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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zy loaded image欲言难止 第6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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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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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31, 2025 10:2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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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陆承誉和陆青墨下飞机之后便去了餐厅,与魏家吃晚饭。陆赫扬从军事工程院听完课回到家,陆承誉的助理正将他的行李和文件送过来。 一般来说,陆承誉很少参加私人聚会,理事长出席的场合永远都与政治或外交挂钩,所以陆赫扬能猜到魏家今晚是带着目的的。 大概率跟城西的项目有关,魏凌洲还想再争取一下。而陆承誉接受了邀约,或许意味着这个项目的得主还尚未确定,有转圜的余地。 晚上十点多,陆赫扬洗完澡下楼拿水果,发现二楼客厅里有微弱的亮光,走过去,他看到陆青墨正窝在沙发里,只开了旁边的一盏落地灯,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 听到脚步声,陆青墨托着酒杯回过头,她笑了一下:“还没睡?” 妆没有卸,职业装也没有换下,这样并不舒服,但陆青墨好像一刻都等不及,必须要立刻以这种方式发泄。 “在看书。”陆赫扬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爸去鸾山了吗?” “应该吧,不清楚。”陆青墨靠回去,喝了口酒。 陆赫扬静静坐着,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陆青墨抬起头,看着那捧昏暗的吊灯:“他们让我开始备孕。” “事业,婚姻,生殖腔。”陆青墨挨个数着,“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落地窗外传来隐约的吧嗒声,是雨点打在玻璃上,下雨了。 “最不喜欢下雨。”陆青墨怔怔说。 那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总之是在得知自己将要跟魏凌洲订婚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雨越下越大,她把车开得飞快,副驾驶上坐着韩检。 后来车子被迫截停,十几盏刺目的车灯穿过雨幕,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将他们围困在其中。陆青墨解安全带时手在发抖,她对韩检说;“你别下车。” 韩检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说“好”。 保镖过来为陆青墨撑伞,带她走到陆承誉和魏凌洲面前。仅仅是过了几秒,身后传来巨响,陆青墨仓皇回头,看见那辆被撞到变形的车子往护栏外翻去,砸在郊区路旁的野地里。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等意识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踉跄着往前。副驾驶里满是碎玻璃,韩检的额头上流着血,腿不知道被什么卡住,他轻微的、痛苦的呻吟很快被淹没在雨声里。 血顺着车框往外淌,汇入一地泥泞。陆青墨伸出手却不敢碰他,雨点像密密麻麻的脚印踩在身上,陆青墨忘记自己在那半分钟里具体思考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她回过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陆承誉面前,嗓子里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爸……” “我错了,我错了……”到底错在哪里,她也不知道。陆青墨从哀求变成哭喊,“我错了,你救救他,我以后听你的话,求你救救他……” 雨淋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自己的父亲实在太高了,山一样不容撼动。最后魏凌洲将满身泥水的她扶起来,体贴道:“好了,回车上吧,我让人把他弄出来。” 