挂掉电话,发了几秒呆,才说:“十分钟后车到楼下。”
“还以为你没有听见。”陆赫扬用指腹蹭掉许则唇边溢出的口水,“是不是要洗个脸?”
“嗯,衣服也要换掉。”许则站起来。
一切都收拾好,临出门前,许则问:“今天就回首都吗?”
“要去军区一趟,已经联系司机过来了,明天早上再回首都。”
“可以在这里等司机,外面有点冷。”
“好,我就不送你下去了。”陆赫扬打开门,“到时候会帮你关好灯锁上门。”
许则站到走廊上,这种场景恍惚像他们在一起生活很久,普通的一天里,陆赫扬送他出门——但明明这只是他们真正意义上重逢的第一晚。
“注意安全。”陆赫扬靠在门边,身后是客厅明亮的灯光,他的眼里带着笑,对许则说,“要再见哦。”
第96章
“A39医疗队还没有消息么。”
“还没有。”宋宇柯摘下耳机,“应该是进入了无信号区域。”
陆赫扬微微拧着眉:“有进展立刻通知我。”
“明白。”
关于陆赫扬为什么会格外关心一支西部战区的医疗队,宋宇柯大概清楚原因——许则在那支队伍里。据宋宇柯了解到的情况,许则一开始是在战区中心医院,还算安全的地带,但随着战事严峻,许则主动申请去了前线。
在前线待了不到一周,前天晚上八点左右,一次空袭过后,战地医院变为一片废墟,许则所在的A39医疗队也在军事地图上失去了信号。今天早上,各大新闻频道已经陆续开始报导这次失联事件,并且几乎都提到了队伍中那位刚获得‘未来医生’荣誉勋章的年轻博士。
才走出指挥室,手机响了,来电人是贺蔚。陆赫扬接起来,那头传来的却是池嘉寒的声音。
“上校。”池嘉寒有种冷静的慌张,“你有许则的消息吗?”
“还没有。”
池嘉寒沉默片刻,说:“许则几年前就自愿签了首援医疗行动队的同意书,如果战区医疗资源不足,他是第一批要去支援的。”
“我之前总觉得他处在一个‘会好好活着,但如果马上要去死也没关系’的状态里,但现在你回来了,可能会不一样。”池嘉寒说,“如果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尽快告诉我可以吗?”
“好。”陆赫扬答应他。
电话挂断前,陆赫扬还听见贺蔚不断在问池嘉寒:“什么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什么意思?”
在原地站了会儿,陆赫扬打开通讯器,拨下与罗隽的通话。
“赫扬啊,什么事?”
“司令,十分钟后我会发起一份支援西部战区的调令申请,麻烦您签一下字。”
“前段时间刚重新考核完,这么快又手痒了?”罗隽‘啧’了一声,“西战区的情况是比较严重,但还不至于出动你这个上校去支援,不太合适。”
“明白,我一个人去,以非公开任务的形式,不会影响西战区的作战安排。”
“我听出来了,这趟是非去不可了是吧?”罗隽想了想,说,“你自己看着办,去之前记得把基地的事情安排好。”
“我马上开会做好交代,谢谢司令。”
“小心点,注意安全。”
晚上六点,陆赫扬到达西部战区军事指挥部,不过不是一个人,宋宇柯也跟他一起。
宋宇柯很少强烈要求与陆赫扬同行,但这次他对自己上司的状态十分忧虑。从得到医疗队的失联消息开始,宋宇柯不止一次地告诉陆赫扬,许则之前在支援任务中最长的失联时间曾达到半个月,遗憾的是陆赫扬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进入指挥中心后,陆赫扬完全遵守不影响西战区作战安排的承诺,只询问了A39医疗队相关的问题——最后消失的精确位置,以及周围两百公里内大大小小的所有医院,并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几块信号受到严重破坏的区域。
整个指挥室都处在‘等待上校发表作战意见’的状态中,陆赫扬却在了解完情况后便直接离开了。宋宇柯稍晚了一步,被一把拉住。
“哎不是,小宋,上校就这么走了?”
宋宇柯急着跟上陆赫扬,只能官方地解释道:“上校这次不参与作战部署。”
“那大老远地连夜赶过来是为了?”
“主要是……为了A39医疗队。”
“出动上校来找医疗队?别开玩笑了!”
宋宇柯苦笑:“我也希望是玩笑。”
他跑出指挥大楼时陆赫扬已经坐在军用车驾驶座上,没有司机,没有随行士兵,宋宇柯问:“他们是怎么同意让您一个人开车的?”
陆赫扬启动车子,回答:“因为我说我只是要去一百米外的食堂吃饭。”
“实际上呢?”
“找人。”陆赫扬调出地图,将目的地标记为离这里最近的无信号区域中的某个医院。
战场上开车是比驾驶直升机更隐蔽更不起眼的方式,不带任何士兵,在找到医疗队后再通知指挥部派人接应,是减少战区人物力资源消耗的最佳手段——陆赫扬的每个决定单看都很合理,很有依据,组合起来却让宋宇柯觉得无比荒唐。
回想起来这种荒唐早就有了,从去年陆赫扬故意考核不及格开始。
“上校。”宋宇柯第五次提起,“许医生以前最长失联过半个月,情况和这次差不多,现在搜查队也一直在找,所以——”
陆赫扬终于对这句话有了点反应,说:“以前是我不知道。”
意思是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像现在一样的。
宋宇柯闭上嘴,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他已经能想象到当陆赫扬的信号渐渐消失在地图上时,罗隽会有多后悔同意这次申请。
入夜了,车子迎着寂静的一片深黑,朝西战区军事指挥部外开去。
“医生叔叔,面条是给奶奶吃的吗?”只到alpha大腿高的小女孩仰着头问。
“也给你盛一小碗。”许则侧过身,防止汤水溅到她。
“谢谢叔叔!”小禾抓住许则脏兮兮的白大褂,“叔叔,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我要站岗,如果有危险,我会告诉大家。”
前天晚上的空袭发生在队伍外出接伤员的途中,医疗车刚出发没几分钟,数架战斗机掠过高空,掷下炮弹,他们回头便看见从战地医院里腾起的滚滚黑烟,只能调转方向往可以藏身的位置开。轰炸声一直没有停歇,整块区域的信号都被摧毁,车子行驶了近半个夜晚,最后来到这座小城。
大部分居民已经撤离,留下疮痍遍布的空城。许则一行人带着途中遇到的几位受伤公民,进入城里的一家医院,收拾出几间病房,将伤员暂时安置在这里。
楼下传来汽车声,小禾朝窗外看,虽然以她的身高什么都看不到:“是叔叔阿姨回来了吗?”
“应该是的。”许则说。
难以预计会和院里失联多久,这两天同事们一直轮流外出搜集物资和搭建信号。
将面条装进保温餐盒,盖好,许则蹲下去,问小禾:“要不要抱?”
不知道为什么小禾很粘他,刚刚上楼时已经摔了一跤,许则担心她下楼又摔了。
小禾圈住许则的脖子,被他一只手抱起来。许则拎好餐盒,在小禾‘飞机起飞呜呜呜’的播报声中转过身,往厨房门口走——抬眼时蓦地看见门边站着一个alpha,个子很高,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不需要看清脸,许则也可以一眼认出对方。
“是真的飞行员!”小禾指着alpha那身空军作战服,惊喜道。
许则抱着小禾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陆赫扬走到面前,他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一点,张了张嘴,叫他:“上校。”
陆赫扬看了许则几秒,提过他手里的餐盒,说:“走吧。”
去病房的过程中,小禾趴在许则肩头看陆赫扬的侧脸,最后鼓起勇气问他:“叔叔,你是开飞机来的吗?”
“开飞机太危险了。”陆赫扬说,“是走路来的。”
小禾信不信不知道,反正许则是信了,他立刻问:“为什么?”
陆赫扬朝停在医院大楼外的那辆军用车抬了抬下巴,转过头问许则:“真的看不见吗。”
“……”
小禾的奶奶在撤离过程中腿受了伤,目前只能躺在病床上静养。许则扶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将碗和筷子递给她,又帮小禾在病床边支起一张小餐桌。
当下的境地里能同时看到医生和军人,是件让人十分心安的事。小禾的奶奶问陆赫扬:“是来接我们的吗?”