坐到车里,陆青墨竭力向外望,但车窗被雨水打湿,一片模糊。她伸手去擦,徒劳地擦了很久,才意识到玻璃窗外的雨,从里面擦是擦不掉的。 那夜的倾盆大雨整整好几年没有停,不断地浇在她的身上、脸上。陆青墨有时认为自己不应该那么耿耿于怀,因为她已经挣扎过努力过,只是后来不敢了,但为什么还是从没有停止过遗憾。 陆赫扬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的场景被保镖车上安装的特殊摄像头全部录了下来,在一个看似很偶然的时机,他看到过那段录像——所以其实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把这段视频当做警示片给他看。 不要自由,不要反抗,要顺从,要接受。 要把棱角摘干净,变成圆润的棋。 然后他们都会慢慢地完全适应这个阶层,融进去,成为下一个执棋人。 “我没错。”陆青墨闭了闭眼,像蒙受冤屈的人固执地要为自己翻供,她重复道,“我没有错。” 陆赫扬垂了垂眼,站起来,从陆青墨手里拿过酒杯放到茶几上:“去休息吧。” 他扶陆青墨回到卧室,接着下楼去敲保姆的房门,请她帮陆青墨卸妆换睡衣。 原本吃过水果还打算再看半小时书的,但陆赫扬在书桌前坐了会儿,最终合上书本,拿起手机给许则发了一条消息:在忙吗? 很快收到许则的回复:没有。 陆赫扬于是给他打了电话过去,刚一接通,就听见许则那边有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在看书?”陆赫扬问。 “在做试卷。”许则回答,“刚好现在手上没有活。” 等了几秒,陆赫扬没有说话,许则犹豫过后,问他:“心情不好吗?” 陆赫扬就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许则说,“感觉。” “还有感觉到其他的东西吗?”陆赫扬往后靠在椅背上。 “没有了。”许则诚实地回答,声音里透着一些因为不知道该不该问而产生的没底气,“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陆赫扬反问:“又不是开心的事,为什么想知道?” “我想……”许则好像在艰难地寻找合适的表述,最终他说,“帮你分担一点点。” 自己身上早就压满重担,压到直不起腰抬不起肩,还想着要帮陆赫扬分担一点。 陆赫扬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尖动了一下,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顿了片刻才说:“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许则想问“真的吗”——不是‘真的想给我打电话吗’,而是‘真的没有心情不好吗’。但他只“嗯”了一声,表示相信。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许则说得慢吞吞,听起来很认真又谨慎。 “好。”陆赫扬看着书桌,“不打扰你了,做试卷吧。” “没有打扰。”在陆赫扬挂断电话前,许则低声说。 林隅眠洗完澡出来,见床上的手机亮着,拿起来看,是保姆发来的消息,第一条在一分钟前:先生,理事长来了。 第二条在三秒前:快到您房间了。 将手机扔回床上,林隅眠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一粒蓝色药片,放进嘴巴里。 他还没来得及去拿水杯,房门就被推开了。 陆承誉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后走近,抬手在林隅眠下巴处摊开掌心:“吐出来。” 林隅眠不作声,舌头顶了顶,要把药片吞下去。陆承誉干脆地掐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的两指伸进林隅眠的口腔,将药片拿出来。手往外退的时候,他的指尖在林隅眠的嘴里暧昧地搅了搅。 下颚被捏得生疼,林隅眠看着那粒药片被陆承誉用手指捻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陆承誉很少清醒着过来——理事长清醒的时间都用来忙公务,只有在酒后,才会从名利场上短暂地抽身,来鸾山待几个小时。 仅仅是几个小时,林隅眠也觉得十分难熬。 “吃这个有什么用。”陆承誉的手背在林隅眠脸颊上拍了拍,漫不经心地问他。 林隅眠别开脸:“没用为什么不让我吃。” 标记阻断片,异常昂贵的特效药,用于已经完成标记的AO之间。alpha总是很擅长用信息素来让被他们标记过的omega臣服或失态,以此获得心理和生理上的的快感。 “因为这是禁药。”陆承誉慢慢解开袖扣,说。 “是你想禁而已。” 几年前因为陆承誉的决定,标记阻断片被列为联盟禁药,不再生产和出售。林隅眠从不相信陆承誉单单是因为自己在吃这种药才不计后果地将其禁止,他始终认为陆承誉是为了维护上层alpha阶级的利益。 “但还是被你买到了。”陆承誉坐到床边,修长的腿随意搭在地毯上,他一边解领带一边抬眼看向林隅眠,“你让蒋文帮着赫扬做事了。” 是陈述不是疑问,意味着他早就知道得很清楚。 林隅眠说:“你不是都知道。” “那你知道唐非绎盯上他了么?”陆承誉随手将领带扔在床尾,“蒋文和唐非绎有旧仇,你应该也知道。” “蒋文有分寸。”空气里alpha的信息素渐渐浓烈,林隅眠勉强平稳住呼吸,“赫扬已经成年了,他会自己看着办的。” “是啊,成年了,是大人了。”陆承誉向上盯着林隅眠,冷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轻佻,“我十八岁的时候,都已经把自己准嫂子的肚子搞大了。” 这句话让林隅眠始料未及,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大脑将每个字接收完毕,他整个人已经被拽过手腕压在床上。陆承誉扣住林隅眠的脸侧按向一边,一口咬上暴露在视线里的、omega后颈脆弱的腺体。 “听说s级的提前招录院校已经公示了。”池嘉寒边吃饭边问,“你要报哪几所?” “首都的大学,或者周边距离近一点的。” “那不是很多吗,你总要选几个。” “还在看。”许则说。 看学费,看补贴,看奖学金——比起其他人,许则关注的重点并不只在专业或学院。 “你现在每天睡得醒吗?”池嘉寒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多余,因为许则明显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还好。”许则回答。 池嘉寒不打算再提借钱的事,反正提了也白提。现在只是叶芸华每个月的医药费开销变大,对许则来说不算是迫不得已的情况,真正迫不得已的情况出现在大半年前叶芸华的那次手术,致使许则以去俱乐部打拳的条件,与唐非绎交换了一笔应急的借款。 “最近唐非绎有来找你……”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池嘉寒看见许则忽地皱起眉,紧接着捂住嘴,头侧向一边,嗓子里唔了一声,像是反胃的干呕。 “胃不舒服?”池嘉寒停下筷子。 许则呼吸了几下,摇摇头。 “不然怎么会想吐,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许则放下手,“这几天吃饭的时候会这样。” “等下去医务室看看,肯定是肠胃的问题。”脑海里忽然联想到了什么,池嘉寒顺口说,“总不可能是怀孕了。” 他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许则却因此顿了几秒,然后才低声回答:“alpha怎么会怀孕。” 池嘉寒觉得许则的反应有点奇怪,说不上来。他夹了口菜,随意道:“那不一定啊,你没学过生理吗,虽然概率很小很小,但有些alpha的生殖腔退化程度低,就有可能怀孕的,只不过不能容纳胎儿长大,所以要早发现早打掉。” 等了有十秒,许则没有说话,池嘉寒把筷子放到桌上,盯着他:“对你来说有这个可能是不是?” 仍然没得到回答,一切都很明了了。池嘉寒心情复杂得无法言喻,陆赫扬这学期开始来学校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许则简直就像被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渣A骗身骗心的傻瓜,搞不好半夜两点从汽修厂下班回去以后还要陪陆赫扬上床。 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未来的可能性有多小——许则清楚,陆赫扬清楚,池嘉寒也清楚,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陆赫扬会跟许则把关系拉得那么近,除了玩玩,池嘉寒想不到别的理由,即便陆赫扬不是会随便玩玩的人。 可是认真玩玩和随便玩玩,带给许则的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放学跟我去医院。”池嘉寒冷声说。 “今天不行。”许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惊慌也没有不安,只说,“晚上我要去城西。” 经理昨晚直接给他打来了电话,提到了合同里的违约金,许则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件事总要解决的,靠一味的逃避和无视没有用。 傍晚放学,许则骑车去地铁站,之后转公交车。到城西,在进俱乐部之前,许则去了一家路边的药店。 店面小而旧,店员象征性地套了件灰扑扑的白大褂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你好,请问有……”许则卡了片刻,才继续问,“有验孕棒吗?” 店员依旧盯着手机,见怪不怪地从身后货架角落里摸出一盒验孕棒扔在台面上:“三十。” 许则拿起来,看到上面印着的是:omega专用验孕棒。 他对这方面没有任何了解,第一次知道验孕棒原来是分不同性别的。许则把东西推回去一点,问:“alpha的有吗?” 店员终于抬头看他一眼,接着放下手机站起身,从货架更角落的位置里翻出alpha验孕棒放到柜台上:“四十五。” “谢谢。”许则拿出手机付钱。 店员抽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将验孕棒装进去,又打开抽屉捻出一张小小的卡片,同样放到塑料袋里,最后打好结。 卡片在视线里一闪而过,但上面的标题很显眼,暗红色的,明明晃晃标着‘无痛人流手术’六个大字。 许则默不作声地拿起袋子塞进书包,然后走出药店,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陆赫扬:?我什么时候让许则半夜两点半汽修厂下班陪我上床了