“是的,很快就可以转移去军区中心医院。”
离开病房前,许则回过头,奶奶还端着面没有动筷,只微笑着看小禾在吃面。小禾吃了两口,直起身,悄声说:“奶奶,飞行员叔叔说他是走路来的,但我看见车就在门口。”
“叔叔可能是在跟你开玩笑。”
走廊尽头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阳光模模糊糊地照进来,许则把窗户打开一点。
从那天晚上与陆赫扬告别后许则就时常陷入怀疑,怀疑陆赫扬恢复记忆这件事是自己做梦时杜撰出来的,但幸好有证据,书包里的那朵栀子花,虽然最后它还是枯萎了。
现在更好了,只要看一看陆赫扬的眼睛,许则就能得到放心的答案。
只是那双眼睛里有非常明显的血丝,许则注视着陆赫扬的脸,观察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下巴上隐约的胡茬——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赫扬这种样子。
整条走廊空荡,没有别人。许则朝陆赫扬靠近一点,伸手摸摸他的脸:“最近事情太多了吗?”
“只做了一件事,不过有点难,所以没有休息好。”
“解决了吗?”
陆赫扬揽住许则的腰,低下头搭在他肩上:“嗯,解决了。”
其实还想问陆赫扬是不是被调来西战区支援的,为什么没有带任何士兵,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可陆赫扬看起来实在有些疲惫,许则没有再继续提问。
“池嘉寒说你签了首援医疗行动队的同意书。”
“嗯,本科毕业的时候签的。”许则猜池嘉寒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去联系陆赫扬。他说,“那时候很迷信,觉得自己如果可以多救一些人,外婆也许会好起来。”
然后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虽然后来外婆还是去世了。”
陆赫扬抬起头,看着他。
肺移植手术过后的第四年,叶芸华的心脏开始出现问题,在黄隶岭的安排下,她被转入195院进行治疗。两年后,许则才读完一年硕士,叶芸华便离世了。
她去世的那天早上,精神意外地好,吃了很多,话也变得多,并且一直在等许则来看她。见到许则后,叶芸华拉住他的手,高兴地说:“媛媛要来接我了,我要去好地方了。”
许则无法描述那时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他问叶芸华:“外婆,我能不能抱抱你。”
不等叶芸华回答,许则就轻轻抱住她。被疾病折磨了十多年,叶芸华已经非常瘦,抱在怀里只剩一把硌人的骨头,像一棵干枯的老树,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可以背着许则走很远路的外婆。
她拍拍许则的背:“好孩子,你是好孩子,我们家小乖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才行。”
已经被外婆忘记了,但同时仍然被外婆爱着。许则想,他的外婆即使神志不清醒,也一直记挂着他,所以才扛了那么久。
当天深夜,叶芸华平静地离开了。
从接过死亡通知书到为叶芸华办完葬礼,许则就像平常那样,没有撕心裂肺地大哭,也没有寝食难安,学习和工作依旧无误地进行着。
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后,晚上九点左右,想着第二天要去学校,来不了院里了,许则起身去洗水果,打算洗完送到外婆的病房里,明天早上就可以吃。
水果洗了一半,一颗香梨从台子上滚落下去,许则关掉水龙头,弯腰去捡,那瞬间他突然想到,外婆去世了。
许则捡起梨,一手按着洗漱台起身。他重新打开水龙头洗水果,在哗哗的水声中,眼泪不断滚落到下巴,最后滴在手臂上,没入白大褂里,留下不太明显的水痕。
那晚许则做了一个梦,仍旧是二年级开学那天早上的场景,他一个人站在校门内,看见爸爸妈妈和外婆微笑着朝他轻轻挥手,然后转过身,走向一片刺目而模糊的白色光亮中。
梦醒的那一刻,许则无比相信会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外婆恢复了记忆与健康的身体,见到了挂念的女儿,不再痛苦,不再孤独。
“放骨灰的时候又迷信了一次。”许则说,“外婆一直待在病房里,所以不想把她的骨灰放在殡仪馆,就在陵园买了墓地。”
首都位置较好的陵园没有那么容易买到,这件事也是黄隶岭帮了忙。
但在一无所有的少年时代,如果不是陆赫扬为他请到了顶尖的心内科医生,如果不是陆赫扬汇入医院账户的那两百多万,治疗未必能那么顺利。在外婆被延长的六年生命里,陆赫扬是重要的角色。
脚步声响起,在对方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那头之前,许则就后退一步,把自己的腰和陆赫扬的手分开。
陆赫扬看了他一眼。
“上校!”宋宇柯跑过来,对许则打招呼:“许医生,总算找到你了。”
“估计还要两个小时左右。”他向陆赫扬汇报,又说,“您要不先去车上睡一会儿?”
“不用。”陆赫扬说,“再去转一圈,看是不是还有没来得及撤离的居民。”
说完,陆赫扬抬手摸了摸许则的后颈作为告别,许则却僵硬着,注意力放在宋宇柯身上,怕他发现端倪。
“许医生。”陆赫扬叫他。
“嗯?”许则转回头,不明所以。
然而陆赫扬并没有再说什么,与宋宇柯一起朝外走了。
十点多,阳光正好的时候,天空透出清澈的蓝,医疗车与搜救队陆续到达,对伤员进行转移。
一位战地记者在结束随行拍摄后,询问陆赫扬:“上校,能给您拍一张照吗?做记录用。”
陆赫扬看着其他方向,说:“稍等。”
把小禾抱上医疗车,许则扭头找陆赫扬,恰好与他视线相交。陆赫扬朝他招了招手,许则就立即走过去,问:“怎么了?”
“拍照。”陆赫扬看向记者,“两个人一起可以吗?”
“当然。”记者后撤了几步找好站位,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许则说,“来,看镜头。”
在因战火而破落的医院门口的草地,风吹着,太阳很大,照在他们身上,许则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白大褂,被陆赫扬搂住肩,拍下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回到中心医院,许则给池嘉寒打电话报了平安,又打给黄隶岭。黄隶岭在电话那头长吁短叹,声称自己迟早会被吓到折寿。
许则道歉再道歉,最后提出想回首都一趟。黄隶岭爽快同意,叮嘱他好好休息几天。
那朵栀子花已经枯得不像样,许则还是把它包好放进书包,不愿意孤零零地将它丢在这里,随后他和陆赫扬一起乘军用机飞回首都。
一路上宋宇柯都在苦恼,担心陆赫扬要被罗司令狠批一顿,又担心自己这次的行动报告该怎么写,总不能写跟着上校在无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开了一整夜的车找医疗队,这不像话。
每当他忧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转头却总能看见陆赫扬与许则靠在一起安然地补觉,或是低声交谈,或是同看一张报纸。
这让宋宇柯更加愁苦。
回到首都是傍晚,许则坐在车上,经过195院时他以为陆赫扬会让自己下车,但是没有。经过军医大公寓楼时他以为陆赫扬会让自己下车,但是也没有。经过老城区时他以为陆赫扬会让自己下车,但是还没有。
最后许则被直接带到了空军基地,又被连人带行李塞进了陆赫扬的房间。
“洗个澡睡一觉,晚点会有人送餐过来。”陆赫扬说,“睡床,不要睡沙发。”
“为什么?”许则原本就是打算睡沙发的,却被陆赫扬先一步禁止了,他不太懂。
陆赫扬的回答就像没有回答一样,他说:“因为床是用来睡觉的。”
之后陆赫扬在通讯器连续不断地提示音中离开了房间,许则安静了会儿,该做的事情他一件都没有做,而是打开手机,看自己和陆赫扬的合照——他在转移的途中偷偷请记者发给自己的。
处理好这两天堆积的文件后,考虑到接下来有一场会议,不适合穿着奔波过后满是灰尘的作战服去开,陆赫扬便去了办公室里的休息间,在浴室洗了个头和澡,换上干净的训练服。
会议结束是晚上九点半,宋宇柯提示陆赫扬今天还有最后一项行程:“十点开始,出发进行监测训练。”
陆赫扬合上笔盖:“他们自己不能去吗。”
“可是……是您上次说要带队训练的,因为太久没驾驶战斗机,正好可以恢复手感,您还特别嘱咐我记得提醒您。”
“下次吧。”陆赫扬神色坦然,“这几天没有休息好,状态不允许。”
“哦,好,明白,下次在明天,明天我再提醒您。”
乘车回宿舍,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陆赫扬就看见有一道身影等在公寓楼的墙边。他关掉通讯器,靠在副驾驶椅背上远远地盯着。
许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旧毛衣,头发被睡得有点乱。前不久清洁人员来打扫,他就顺道跟着一起下了楼,下楼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周围穿制服的空军中显得有多格格不入。
但是没有办法,上下电梯要刷脸,他不知道该找谁刷脸了。
一辆车停在两米外,许则往墙边再挪了挪,以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陆赫扬下了车,问他:“在捉迷藏吗。”