第62章

几个月没来,后台的拳手们已经换了一批陌生的新面孔,许则去尽头那间更衣室看了眼,地面丢满烟头,酒瓶东倒西歪,桌子上散乱着奇奇怪怪的注射器和试剂瓶。烟味、酒味、药味与各种信息素混合在一起,许则拧起眉,反胃感顷刻涌上来,他用手背挡住口鼻,转身往经理办公室走。 以前并不是没有闻到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但想吐的反应是第一次出现,许则一时不能确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来而产生的不习惯,还是有别的原因。 怀着一种很陌生的心情,许则抬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他连验孕棒都买好了,但好像现在才真正从池嘉寒的话里回过神来,表情开始变得有点茫然。 呆呆放空了一两秒,许则垂下手,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 “进来。” 是唐非绎的声音,许则推门进去。 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是空的,经理不在。旁边的沙发上,唐非绎正懒懒歪靠着,怀里搂了一个alpha,看起来年纪不大。 “现在想见你一面够难的。”唐非绎抽了口雪茄,偏头吹在身边alpha脸上,对他说,“看见没有,只要脸皮厚,张得开腿,哪怕在权贵的脚边当条狗,也比自己讨生活来得舒坦。” alpha打量着许则的脸:“那也得长成这样才行啊。” 许则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不出任何被侮辱的恼怒或羞愤。他平静地问:“找我谈什么?” “谈谈你那六十万的违约金。”唐非绎的手在alpha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也不多吧?回去多跟你的主人摇着屁股叫几声,说不定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许则没有说话,唐非绎睥了他一眼:“要么就跟之前一样,每周过来打,打到签约日期满了为止。许则,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其他拳手要是不听话,哪有你这么好的待遇?” “我不打了。”毫不犹豫的,许则给出回答。 他刚刚在来后台的途中遇到小风了,小风似乎很惊讶,他将许则拉到一边,不安地问:“17号,你又要来打比赛了吗?” “现在这里越来越乱了,经常有拳手死在台上,大家都跟疯了一样。”小风是见惯了俱乐部有多乱的,但说起来时的表情还是十分惊恐,“我觉得这个地方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许则说:“好,谢谢你。” 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再回来,提前招录考试很快就要陆续开始,这件事是许则一直默认的目标,否则他大可以一早就抛弃学业,专心打拳挣钱。他从几年前开始打第一场地下拳赛时,就在鼻青脸肿到大脑无法思考的情况下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现在机会已经很近了,许则不想出差错,他可以缩短睡眠时间在汽修厂打工,但不会再走进八角笼。许则心里很清楚,唐非绎这次让他回来的目的只有报复,如果说真的有越来越多的拳手在台上丧命,那么下一个或许就是自己。 即便不是,许则也无法保证对手在上场前会吃什么药、打什么针,一旦人死在比赛过程中,众目睽睽,自己就是杀人犯,永远也不要想脱身。 唐非绎皮笑肉不笑地挑起嘴角:“看来是真的有底气了,六十万都能眼睛不眨地答应下来。”他拂了拂膝上的烟灰,“那就按照合同上的来,一星期内交违约金。” “不然我也不能保证,会有什么人去你的家里和学校里讨债。” 许则没给任何回应,转身打开门走出去。 “就这么放他走啦,不像你啊。”alpha瞥了眼唐非绎右手腕上的疤。 唐非绎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许则走得很快,想尽快离开这里。后台通道窄,尽管他已经是侧着身子在走,还是不免撞到了几个并肩同行的alpha中的一个。 “不好意思,”许则低声道了个歉,准备继续往前走。 “17号?”对方看起来也是拳手,并且喝了酒。他抬手拦住许则,“是17号吧?” 许则看向他,不说话。 “听说你傍上了新金主,现在是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他满身酒气地往许则面前凑,“我早就想跟你来一场了,看看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这么牛。约个时间?” “没时间。”许则绕开他,不想多纠缠。陆赫扬派的保镖应该就在附近,这里到处都是唐非绎的人,许则不希望他们因为帮自己出手而牵扯进来。 对方被许则的态度弄得很不爽,说了一句“没时间那就现在吧”,便挥着拳头朝许则的脸上来。 许则迅速侧头躲过,后背却一下子撞在墙上,那瞬间他首先想到的是用一只手捂住小腹,随后曲起右臂,对准alpha的脸发起一记干脆狠厉的肘击。alpha闷哼一声,摔在过道旁装满空酒瓶的箱子上。 其余拳手怔了一秒,扔了手里的酒瓶要冲上来,许则一步不退地站在原地,摘掉手环,面无表情地盯住他们,透着股来自17号身上的凌厉狠劲。 s级alpha的信息素在无遮挡的状态下充满攻击性地发散,将几个醉酒的alpha压得有些呼吸困难。与此同时,整个后台的灯光忽地熄灭,周围静了一秒,开始响起嘈杂的骂声与尖叫。 猜测是保镖在掩护,趁着骚动和黑暗,许则毫不迟疑地往外跑去。 回到家,许则简单烧了碗面,吃过后去洗澡。从浴室出来,许则一边擦头发一边从书包里拿出验孕棒,仔细看说明书。 手机响了,池嘉寒打来的。 “去城西谈得怎么样,没出事吧?” “没有。” “那你是不是又要回去打比赛了?!” “不打了。” “你答应了唐非绎什么条件?” “赔一点违约金。”许则说,“没关系的。” “你除了骗我还会干什么。”池嘉寒冷冷道。 许则不知道说什么,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向池嘉寒隐瞒就接到了电话,导致一时间无法构思,他本来就很不会撒谎。 “到底多少?”池嘉寒问。 “六十万。” 池嘉寒了解许则,许则是只要身上有一点钱,就会立刻打到疗养院账户,自己只留一两百生活费的人。现在凭空让他出六十万,等于是从零攒起,这不现实。 “期限是多久?” 许则回答:“半个月。” “我帮你想办法。”池嘉寒说,“你不要操心这个了,安心修你的车吧。” “好。” 虽然对许则答应得过于轻易而感到疑惑,但池嘉寒现在没空想太多,他又说:“明天中午跟我去医院检查。” 听到这句话,许则下意识把手放到小腹上,顿了顿,他回答:“我买了验孕棒。” “……”池嘉寒噎了一下,“那个东西不准的,我查过,尤其是alpha的验孕棒,很容易出错。” 许则在短暂思考过后给出解决方法:“我多测几次。” 不是不愿意去医院查,只是保镖跟着的话,之后陆赫扬一定会知道。 “你有病!”池嘉寒终于忍不住骂他,“要是真的有了就得立刻打掉,你想拖到什么时候?陆赫扬给你下蛊了吗?” “跟他没有关系。”许则说。 “什么叫没有关系,怀孕是一个人就能怀上的吗?我看你是真怀了,一孕傻三年。” “你不要生气。”许则不知道该怎么劝池嘉寒,“我自己先测,可以吗?” “我管你呢!”池嘉寒气得挂了电话。 许则拿着手机安静几秒,给池嘉寒又发过去一条短信:别生气了。 当然没有收到回复,许则退出消息框,往下划。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点进某个联系人,打字发过去:我考虑好了。 对方很快回:行,明天晚上先去抽血做配对,到时候发你地址。 许则:好的。 他之所以说期限是十五天,是因为并没有打算要向池嘉寒借六十万。 前段时间,在俱乐部认识的一个alpha忽然联系许则,问他缺不缺钱,有没有卖信息素的打算。许则才知道有这样一条产业链,s级AO的信息素和血液等同于稀有资源,而上层阶级的家庭对信息素等级十分看重,当后代出生后没有到达s级,他们便会寻找同血型的s级,通过输血与注射信息素的方式催生二次分化。 简单讲,就是当血包,长期进行血液和信息素供应。 许则过去不知道有这种生意,如果有,他在去年急需手术费时就会那么做,而不是和唐非绎签合同,弄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许则原本打算把它作为后路——如果有一天外婆又需要高额手术费,自己起码有短时间内筹到钱的途径。 池嘉寒的情况许则清楚,父亲对他一向忽视,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冻他的银行卡,继母把池嘉寒的各个账户盯得很紧,不允许池家有任何一分钱落到他手里。 这种情况下,许则没有办法一下子向池嘉寒借那么多钱。 关掉手机,说不清心里是轻松还是沉重,好像也没有太大感觉,很习惯了。许则拿了一支验孕棒,起身去厕所。 在洗手池前站了五分钟,许则把那只显示两道杠的验孕棒扔到纸篓里。 他决定再去拿一支,重新测一遍。 然而等许则回到房间,刚抽了支新的验孕棒出来,敲门声响起了。许则愣了一下,想也没想地将验孕塞进书包里,拉好拉链。 十分为难,许则才勉强过了池嘉寒那关,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陆赫扬敲门。他在开门时还在试图寻找合适的各种理由,可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团纸,怎么也转不利索。 “晚饭吃了吗?” 许则点点头:“吃了面。” 到了房间,陆赫扬依旧在书桌前坐下。书包就放在桌上,拉链好像没有拉严实,许则心跳得很快,眼神都有点飘。 陆赫扬这次没有让许则坐他腿上,只是抬起头问:“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神情跟平常不太一样,透露出冷淡的严肃。许则垂着手站在一边,不看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如实道:“我去城西了。” “我知道。”陆赫扬说。 “唐非绎找我谈违约的事,我要赔一点钱。” “赔多少?” “……六万。” 陆赫扬就问他:“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 许则好像连头发都耷拉下来了,回答:“不好骗。” “……”陆赫扬露出那种拿一个人没有办法的笑,“到底要赔多少?” “六十万。” 陆赫扬点点头:“你自己能解决吗?” 光靠卖信息素不够,到时候需要从池嘉寒那里借一小部分凑一下,再跟汽修厂经理预支一些工资……许则在陆赫扬面前记吃不记打:“应该可以。” “能在不伤害身体、不付出严重代价的前提下解决吗?”陆赫扬又问。 许则想,陆赫扬上次应该在军校学过审问技巧,循序渐进到最后一针见血。 沉默就是答案,陆赫扬也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 过了会儿,许则忍不住朝陆赫扬伸出手。陆赫扬从进门起就没有碰过他,以前多少会揽一下牵一下或亲一下,今天什么也没有,许则很不习惯。 但陆赫扬避开许则的手,对他说:“你先不要动。” “……”许则默默收回手,犹豫两秒,说,“你别生气。”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自己选择、自己解决、自己承担,所以许则至今仍然不太能理解池嘉寒或陆赫扬为什么会为这些事生气,哪怕他已经被池嘉寒骂过很多次。 于是,见陆赫扬没有反应,许则又说:“你可以骂我。” 陆赫扬声音那么好听,骂起人来应该不会太难听。 “为什么要骂你。”陆赫扬好像有点无可奈何,他朝许则伸出手,“过来。” 许则坐到陆赫扬腿上,陆赫扬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随意地贴在他的小腹上,许则整个人紧绷起来,想到还有这件事没跟陆赫扬坦白。 “你跟他签的合同条约都是违法的,没有法律效力,不需要赔违约金。” 这个许则也考虑过,但重要的并不是合同,因为整个俱乐部原本就游离在法律之外,重要的是唐非绎会以合同的名义施压,逼迫别人遵守他的规则。 “不赔的话,他会找人追债。”许则说。 “就算你赔了六十万,他也不会放过你的,浪费钱而已。”陆赫扬说,“预备校一向很重视学生的在校安全,如果有乱七八糟的人去闹事,学校会直接联系警队过来。你家这边也不用担心,我再多安排一些人。” “要解决唐非绎很简单,但不能只解决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很多产业,牵扯到很多人,有些事情我们做不了,所以要让别人动手,需要一定的时间。你只要离他远一点,不再跟他接触就可以了,能做到吗?” 这些话让许则隐约意识到情况有些复杂,在他思索的时候,陆赫扬打断他:“其他的不要想,告诉我能不能做到就可以了。” “能做到。”许则心里还不是太有底,不靠自己解决问题总让他心有不安。 陆赫扬按着许则的侧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别担心,交给我。” 许则慢慢看向他,像在想事情,然后问;“要做吗?” 他从不问这种问题的,陆赫扬看着他:“怎么了?” “要做的话。”许则声音低低地问,“能轻一点吗?” 现在不说的话,等真的到了床上,陆赫扬未必会理会他‘轻一点’的要求。 “哪里不舒服?” “没有。”许则立刻回答。 陆赫扬看他几秒,最后说:“不做,我饿了,你能帮我煮一碗面吗?” “好。”许则站起来,“你先休息一下。” 等许则出了房间,陆赫扬伸手把桌上的书包拿过来。他知道许则去了城西的药店,如果是正常的药物,许则一定会去预备校的医务室配,因为更便宜。所以他不打算问许则了,一晚上要扯那么多个谎,他怕许则因负罪感过重而失眠。 许则是个老实人没错,老老实实地瞒着他干这干那,老老实实地撒谎。这种人就算你和他结婚了睡在一张床上,他也能在心里藏上一万件事,然后一件一件地独自去解决,根本改不了。 只能翻书包了,动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不对归不对,陆赫扬拉拉链的动作十分干脆。 许则正盯着锅里还没沸起来的水发呆,陆赫扬忽然走进厨房,把煤气灶关了。 许则一脸茫然,陆赫扬指指灶台下面:“煤气阀门关掉,跟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许则听话地把阀门关上,问。 “没怎么。”陆赫扬说,“只是怀疑自己要当爸爸了。”
鹿鹤羊,垃圾桶里还有两道杠的惊喜,u know?