“……”许则尴尬的同时松了口气,“上校。”
“怎么下来了。”
“应该好好待在房间里的,对不——”
“没有做错事,不要反省。”陆赫扬按下电梯,打断他,“只是问你下楼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许则顿了顿,还是坦诚道,“等你。 ”
电梯被擦得十分干净,许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很不体面的发型,以及他现在才发现,身上这件旧毛衣已经被洗得薄成这样,动一动就会看到胸前的两点凸起,几乎不如一件T恤。
许则怔怔的,想确认陆赫扬看出来没有,他的目光动了动,却正好和陆赫扬在镜子中撞上视线,仿佛陆赫扬就站在对面直直看着他那样。
叮——打开的电梯门拯救了许则,在走出电梯之前,他听到陆赫扬问:“你还是睡的沙发对吗。”
“怎么会。”许则没有底气地回答。
房门打开,许则走进去,陆赫扬关上门。
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许则试图去摸他不太熟悉位置的开关,可是没有摸到,因为手才伸出去一半就被拽住。
鼻梁一松,眼镜被陆赫扬摘掉了,拿着眼镜的手按在许则的后腰上,将他往前带。
在陆赫扬的吻落下来之前,许则本能地也向他仰起头。
第97章
许则记得玄关处有一小级台阶,担心被绊倒,他紧紧抓住陆赫扬训练服的腰带。陆赫扬抵着许则的舌尖吻了会儿,将他捞住腿抱起来,迈过那道让他分心的台阶。
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被里,许则抱着陆赫扬的脖子,呼吸急促地和他接吻。陆赫扬的指腹隔着毛衣在许则的ru头上揉弄,许则紧绷着腰,忍不住想发出声音,然而嘴被堵着,导致他不小心咬了一口陆赫扬的舌尖。
陆赫扬停下,抬起头撑在许则身体上方。许则忐忑地舔舔下唇,忽然问:“你生气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睡沙发。”
“怎么突然承认睡沙发了。”
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许则终止这个话题,攥着陆赫扬的衣领把他拉下来一点,很不熟练地亲他。一双手抖得厉害,许则花了将近半分钟都没能弄开陆赫扬的一颗衣扣,最后是陆赫扬盖住他的手,带他解开训练服扣子。
许则从陆赫扬的衣襟伸进手,在他胸口摸了摸。指尖一片热烫的温度,许则说:“我没有戴手环。”
两个alpha之间,手环是比安全套还必要的东西,许则试图起来,下床去行李箱里找自己的手环,但是陆赫扬按着他的肩:“我戴了。”
陆赫扬跪在许则腿间直起身,把手环调到最高档位,接着解开训练服腰带,并将它抽出来。
他用对折的腰带在许则的臀侧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像是确认许则的状态,陆赫扬叫他:“许医生。”
许则的喘息变得更重,嗓音因为紧张或兴奋而喑哑:“嗯。”
凌晨两点多,整个基地完全安静,只有探照灯的灯光规律地从窗帘缝隙中划过。陆赫扬擦着被打湿的头发走出洗手间,床单和被单已经换了一套,被子下靠左的位置鼓起一团。
陆赫扬去掀被子,但许则把被子抓紧,牢牢遮住自己的脸。
“还是觉得不太好受吗?”陆赫扬关切地问道。
“……”许则哑着嗓子闷闷地说,“是的。”
虽然不可能因为在zuo爱的过程中失jin而大惊失色,但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在许则心里是容易接受的。
一想到全都被陆赫扬看到了,许则不堪回忆,至于在失jin的那十几秒里自己因为过度刺激而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大概是出于大脑的保护机制,许则一句都不记得了,他衷心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记起来。甚至,如果陆赫扬也可以忘掉就更好了。
陆赫扬把台灯调暗:“关灯了。”
窸窸窣窣,许则探出脸,静了会儿,他问:“我是不是应该去医务部的宿舍睡?”
“不是。”陆赫扬撩开被子上床。
和陆赫扬这样躺在一张床上是稀有的体验,高中时时间永远紧迫,陆赫扬通常不会久留,许则一直习惯那种模式。
许则的脸很烫,陆赫扬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面颊,低头和他接了个吻。许则感到眼皮已经抬不起来,昏昏欲睡,他牵住陆赫扬的手,问:“你几点起床?”
“一般七点。”
“没有几个小时了。”许则有气无力地操心着。
陆赫扬躺下来,许则睁开眼,看了他好几秒,又闭上,然后朝陆赫扬再靠近了一点。
这天晚上睡得并不好,陆赫扬中途醒来时发现身旁是空的,许则背对着他缩在床边。陆赫扬伸手去拉许则的手臂,将他转过身,许则半梦半醒,不太确定的样子,在陆赫扬手腕上摸了摸,挪回他身边。
没过几分钟,许则重新睡着,陆赫扬却清醒了很久,到天亮才睡。
醒来时房间里只剩许则一个人,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钟表上的十二点还是超出了许则的预料,他从来没有一觉睡到这么晚。
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十分酸痛,许则躺着发了会儿呆,然后缓慢起身,下床,套上裤子。那件旧毛衣掉在床边,许则捡起来,发现它已经不是一件完整的衣服了。
放弃了毛衣,许则去洗手间。等他洗漱完出来,房间门也正被打开,陆赫扬右手搭在门把手上,似乎在昏暗的光线里打量了许则一番,问:“饿了吗?”
“嗯。”许则的嗓子还哑着,只勉强发出了一点气音。
陆赫扬便把门再打开一些,许则走过去,肩膀擦着陆赫扬的胸口走出房间。
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衬衫套上,纽扣系歪了一颗,许则浑然不觉,坐在餐桌旁看陆赫扬拆餐盒。
许则吃得安静又快,没有吃很多,陆赫扬拿出一瓶鲜榨果汁,插上吸管递给他。许则喝了几口,问:“你要午睡吗?”
“不睡。”陆赫扬没有告诉许则自己今早是八点多才起床的,避免增加许则的负罪感。
茶几上的通讯器响了,陆赫扬去看消息,许则想了想,拿着果汁也跟过去,站在沙发边。
陆赫扬回复完消息后抬起头,伸手搭在许则腰侧,许则就跟着往前走了半步,面对面跨坐到陆赫扬腿上。
“好喝吗。”
“嗯。”许则犹豫一下,把吸管递到陆赫扬嘴边,“你要喝一口吗?”
陆赫扬喝了一口,说:“喜欢的话晚上让人再给你带。”
接着他放下通讯器,手伸到两人身体之间,捏住许则衬衫最下面的那颗扣子,解开,又往上解第二颗。
许则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几秒后他整个人僵硬,呼吸变快了一点。他转头看看阳台外,阳光很好,在陆赫扬快要把衬衫扣子解掉一半时,许则摁住他的手。
“别动。”陆赫扬头也不抬。
许则就松开手一动不动了。
扣子被全部解开,身前的皮肤感受到凉意,耳朵却很热。许则的喉结滚了滚,语气很紧张:“在这里吗?”
“你扣子扣歪了,没发现吗。”陆赫扬理了理许则的衣领,重新将扣子对准扣起来,然后问许则,“什么在这里?”
这让许则非常羞愧,他摇了下头,含糊道:“没什么。”
但陆赫扬却隐隐笑着,不再帮许则扣扣子了,看着他问:“想在这里吗?”
通讯器响得快要碎掉,许则像一只大型玩偶一样四肢绵软地趴在陆赫扬身上,艰难出声提醒他:“不接吗?”
陆赫扬懒洋洋地睁开眼,右手从沙发上垂下去,摸起地毯上的通讯器。许则刚想起身回避,以免听到通话内容,陆赫扬已经直接按下接听。
他其实还没有从许则身体里退出来,因此许则胆战心惊,连呼吸都压得轻轻的。陆赫扬一边接电话一边用指背拨弄许则的睫毛,在接收到许则目光里慌张的信号后,他转而去揉许则的下唇,手指伸进齿关,碰到湿润的舌尖。
许则精神紧绷,上半身被陆赫扬说话时胸腔的颤动震得发麻,可明明陆赫扬音量正常,最后许则发现是自己心跳得太用力。
挂断通话,陆赫扬动了动被许则咬住的手指,说:“放松点。”
许则立刻松了口,但陆赫扬另一只手从他的后背摸下去,一直到尾椎骨的位置:“我说这里。”
两点多,陆赫扬把洗干净的许则塞回床上,离开宿舍。许则朦朦胧胧想到自己很久没看手机了,不知道会不会遗漏什么重要消息,又一想,不太记得手机被丢到哪里了。
很累,先睡觉好了。许则罕见地萌生这样偷懒的想法,闭上眼睛。
“上校,今天的监测训练九点开始。”
陆赫扬批完最后一份文件:“好的,我不去。”
“是有什么别的事吗?”宋宇柯记得陆赫扬今天晚上应该没有别的安排。
“没有。”陆赫扬说,“我回宿舍休息。”
宋宇柯觉得陆赫扬这两天很奇怪,原本是一天24小时除了晚上睡觉都不回宿舍的人,今早却比平时迟了一个多小时到办公室,并且中午也回了宿舍,连下午的会议都是踩点到的。而现在才八点多,陆赫扬却又说要回去休息了。
这让宋宇柯害怕,担心陆赫扬出了什么问题。他不敢轻易询问,只谨慎地说:“好,您好好休息。”
陆赫扬回到宿舍时许则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处理工作,见他开门进来,许则把笔记本放到茶几上,站起来:“这么早。”
他记得之前和陆赫扬打电话,晚上十一二点,陆赫扬一般都还在办公室或指挥室。
“如果嫌太早,我也可以晚点回来。”
“没有。”许则立即说,“只是担心会耽误你工作。”
“不至于这么昏庸。”陆赫扬笑了一笑,“晚饭吃了吗,他们给你送果汁了没有?”