第63章

许则坐在副驾驶时一直处于反思中,反思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不是测过了么。”陆赫扬看着前路,突然问,“结果怎么样。” 验孕棒的盒子被拆开了,里面少了一根,说明许则已经测过一次。 许则低着头,是那种被审问的样子。他也不知道验孕棒为什么会被发现,陆赫扬绝对不会动他的书包,肯定是拉链没有拉好,验孕棒自己掉出来了。 “那个不准的。”许则低声说。 他认为自己回答得还算谨慎,但陆赫扬已经听出来了,‘那个不准的’就等于承认了‘结果是两道杠’。 见陆赫扬又不说话了,许则十指绞在一起,斟酌过后说道:“你不用担心,alpha就算真的……怀孕了,也没有办法把小孩生下来的,要立刻打掉,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嗯,不会给我造成麻烦就好。”陆赫扬淡淡说。 明明是一个平和冷静的答案,但不知道为什么,许则更不安了。 陆赫扬继续开口:“所以你还拿了人流小诊所的卡片。” “是药店的人放的,不是我拿的。” “但如果真的怀孕了,你会考虑去的。” 许则想说‘不是’,可没什么底气,他现在脑子也比较乱,就点了一下头:“不知道,可能吧。” 车里有点闷,因为陆赫扬没有开空调,也许是忘记了。他将车窗降下,风吹进来,陆赫扬看了一眼窗外,又转回头,手握着方向盘,指节紧绷。 “许则。”他说,像问又像叹,“你都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许则习以为常,他一贯都是自己做决定,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付出点代价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让无关紧要的事影响陆赫扬,害他分心。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很简单的道理。 不过许则没有说,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说出这些事是‘无关紧要’,陆赫扬可能真的会骂人。 剩下的路程中陆赫扬都没有再说话,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家僻静的私人医院门口,陆赫扬打了个电话:“到了。” “安排好了。”顾昀迟说,“到时候签我名字。” “好。” 车牌号是没有录入过的,警卫辨认了一眼,接着立刻按遥控将大门打开,已经有医生等在大厅外。 许则全程没有反应过来,他像根木头一样被带到这边,又被带到那边,被抽了血,抽了信息素,做了超声。在等结果的时候,陆赫扬甚至顺带让护士帮许则测了个视力。 “是假孕反应。”医生给出结论。 许则坐在椅子上,出神了三秒,然后问:“那就没关系了是吗?” “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身体会一直以为自己在怀孕状态,激素和信息素越来越偏离正常水平,到时候胸部会变大,还会分泌乳汁,你能接受吗?” 测出两道杠时都没有这一刻带给许则的冲击大,他一度分不清医生是不是认真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如果是的话,这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许则卡顿似地眨一下眼睛,转头看陆赫扬,发现陆赫扬也正看着他,明明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但许则却觉得他在笑。 “医生问你呢。”陆赫扬十分好心地提醒他。 “……”许则说,“不能接受。” “那我给你配点药,按时吃,最近饮食也要注意。还有就是建议戴安全套,alpha假孕原本很少见,但可能是由于另一个alpha的……呃,各种原因吧,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假孕,这方面要注意一些,至少不要射在体内。因为从理论上来说,有假孕症状的alpha,怀孕的几率也会更大。” ‘另一个alpha’陆赫扬点点头:“好的,知道了。” 医生把签字板放到许则面前:“在这里签个名。” “写顾昀迟。”陆赫扬轻声提示许则。 电容笔在手里滑了两次才被握稳,许则埋头在电子签名屏上写下顾昀迟的名字。 签了顾昀迟的名字,意味着这份报告会发送到顾昀迟手上,然后在这家医院的系统中被永久性地彻底删除销毁,以保证之后不被任何人查到,这是顾家设置的对顾昀迟所有医疗资料的绝对保密程序。 “还有,你有点近视,我们会为你配一副矫正眼镜,大概三天后完成,到时候会送到你的学校。”医生补充道。 “不用的,不严重。”许则说。 “看你会习惯性眯眼睛,还是配一副。”陆赫扬说,“上课看大屏幕的时候戴一下。” 许则也不晓得陆赫扬是怎么注意到自己会眯眼睛,他点了一下头,没有再拒绝:“好,谢谢。” 回去的路上,许则还保持着受审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陆赫扬关上车窗,打开空调,把医院配的营养剂插好吸管递给许则,然后发动车子。 陆赫扬是在今晚才发觉,不管许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多听话,有多信任他,但实际的许则其实是一道相当难解的题。