“吃了,有果汁。”
“嗯。”陆赫扬将训练帽摘下来,看向许则,“我去洗个澡。”
对视的瞬间许则别开眼,片刻后他再去看陆赫扬,发现陆赫扬仍然在看着自己。许则的喉咙异样地有些发痒,声音飘忽地问:“怎么了?”
陆赫扬没有马上回答,继续盯着许则看了几秒,才问:“一起吗?”
尽管腰和腿还是酸软的,但许则在考虑到这一点之前就已经朝陆赫扬走过去了,仿佛受到了十分彻底的蛊惑。
忧愁的宋宇柯在监测训练结束后还是打算去看看陆赫扬,他在几分钟前将训练数据发给陆赫扬,陆赫扬回复他了,意味着还没有睡。
是什么让上校八点多就回宿舍却到现在都没能睡着呢?宋宇柯想不出来,他拎了一袋水果,开车到陆赫扬宿舍楼下。
从电梯出来,宋宇柯正好碰见陆赫扬将一袋垃圾放到门外。陆赫扬只穿了一条长裤,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上校。”宋宇柯小跑几步,“您还没睡啊?”
有点意外宋宇柯突然出现在这里,陆赫扬顿了下:“嗯,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
后半句话因为屋内传来的脚步声而被掐断,宋宇柯愣愣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另一个alpha,一时间无法反应。
客厅里没有开灯,暗暗的一片,只有玄关的灯亮着,模糊照出许则只穿了一条运动裤,和陆赫扬一样光裸上身。许则的身材很好,成熟而修长,脖子和胸前印满暧昧的痕迹,甚至连ru头都还红肿着——宋宇柯第一次对一个alpha的身体产生一种‘不好意思看’的微妙心情,他从未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什么叫‘事后’。
许则没有戴手环,身上散发着属于他自己的信息素,而一个s级alpha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任由信息素这样不受控制的。
比宋宇柯更错愕的是许则,他只是在房间里听到了陆赫扬的声音,以为陆赫扬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出来看看,他没有料想到会和宋宇柯撞上。
这时候如果扭头躲回房间只会显得很蠢,许则只有站在那里,做他最擅长的事——发呆。
“哈……”宋宇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许医生,你也在啊。”
一切都有答案了,陆上校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自己的脑子。宋宇柯一直以为许则在昨天就已经被陆赫扬派人送出基地了,原来——
再往前推,关于陆赫扬为什么会去战场上找人,也可以想通了。
“刚到了一批水果,很新鲜,所以拿了点过来。”宋宇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上校,你和许医生早点睡,我先回去洗脸了。”
“谢谢。”
陆赫扬接过水果,侧过身递给许则,宋宇柯看见他后背上还残留着几道泛红的抓痕。
门关上,宋宇柯带着饱受冲击的灵魂离开了。许则拎着水果,局促不安地,像做错事一样地看着陆赫扬,问:“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许则怀疑陆赫扬在明知故问,但又不确定。他提醒陆赫扬:“我是alpha。”
“我知道。”陆赫扬反问他,“以前不是吗?”
没有人比许则更担心这件事,他说:“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和alpha在一起,不太好。”
“真的吗?”陆赫扬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太好的话,你为什么还和我在一起?”
“我没有觉得不好,但是别人可能会这么想。”许则思绪有点乱,他还没有准备好和陆赫扬谈这件事,因为一旦谈起了,平衡会被打破,而许则舍不得——陆赫扬才恢复记忆不久。
“所以瞒着比较合适。”许则硬着头皮,困难地进行措辞,“不用让别人知道,一直到你……”
“到我有一天和一个omega结婚为止?”陆赫扬替他把话说完。
许则没有说‘对’或‘不对’,他是这样想过,但从没有真的这样期望过。
“你要抛弃我吗?许则。”陆赫扬继续问,不生气也没有不耐烦。
这个问题很荒谬,许则怔了怔,回答:“怎么可能。”
“所以别人总会知道的。”陆赫扬平静地说,“现在可以瞒着,以后结婚了你准备怎么瞒?”
第三天傍晚,许则去参加池嘉寒的生日派对,陆赫扬在开会,安排了司机送许则去餐厅。
许则的脑袋转得很慢,他觉得自己退化了,这是那么多年来他过得最荒废的几天,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吃、睡和被睡。
以至于在派对上池嘉寒数次晃着许则的肩,对他说:“你醒醒。”
“你被陆赫扬害惨了。”池嘉寒喝了酒,醉醺醺又很严肃,“他把你关在空军基地里,好几天了才放你出来,这不是很可怕吗!”
只有‘陆赫扬’这个名字会引起许则的注意,许则回答:“他没有关我。”
“你没救了。”池嘉寒说。
手机响了,池嘉寒接起来:“你好,哪位?”
贺蔚听出他喝醉了,便说:“我是你男朋友。”
池嘉寒冷笑一声把电话挂掉,旁边有朋友问:“谁啊?”
“诈骗电话。”池嘉寒说。
散场后池嘉寒一出餐厅就被穿警服的贺蔚挟持走了,贺蔚一边帮池嘉寒系安全带一边责怪他怎么喝那么多酒。池嘉寒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他,忽然在贺蔚的喋喋不休中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贺蔚愣住,安静几秒,他扣着池嘉寒脸吻过去。亲了好几分钟,他都没有挨骂或挨打。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不是?”池嘉寒没生气,贺蔚却好像把自己给亲生气了,他说,“这么吊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池嘉寒没回答,贺蔚又神经兮兮地兀自乐起来,在池嘉寒脸上亲了一口,很二百五地说:“反正我觉得很有意思。”
“……”池嘉寒无言以对。
正打算启动车子,贺蔚朝窗外看了眼:“哎,那不是许则嘛,要不要带他一起?”
“哦,有人来接他了。”贺蔚越看越不对劲,“怎么回事,接他的是赫扬?你等等,我下去打个招呼。”
池嘉寒拽住他:“不急,再看看。”
“看什么?”贺蔚不解,“难道等会儿昀迟也会出现吗?”
顾昀迟没有出现,但贺蔚亲眼目睹陆赫扬揽着许则的腰,低头亲了许则的嘴角。
“……”半晌,贺蔚缓缓回过头看着池嘉寒,“演的吧?”
第98章
短暂的时间里,过去的许多画面像走马灯,不断在脑海中轮播,从高中到现在,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贺蔚仿佛独自观赏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超级大灯会。
“还是你比较像演的。”池嘉寒慢悠悠地说,“作为陆赫扬最好的朋友之一,这种事情还要我指给你看才知道,傻子都演不了你这么像的。”
贺蔚崩溃了:“别告诉我顾昀迟也早就知道。”
“应该吧,他的眼神和脑子看起来就比你好使的样子。”
“我不信。”贺蔚手抖着摸出手机,拨通顾昀迟的电话。
“干什么。”顾昀迟的语气依旧非常不耐烦。
贺蔚拿手机的样子像抱着救生圈:“赫扬和许则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过,这件事你知道吗?”
“让你这种人当上高级警监,联盟最高警察局的每个领导都有责任。”
“啊啊啊啊——!”贺蔚哔的一下把电话挂掉,继续对池嘉寒发疯,“可是那两个人真的不像同性恋啊!”
“跟性取向没有关系,跟人有关系。”池嘉寒说,“算了,你怎么会懂。”
贺蔚却突然安静下来,从混乱失常中揪出一根理智的线,回答:“我懂。”
“就像如果你是alpha,我也依然会爱上你的,宝宝。”
池嘉寒沉默几秒,说:“滚。”
回到陆赫扬宿舍,许则找睡衣准备洗澡,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等了一会儿,陆赫扬还是没有进房间。
踌躇过后,许则走出去,看到陆赫扬正在餐桌旁看通讯器,另一只手里拿着水杯。
等陆赫扬停止翻阅消息喝了口水,许则才说:“我要洗澡了。”
陆赫扬抬起眼朝他看过来,只“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许则想大概是自己暗示得不够明显,于是他向陆赫扬学习,进行了明示:“你要一起吗?”
餐厅区域没有开灯,许则看不太清陆赫扬的表情,只感觉他好像笑了一下。
“谢谢许医生邀请,但是我去接你之前已经洗过澡了。”
许则才发现陆赫扬现在穿的跟中午离开宿舍时穿的不一样,他刚刚还在车里闻到沐浴露的香味——都这样了,他还不能意识到陆赫扬已经洗过澡。
大脑真的在退化,可能是因为这次荒废的休假,也可能是被睡傻了。说起来很夸张,这几天他和陆赫扬几乎已经到了不能对视的地步,对视过就心猿意马,导致最后只能做一件事。
“好的。”许则带着他的尴尬退回房间。
还没有等他转过身,陆赫扬又说:“可以再洗一次,如果你坚持要求的话。”
这句话让许则隐约摸到一点要领,他顿了顿,顺利地提取关键字:“我坚持要求。”
这次看清了,陆赫扬确实在笑,他放下水杯,说:“收到。”
陆赫扬在客厅打电话,许则窝在被子里,尽管很累,他还是打开手机,组织出恰当的措辞,向黄隶岭再申请了两天假期。
黄隶岭是不会怀疑自己的乖学生的,他什么也没问就同意了许则的申请,许则却感到非常心虚,开始陷入深深的内疚。
不过这种内疚在陆赫扬进房间之后就被抛之脑后了。
“以为你已经睡了。”陆赫扬站在床边,俯身摸了摸许则的脸,“要喝水吗?”
许则摇摇头,陆赫扬便调暗台灯,上了床。
同床共枕好几天,他们互相还是睡得很独立,不存在任何相拥而眠。许则向陆赫扬表达亲近的方式是在陆赫扬上床后把身子朝向他侧躺着,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陆赫扬的侧脸。
“什么时候回研究院?”陆赫扬转过头问。
他将脸转过来后许则就把眼睛垂下去了,回答:“又跟老师多申请了两天休假。”
“嗯,明天下午你收拾一下行李,晚上——”
许则静静听着,他想陆赫扬应该是要说“晚上我派人送你出基地”,如果是这样的话,多出来的那一天休假也没有什么用了,明天晚上就可以直接回研究院。
“晚上我们出去一趟。”陆赫扬说。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许则愣了一下,继而忽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次,顿时有些不安。他忍不住问:“去哪里?”
“去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胸腔里产生奇怪的感觉,不太舒服,许则重新平躺,调整睡姿来缓解这种不适。他看着一旁轮廓不清的窗帘,过了会儿又问:“然后呢?”
刨根问底不是许则会做的事,陆赫扬一手支起身,低头看着他,叫他:“许则。”
许则很慢地把目光转移到陆赫扬脸上:“嗯。”
陆赫扬半靠在枕头与背垫上,对他说:“过来。”
等许则以最舒适的姿势趴在他身上,陆赫扬开口:“怕你待在基地里会闷,所以才想和你出去走走。”
“不闷。”许则说。
“那不想出去玩吗。”陆赫扬的手按在许则背上,“和我。”
“……想。”许则终于还是问,“那之后,会怎么样?”
“之后你回研究院,我回基地。如果我有时间,我会去找你,如果你有空,也要记得回首都找我,还要记得每天都和我打电话。”
奇怪的感觉消失了,许则整个人放松下来,点点头,说:“好的。”
手机响了,陆赫扬伸手过去帮许则拿手机,他看了眼来电人:“贺蔚。”
担心是池嘉寒出了什么事,许则立刻接过手机接起来。
“听说你回首都啦。”贺蔚开门见山,“公寓在哪里,我去找你。”
“有什么事吗?我这几天不在公寓。”
“那在哪呢?”
陆赫扬低头捏着许则的手在玩,许则想了想,回答:“在朋友家。”
“哪个朋友?”
许则沉思,然后说:“一个朋友。”
“特别好。”贺蔚发出诡异的一声笑,“我们小则,对答如流呢,晚安。”
结束了这场短暂而莫名其妙的通话,许则放下手机,不太明白地问陆赫扬:“贺警官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陆赫扬笑笑,“可能只是想夸夸你。”
只有几秒,和贺蔚的通话就从许则脑子里飞驰而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许则重新回到和陆赫扬的对话中,他发觉自己今天有很多问题,而陆赫扬白天都很忙,明天不一定有机会问。
“想说什么?”陆赫扬用贺蔚的语气,“我们小则。”
许则抿了抿唇,问:“徽章,要给我吗?”
“什么徽章。”
“你之前给过我的,空军的荣誉纪念徽章。”许则详细地向他描述,“背面有你的名字和军衔。”
陆赫扬一副受到点拨的样子:“啊,记起来了。”
“给我吗?”许则很有勇气地再次问。
“那个已经不够贵重了。”
怎么会,许则认真地说:“那个很贵重。”
“是吗。”陆赫扬笑起来,“好,明天拿给你。”
第二天晚上,许则和陆赫扬出发去机场。在飞机上睡了近七个小时,他们降落到另一座城市。
落地后吃了个早餐,陆赫扬去提车。迎着火红色的朝霞,车子穿过市区,驶向广阔的郊外。
许则没有再问目的地是哪里,就像很多年前的生日,那场日落时的私奔,许则同样没有问。
只是这次陆赫扬向他承诺了安心的结局,而不会对他说‘不等的话也没关系’。
太阳渐渐升起来,许则降下窗,带着草木清香的风灌进车里,将他们的头发和衬衫吹乱,许则转头就看见陆赫扬嘴边的笑,和七岁、十八岁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很高兴,许则也跟着笑起来。
几个小时后许则就笑不出来了。
客艇在靠近岸边时放慢速度,许则打量着这座滨海小城,是和繁华都市完全不同的风情。直到陆赫扬抬手朝码头挥了挥,许则跟着望过去,随后怔住。
阳光明丽,他看到林隅眠,看到陆青墨,以及陆青墨怀里那个漂亮的小omega。
海浪推得船只不断摇晃,许则却一动也不动地伫立着,紧张到肩背僵硬,最后他问陆赫扬:“不是出来玩吗?”
“是的。”客艇靠岸,陆赫扬牵住许则的手,带他迈上码头,说,“来我姐姐家玩。”
第99章
比起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陆赫扬的家人,当下还有一件事更让许则在意——他和陆赫扬正牵着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许则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未遂。陆赫扬转头,询问的表情。
“先不要牵手了。”许则低声提醒他。
“怎么了,又不是在偷情。”话是这样说,为避免许则有负担,陆赫扬还是笑笑松开了他的手。
“许医生。”等两人从出口走出来,林隅眠问许则,“飞机上补过觉了吗?”
“叔叔,嗯。”许则毫不自知地说着一些颠三倒四的话,“补过觉了,在飞机上。叫我……叫我许则就好。”
陆赫扬抬手在许则背上轻轻拍了拍,向他介绍陆青墨:“林云川,我姐姐。”
许则以前只见过陆青墨两次,记忆里是精致却难掩疲惫的外交官,但眼前的omega十分松弛自然,目光温柔而明亮。
“塔塔。”陆青墨说,“叫舅舅。”
“舅舅。”塔塔听话地对许则叫了一声,然后她看向陆赫扬,有点陌生的样子,“这个,这个……”
“这个也是舅舅,不认得啦?”陆青墨把她塞到陆赫扬怀里,“不认得就再认一下。”
塔塔仰头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了陆赫扬一会儿,才叫他:“舅舅。”
陆赫扬摸摸塔塔的脑袋,问陆青墨:“姐夫呢?”
“他上午有课。”
去陆青墨家的路上,林隅眠和陆青墨向许则介绍城里有趣的小店或建筑,在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坐在陆赫扬腿上的塔塔突然开心:“停停圈,停停圈……!”
“她喜欢吃这家的甜甜圈,不过她还太小了,所以要把上面的奶油刮干净,只给她吃一点面包。”陆青墨一边开车一边说。
塔塔扶着陆赫扬的手腕站起来,伸长手拍许则的肩:“舅舅,舅舅,停停圈,塔塔,吃!”
被叫昏了头的许则几乎想马上请陆青墨停车,他去买甜甜圈,但是陆青墨说:“塔塔小朋友,找舅舅也没用,吃完饭才可以吃甜甜圈。”
塔塔很难过,而许则看起来比她还要难过,陆赫扬只笑不说话。
“晚点给你买。”许则抱歉地说。
“……”塔塔抱着陆赫扬的手臂,像一只悲伤的树袋熊。
车停在门口路边,刚熄火,韩检就推开大门出来,从陆赫扬手中接过不断在喊‘爸爸’的塔塔,并对许则伸出手:“许医生你好,我是秦砚。”
“你好。”许则跟他握手,“秦老师。”
“这么早?”陆青墨问。
“一下课就回来了。”韩检说,“把几袋海鲜处理了一下,其他菜还没来得及洗。”
邀请陆赫扬和许则进院子,陆青墨扶着门回头,却发现林隅眠还站在车边没有动,朝着街口的方向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爸?”
林隅眠转回头,只对她笑了笑。
客卧窗外的风景很好,能看到海面与远处的山崖,许则挨着行李箱站了会儿,问陆赫扬:“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陆赫扬停下倒水的动作,抬头看他:“生气了吗?”
“没有。”许则摇摇头,又有点郁闷的样子,“我都没有准备礼物,这样很没礼貌。”
“就是不想让你费心思买礼物,所以才不告诉你,我爸爸和姐姐也是这个意思。”陆赫扬把半杯水递给他,“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把你骗到这里。”
陆赫扬都已经坦然认错,许则却比他还要积极地澄清:“不会,你没有骗我。”
“非常感谢许医生的信任。”陆赫扬注视了许则几秒,由衷地说。
吃过午饭,陆青墨和韩检在切水果,许则和陆赫扬在小花园里带孩子。像平常散步一样,林隅眠悠闲地走出家门,一直到街口,接着右转,进入街边的一家咖啡厅,上二楼。
有人为他打开小露台的门,戴着金丝眼镜的alpha正靠在椅子上,俯视脚下的行人车流。
林隅眠在桌对面坐下,瞥了眼面前的咖啡,打开手机调出倒计时,说:“五分钟。”
话毕,他点了一下屏幕,五分钟倒计时开启。
陆承誉的目光落到林隅眠脸上:“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小手术而已。”
“赫扬——”
“跟你好像没关系。”林隅眠打断他,“不过我之前还在想,你会不会又干出让医生篡改他记忆的事。”
他看着陆承誉,继续说:“现在该我问了,不知道理事长的肩膀还痛吗?”
那年得知陆承誉指使医生团队干预陆赫扬的记忆,林隅眠带着离婚协议书飞往S市,进入联盟政府大楼。
陆承誉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意外,并且免去了警卫对林隅眠的搜身,在办公室中单独会见他。
懒得质问,懒得发怒,林隅眠将离婚协议书放在办公桌上,后退几步:“麻烦仔细看完,签字。”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么。”陆承誉甚至都没有朝那份文件看。
“当然。”
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口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准陆承誉的额头,林隅眠平稳地握着枪:“这是第二件事,所以建议你把上一件事先做完。”
手边至少有五处隐蔽式警报按钮,只要触摸按压三秒,就会有无数警卫冲进办公室控制住林隅眠,但陆承誉一个都没有碰。
砰——三十秒后,子弹冲出扣下扳机前偏斜的枪口,穿过昂贵的西服,钉在陆承誉的左肩。
子弹的冲击力使陆承誉往后撞在椅背上,他蹙着眉,脸上神色难辨。过了片刻,陆承誉抬起右手按住伤口。
枪声无法被消音装置完全消除,于是在林隅眠开枪后的几秒,有人在外面敲门,同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没事。”陆承誉用沾满血的手指接通电话,语气如常。
敲门声停止,林隅眠拆下消音器,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说:“第三件事。”
整整十秒,陆承誉直直盯着他,最后拿过那份离婚协议,签字。
林隅眠就笑了,嘲讽又悲哀的:“陆承誉,原来你也有把柄啊。”
陆承誉却平淡地开口:“你很久没笑过了。”
那段畸形、扭曲,崩溃得一塌糊涂的婚姻已经结束了很多年,关于联盟理事长左手的猜测也持续了很多年,有人认为是政治袭击,有人认为是疾病。
后来林隅眠想明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心平气和才是蔑视。他以前总是很尖锐,隔着笼子徒劳地挥舞爪子,实际伤害不到陆承誉半分,反而是陆赫扬,对陆承誉永远平静,永远直视。
所以陆承誉才会用一道关乎生死的选择题来迫使陆赫扬低头,而陆赫扬干脆地放弃了求救的选项,打破这个家庭中每个人脚下的薄冰——原来薄冰下不是刺骨的水,是出口。
小城的阳光和海风里,陆承誉依旧像一尊人情味缺失的雕塑,林隅眠早就知道了,这种人是以权力的化身而存在的,冷漠、自私、永不悔改。
陆承誉没有回答关于肩膀痛不痛的问题,他的左手再也无法抬起超过30度,现在唯一的作用只是让他看起来还是个完整的人。
“还有三分钟。”林隅眠提醒道。
“嗯。”陆承誉喝了一口咖啡。
在街道的喧嚣中,他们没有再对话,面对面一直坐到倒计时结束铃响起。
林隅眠收起手机,起身,留下那杯没有动过的咖啡,离开咖啡店。
塔塔吃饱玩累了,被韩检抱去哄睡,许则和陆赫扬也回到房间午休。只睡了半个小时许则就醒了,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光线刚好够他看清陆赫扬的脸。
这几天晚上许则经常会突然醒来,醒来后就看着黑暗里陆赫扬模糊的侧脸轮廓,最后昏昏地再次睡去。大概因为相处的机会太少,所以潜意识里总是想多看一眼。
“是觉得不自在吗。”陆赫扬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
被当场抓获了,许则尴尬地转回去平躺,然后回答:“不会,可能是不太困。”
对许则来说,过分的热情或隆重会让他有压力,陆赫扬家人们自然的态度反而更让他放松,就好像他已经和陆赫扬在一起很久,今天只是一次平常的拜访。
“出去玩吗。”陆赫扬说,“我偷姐姐的车带你。”
许则窸窸窣窣地爬起来,用气声说:“好的。”
大家都在休息,房子里很静,陆赫扬拿了车钥匙,和许则一起,开车驶过长长的街。
陆赫扬对这里其实不熟,恰好许则又是从不询问目的地的人。车子很慢地开着,从城中心到环海路,许则默默欣赏风景,直到池嘉寒打电话过来。
“你已经回研究院了是吧?”
“……”许则为难但诚实,“还没有,我多请了两天假。”
“受不了了……”池嘉寒在电话那头狂捯气,“你要不一辈子被陆赫扬关在基地里好了。”
“不会,我们出门了。”
“哪?”
考虑到这是陆青墨和韩检的隐居地,许则选择保守秘密,他说:“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随便吧,反正你又不是被陆赫扬卖了还帮他数钱的那种傻瓜。”
听起来竟然是好话,许则还没来得及意外,池嘉寒就接着说:“你是被陆赫扬卖了还担心自己价格不够高没让他赚到钱的笨蛋!”
“怎么会。”许则说。
“你看吧。”池嘉寒无语地笑,又说,“玩得开心点。”
挂掉电话,陆赫扬还没有问什么,许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是嘉寒,说祝我们玩得开心。”
“是吗。”陆赫扬要笑不笑的,侧头看了许则一眼。
许则目视前方点点头:“嗯。”
车子驶出环海路后一直在上坡,终于在一个停车场停下。午后的太阳有点大,陆赫扬带许则往一条林荫小道走。工作日,周围几乎看不到人,所以步行了几分钟后,许则碰碰陆赫扬的手背,牵住他的手。
“许医生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们在偷情?”陆赫扬问他。
“怎么会。”许则再次搬出这个又烂又万能的回答。
行走的途中路过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观景台,陆赫扬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许则安静地跟着他走,即使这样也很高兴,只要和陆赫扬待在一起就高兴。
“山上一共有二十二个观景台。”陆赫扬最后带许则来到一处围栏上爬满绿藤的小观景台,“这里是17号观景台,听说是视野最好的一个。”
耳边传来连绵的浪潮声与树叶的沙沙响,许则迎着风望出去,看到沙滩、灯塔和遥远的岛屿。阳光将海面照成波光粼粼的一片,海风像是有颜色,把吹拂过的一切都染成淡蓝。
“看了会觉得心情好吗。”陆赫扬问。
“会。”许则笨拙地进行表达,“好看,开心。”
“嗯。”陆赫扬将一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递给他。
是那枚荣誉徽章,许则怔了怔,接过来。他之前已经仔细观察过徽章无数次,早就记住了它的样子,但现在还是想再看一看。
打开盒子,阳光透过枝叶在金色的徽章上印出斑驳细碎的光影,连同旁边那枚光芒闪烁的戒指。
猛然的,许则想到陆赫扬昨晚说的‘那个已经不够贵重了’。
“之前和你提了一次结婚的事,但你的大脑好像把这两个字自动屏蔽掉了。”陆赫扬慢慢地说,“有时候会希望你可以多想一点,对于我们之间。”
“如果去年回国没有遇到你,我应该会带着十八年的空白记忆继续过接下去的人生,时间久了,也许就不会在意,不觉得痛苦了。”
“每见你一次,就会好奇和遗憾一次,明明知道你是特别的人,可是想不起来。不断意识到如果我真的放弃那段记忆,损失的到底会是什么,所以终于决定接受治疗。”
许则觉得自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将陆赫扬的话逐字逐句地听进去,并作出理解——自己正在被明确地告知你是我想要找回记忆的最重要契机。
“上次去西战区找你的时候,在路上忽然想到,那些担心和祈祷,过去的这些年里,你应该体会过很多遍,可惜我都不知道。”
“不想再有这种可惜了,已经错过了太长的时间。”
陆赫扬拿起徽章旁的戒指,戒托是他在大学期间第一次驾驶战斗机进行实战后拿到的第一枚奖章熔化做成的,钻石是特意托林隅眠在拍卖会上拍下的,十分罕见的深灰蓝钻,像湖,像海,像许则的眼睛。
比起十八岁时预备校游泳馆的淋浴间,那段受制于各方的年少岁月,现在终于是最好最合适的时间、地点,一秒都不该迟疑。
钻石的火彩绚烂地倒映在许则眼底,陆赫扬看着他,问:“许则,有考虑过和我结婚吗?”
尽管已经给了足够的铺垫,许则还是无法承受这个问题,他的表情简直像下一秒就会逃——陆赫扬说:“不可以跑,要先给我答案,好或者不好。”
是太郑重的事,因此许则在这种时刻还能够考虑到现实问题,他半回过神,声音由于思维混乱而变得非常轻:“军部……会同意两个alpha,结婚吗?”
“我已经递交了申请,军部的审核流程比较慢,需要等。”陆赫扬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号码,然后将手机递到许则面前,“如果你不同意结婚,现在打这个电话,拦截申请。”
许则瞪着手机界面看了几秒,伸手,按下锁屏键。
接着他尽可能清晰地组织语言:“我……我之前就打算,把研究院的这个项目做完之后,就申请回195院,差不多还要半年的时间。”
“研究生公寓太小了,要租一个更大的房子……租在离空军基地近一点的地方。然后,我买一辆车,就可以去接你。”
原本是可以凑出房子的首付的,但多年的存款已经全部用来填补要归还陆赫扬的那两百四十多万,许则目前的积蓄仅够买一辆普通的车子。
“我都没有买戒指。”说到这里,许则深感苦恼和懊悔,“要下次见面才能给你了。”
陆赫扬带着笑,提醒他:“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这次不存在任何犹疑,许则抬头看陆赫扬的眼睛,说:“好。”
他曾经被命运威风凛凛地捉弄过一场,成为留在原地的那一个。许则过去最大的愿望仅仅是再见陆赫扬一面,不敢想和八年前一样的目光会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时光如海,陆赫扬是潜入海里找回他的人。失去的都再次拥有,没想过能拥有的,也已经得到。
“我们许医生,比以前进步了很多。”陆赫扬淡淡笑着,拉起许则的手,为他戴上戒指。
戒指圈在修长的手指上,许则被闪得又开始出神,恍惚中听见陆赫扬说:“不用给我买戒指,我要你高中送我的那枚。”
许则患了戒指瘾。
他走路的时候要看戒指,坐在副驾驶上要看戒指,接同事的电话也要看戒指,视线一刻都不能离开。
看着看着,许则产生忧虑,忍不住问了一个十分煞风景的问题:“戒指,是不是很贵?”
陆赫扬面不改色地将钻石的成交价抹掉三个零:“不贵的,几万。”
“那也有点贵。”被虚假价格蒙骗的许则仍然很担忧,“不小心丢了怎么办。”
“再买。”
不可能,许则暗自决定,把戒指和徽章一起锁进保险箱,非必要不戴。
车子驶回城区,许则朝窗外看:“能不能去一下早上路过的那家甜品店?”
陆赫扬明知故问:“买什么?”
“甜甜圈。”许则说,“塔塔……喜欢吃。”
甜甜圈有八种口味,许则难以取舍,询问陆赫扬:“都买吧?”
反正奶油都会被刮掉,什么口味都是白搭,陆赫扬正要建议他挑一两个就行,就听许则又说:“每种买三个。”
“那就是二十四个。”想不到许则在这方面居然和顾昀迟一样阔绰,陆赫扬心平气和地问,“哪个一岁多的小朋友能吃得了二十四个甜甜圈?”
最终许则收敛地只买了四个甜甜圈。
回到陆青墨家,在进家门之前,许则摸着戒指,犹豫是否应该把它先摘下来——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许则决定不摘,但是陆赫扬已经发现了他的动作,问:“这么快就要悔婚吗?”
许则听不得这种话,立即认真否认:“没有,不是。”
陆赫扬也一副认真的表情:“不要辜负我,许医生。”
这句话立即让许则开始考虑把戒指焊在手上的可行性与操作性。
在四个甜甜圈的激励下,塔塔晚饭吃了很多,饭后她挑选了第一个要吃的甜甜圈,然后朝许则张开手:“舅舅,舅舅抱。”
陆青墨评价:“小马屁精。”
“看星星,看星星。”塔塔指着门外。
“去楼上露台坐坐吧。”林隅眠说。
自己要带塔塔,林隅眠还在手术恢复期,陆青墨要送韩检去学校上晚课,意味着只有陆赫扬一个人收拾桌子了。许则抱着塔塔,转头,发现陆赫扬正看着自己,用口型说:“去吧。”
塔塔无忧无虑的幸福世界达成了,她躺在许则怀里,一边看星星一边吃没有奶油只剩面包的甜甜圈。林隅眠帮许则拿了杯水:“其实应该我们去首都和你们见面吃饭的,你们过来一趟太费时间了,但是云川他们不太方便回去。”
“没关系的。”许则说,“这里很好。”
林隅眠笑笑:“一直想和赫扬道歉,后来发现,也应该向你道歉。”
许则愣了愣。
“赫扬高中的时候做过一些决定,是我不太理解的,但我都没有问,总觉得他自己可以解决,可以做好,所以都不知道他那么早就把你放进了他的人生规划里。”林隅眠看着许则,“如果那时候我可以认识你,你和赫扬可能就不用浪费那么久。”
好像总是无辜的人在受伤,没有错的人在认错。许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叔叔。”
“赫扬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又要担心了。”林隅眠站起来,很轻地抱了抱许则,又摸摸他的头发,“很高兴能和你成为家人。”
许则眨了眨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长辈这样温和地抱过。
“舅舅。”塔塔学着林隅眠的动作,也轻轻地抱了一下许则,并不慎将面包屑蹭到了许则的衬衫上。
等陆青墨回来,大家又在露台坐了十多分钟,塔塔到了睡觉时间,陆赫扬和许则也回到房间。
陆赫扬关上房门,转身,许则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
安静的对视里只剩呼吸声,陆赫扬的视线从许则的眼睛扫到唇,说:“许医生,借过一下。”
许则往前凑,亲亲陆赫扬的嘴角。陆赫扬的手搭在他后腰上,偏过头,唇贴着唇和他接吻。
背上泛起薄薄的汗,许则喘着气,征求陆赫扬的意见:“今天可以坚持要求吗?”
“要求什么。”
“洗澡,一起。”
陆赫扬没有回答,捞着许则的腿将他抱起来,朝浴室走。
距离上次去陆青墨家已经过去一个月,第二天许则和陆赫扬吃过午饭就去了机场,一个飞往S市,一个回到首都。
这个周末意外腾出了空闲,许则飞回了首都,去老城区把家里打扫一遍,晒了被子,中午去小区附近吃了一碗面,然后在家等陆赫扬过来。
收到陆赫扬‘快到了’的消息时,许则立刻站到窗边往下看——当然没有那么快,楼下依旧空空如也。
又等了几分钟,一辆军用车绕进来,停在树下。陆赫扬下了车就抬头,许则趴在窗台上,对他挥挥手。等陆赫扬走进楼道,许则便去了客厅,提前把门打开,站在门边。
脚步声一点点变得清晰,许则目不转睛地望着楼梯口,当陆赫扬出现,他忍不住笑起来。
是一样的,在得知陆赫扬要过来后的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坐立不安、心不在焉,被期待、兴奋和紧张填满的胸腔,和从前没有差别。
一个月没见,许则想说点什么,然而陆赫扬一进门便扣住他的左脸低头亲下来,另一只手将门关上。
陆赫扬闭上眼就能回忆起许则在门边等他的样子,刚才,或是高中时,每一次。只是当初他不明白自己在看到这样的许则时,大脑中总是出现的古怪情绪是什么,直到和许则接吻的这一刻,陆赫扬才后终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时的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
旧风扇还没有坏,对着床悠悠地吹风。许则浑身是汗地趴在床上,要睡过去了,又忽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说:“戒指还没有给你。”
“给了。”陆赫扬抬手露出自己手指上那枚歪歪扭扭的银戒,“才多久就忘记了?”
是在脱光衣服之前很慌乱的情况下给陆赫扬戴上的,许则解释道:“可能是太急了,所以现在一下子没有想起来。”
“是有点急。”陆赫扬理解地说。
许则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陆赫扬捏捏他的耳垂:“睡吧。”
午后的老城区安静得只听见鸟叫和风吹树叶的声音,许则看过旧旧的书桌,看过飘荡的白色窗帘,看过枕边陆赫扬的脸——把一切都看过一遍之后,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模模糊糊,似乎没有过去多久,许则又醒来了。
仍旧是在小房间里,只是身旁没有人了,许则扭过头,看见陆赫扬穿着校服,正面朝自己坐在书桌前,背后的桌上有摊开的作业。风扇开了摇头,缓缓地转动,窗帘被风吹起来,许则闻到浓郁的栀子花香。
他慢慢坐起身,看着陆赫扬,对方就坐在几步之外的位置,许则却感到奇怪的思念,仿佛很久没有见。
确实是很久没有见了。
窗外的蝉鸣停了,许则微微笑起来,但眼眶里同时涌上泪,明明是很好的场景。
透过泪光,朦胧中许则看到陆赫扬对自己笑,语气温柔地问:“怎么了?”
很久后,许则轻声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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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这篇文写得很艰难,因为太忙没有时间,但也写得很高兴,因为收获了陪伴和友好的鼓励,感谢大家。
文档的话,我会放到爱发电,链接在置顶微博。之前也说了这文没有车,所以想看车的就不用特意去发电了,真的没有车…
番外的话,很抱歉可能真的没时间写了,但逢年过节应该会在微博上放一些短短的小番外或段子…
新文的话,开预收了,有兴趣可以去收藏一下,是顾昀迟的故事,和欲言难止的风格、人设都很不同,慎入…
实体的话,陆商签约了漫娱,其他消息基本都会在微博说。
再次感谢大家,有缘再见。
第100章 情人节番外
时隔多年,这是三个人在首都重聚后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但贺蔚并不觉得愉快。
向右,他会看到陆赫扬中指上那枚丑丑的银戒,歪歪扭扭中透露出一种淳朴,一看就是许则的手艺。
向左,他会闻到顾昀迟身上残存的omega 信息素,和顾昀迟本人的信息素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意味着两者的匹配度十分高。
很烦,贺蔚皱起眉,今天是情人节,陆赫扬的家属在值班,顾昀迟的家属在上晚课,所以两人才有时间来聚餐。只有他一个人,单纯是因为池嘉寒不理他,于是沦落到只能和朋友吃饭。
贺蔚心气不顺地开始没事找事:“顾上校,为什么一直在玩手机,从军这么多年还没治好你高中的网瘾吗?”
“从警好几年不是也没治好你的智力障碍吗。”顾昀迟头也不抬地反驳他。
自动屏蔽人身攻击,贺蔚转头去找陆赫扬的茬: “为什么你和许则谈恋爱要瞒着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你不能主动告诉我?”
“不能。”陆赫扬面色坦然地夹菜,“我脸皮比较薄。”
“你这人蛮有趣的。”贺蔚提了提嘴角,“同性恋竟在我身边。”
“你们异性恋进展还顺利吗。”陆赫扬问,“池医生今天好像不用值班,你没有约到他吗。”
贺蔚闭了闭眼,脑海里是他和池嘉寒的聊天框
不能算聊天框,应该叫自言自语框,因为他发了很多句‘池医生在嘛’、‘池医生理理我’、‘小池小池在干嘛捏’……之类的,从傍晚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
“池医生在忙。”贺蔚一边心碎地怀疑自己是否已被池嘉寒屏蔽,一边看似潇洒地说,“无所谓,不差这一天,只要选对了人,每天都是情人节。”
顾昀迟终于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好像要吐了。
手机响了,顾昀迟看了眼屏幕,按下接通,语气不冷不热:"什么事。"
“吃好了。”他说,再次问道,“什么事。”
不像是军务相关的电话,贺蔚立马竖起耳朵靠过去,隐约听到“可以来接我吗”几个字。
“自己联系司机。”顾昀迟给出简短而冷淡的回复,挂掉电话。
贺蔚难以置信,指着顾昀迟,对陆赫扬露出‘怎么这种alpha都会有人要’的震撼表情。
陆赫扬喝着果汁没说话,十秒后,顾昀迟起身:“先走了。”
“去哪,去接人吗。”贺蔚说,“顾司机,记得把账结了。”
顾昀迟看他一眼,往外走,路过陆赫扬身旁时,他抬手按了按陆赫扬的肩:“麻烦陆上校结一下账。”
正好服务员敲门进来,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交给陆赫扬。陆赫扬接过后站起身,对贺蔚客气地说:我也先走了,谢谢贺警官请我们吃饭。”
贺蔚:?
在餐厅门口等了不到一分钟,许则看见陆赫扬走出来。
刚下晚班,有点饿了,许则不自觉地看着陆赫扬手里的盒子,里面应该是吃的。但是直到上车,陆赫扬都没有对这个盒子里的东西进行介绍,许则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的。
许则一直没有启动车子,陆赫扬也不催他,直到许则终于结束犹豫,问:“盒子里是打包的菜吗?”
“不是,这家餐厅的甜点不错,特意多拿了一份。”
“哦。”许则点点头,顿了顿,稍微有些心虚地问,“是给我的吗?”
陆赫扬侧头朝窗外看,片刻后才重新转回头,抿着唇“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则像被鼓励:"现在可以吃吗?”
“先等等。”陆赫扬伸手拉过许则的手,将他的手掌翻过来,在许则手心捏了一下,告诉他,“假设这是调整语言程序的按钮。”没有发出任何疑议,许则以光速接受了自己变成机器人的设定,他说:“好的。”
又捏了捏许则的手心,陆赫扬说:“把问句调成陈述句。"
许则思考了一会儿,尝试道:"我现在就要吃。”
非常不符合他个性的说话方式,许则说得没什么底气,陆赫扬却笑起来,夸他:“我们17号机器人,真的很聪明。"
他打开盒子,把一块甜点递给许则:“下次也要努力。"
许则托着甜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比起我给你,我更喜欢你问我要。”许则似懂非懂,只记住了陆赫扬说喜欢,他点点头。
正吃了一口甜点,驾驶座车窗突然传来砰一声闷响,许则被吓得差点呛到,扭头看见贺蔚正两手按在窗玻璃上,面目狰狞。
“…”许则缓缓降下车窗,“贺警官?”
“许医生,怎么这么巧,你和赫扬坐在同一辆车上。”贺蔚皮笑肉不笑,“干嘛去呢?”
还不知道贺蔚对他和陆赫扬的事已经知情,许则尽可能地隐瞒:“碰巧碰到了,我送上校回家。”
他刚说完,陆赫扬就淡淡抛出三个字:“看电影。”
“你撒谎,你变得不诚实。”贺蔚看着许则中指上明晃晃的蓝色大钻戒,失望地摇头,“你不再是我的小则。”
“好的。”许则没有一丝惋惜,他好像本来就不是贺蔚的什么小则。
贺蔚又被气到了,他几乎半个身子都从车窗钻进车里,抓着许则的肩,用气声说:“我不怪你,你就是被陆赫扬给带坏了,他很变态的,我跟他一起长大,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许则回身看陆赫扬,陆赫扬靠在副驾驶,对他投来纯良的目光。
几秒后,许则转回头,认真地问贺蔚:“怎么突然开这种玩笑?”
“我.....!”贺蔚气愤的动作太大,脑袋哐当撞到车顶,疼得他捂头惨叫。
这个时候,陆赫扬又伸出手去捏了一下许则的手心:"今天的晚饭和甜点都是贺警官结的账。”
得到指令的17号机器人开始运作,许则说:“谢谢贺警官。”
“谁在乎。”贺蔚浑身散发着冤大头的光芒,“都滚。”
许则吃掉手里的甜点,发动车子,在离开前,他想了想,对贺蔚说:“嘉寒今天被叫回家了,可能心情不太好。”
“哦?!”
贺蔚打开手机,发现池嘉寒两分钟之前发来了一条消息,对他一晚上的骚扰作出重要总结:你是不是有病?
“喂?池医生。”贺蔚立刻打通池嘉寒的电话,“我被许医生的车给撞了,你能不能来接我?对,撞到头了,他啊,他和陆赫扬逃逸了呜呜……”
许则关上车窗,开出几米后,他问陆赫扬:“贺警官怎么了?”“生病了。”“什么病?”许则诧异。
陆赫扬说:“精神方面出了一点问题。”不知道池嘉寒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职业生涯……许则担忧了一会儿,沉默,罕见地发出质疑:“那为什么贺警官没有被停职接受治疗?"
陆赫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 作者:l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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