他在所有事情上都有着一意孤行的固执,像一片沉默的从不开口的湖水,擅长消耗自我,习惯把自己分出一块来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并且感知不到苦痛。 不知道许则这次到底准备用什么方法来凑齐六十万,陆赫扬不打算问,反正不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答案。 “医生说要注意饮食,所以之后一天三餐我会让人送过来。你如果坚持要继续在汽修厂打工,我没有意见,但为了保证安全,以后上下学上下班不要自己骑车了,保镖会开车接送的。”说完这些,陆赫扬加了一句,“你也可以拒绝。” 世界上还有这样开明宽容的选择题,许则顿感轻松,他正要开口婉拒,陆赫扬就继续说:“但我不会同意。” “……好。”许则说,接着他低声问陆赫扬:“你还生气吗?” 过了两秒,陆赫扬才淡淡笑了下:“我没有生气。” “又不是你的错。”他说。 许则反省:“但是我都没有告诉你。” “哦。”陆赫扬露出有些恍然的表情,转头看他一眼,“原来你也知道应该告诉我。” 许则双手捧着营养剂,不知道该说什么。陆赫扬打了半圈方向盘,继续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只能让人把你盯紧一点,不然你又要去干坏事,这么做你能理解吗?” 怎么不能理解,许则现在已经愧疚到就算陆赫扬要把他关起来也没有关系的地步。比起陆赫扬的忍让、宽容、大度,许则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不好。 “理解的。”许则说,“我不会再干坏事了。” 陆赫扬看了眼车窗外,抿了抿唇。片刻后他转回头,还是那种平静的语气:“嗯。” 回到家,许则还想着陆赫扬之前说饿,他往厨房走,背对着陆赫扬说:“我去煮面。” “是不是有点失望?”陆赫扬忽然问他。 许则停下脚步,过了会儿才转过身,垂着眼睛:“alpha本来也不能生小孩。” 因为知道这个常识,所以没有期待过——许则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期待了。又生不了,就算可以生,现在也绝不是时候,而且最重要的是,会给陆赫扬带来很大的麻烦。 所以没有怀孕是最好的、最合适的结果,但许则还是感到一种矛盾的空落。 他原本的人生应该是很平淡的,守着唯一的亲人外婆,怀揣着对陆赫扬的永不可能开口的感情,按部就班地一天天过下去。但可能是陆赫扬的出现让他开始变得贪心了,竟然会为一件原本就不现实的事被证实而失落。 陆赫扬没有说话,只是朝许则伸出手。很奇怪的,许则原本还能勉强维持表象,但在看到陆赫扬朝自己伸手的这一秒,他突然就卸了力气,走了两步撞进陆赫扬怀里。 “如果觉得失望,是正常的吗?”许则的脸埋在陆赫扬颈边,声音有些闷。 “是正常的。”陆赫扬告诉他。 许则说“好”,然后承认:“有点失望。” “但幸好没有。”他又说,“不然也要打掉的。” “不会。”陆赫扬握住许则的腿根将他面对面抱起来,往房间走,“宝宝在你肚子里待几个月,可以转移到人造生殖腔。” 人造生殖腔,许则曾经听生物老师提过一点,整个联盟中仅有几个特定的机构拥有这项技术,成本极其高昂,一般只有高官富人能得到资格并负担费用。 “但是怀孕很辛苦,而且你是那种哪怕怀着小孩也会坚持去上学的人。”陆赫扬把许则放到床上,没有起身,撑着手俯在许则上方,“如果你同意休学一年——” 他抬起一只手,从许则的T恤下摆伸进去,指尖虚虚勾住他的裤腰:“正好还没来得及买套。” 这些话乍一听很正常,因为陆赫扬说得轻描淡写,表情冷静如常,以至于许则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领悟到言下之意。 许则的第一反应是这绝不是陆赫扬会有的想法,没有理智可言。 “我……”许则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意识到是自己的负面情绪太明显,陆赫扬才会说出这种极端迁就的话。他搂住陆赫扬的脖子,把人带下来一点,亲陆赫扬的下唇,用一种认错的态度,说,“我不会再想这件事了。” 许则看见陆赫扬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他没来得及思考这意味着不耐烦还是疲惫,就被陆赫扬按着胯翻过身。 陆赫扬什么也没说,单手反剪住许则的双手压在他后腰上,将他的裤子往下脱。 … 外面起风了,但房间里很热。许则不太清醒地喘着气,舔了舔发烫的嘴唇,声音有点哑:“弄到哪里了?” 小腹上一片粘湿,应该都是自己的,陆赫扬这次没有射在里面,许则想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只是他的两只手还被陆赫扬按着压在头顶上,没办法去摸。 陆赫扬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脸上。” 许则信以为真,可脸上好像没什么感觉。他又伸出舌尖徒劳地舔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有舔到。 “有吗?”许则迷茫地问。 “自己摸。”陆赫扬松了手。 许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很明显的红印,双手重获自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摸自己的脸,而是有些艰难地抬起来,用手背把陆赫扬下巴上的汗擦掉。 “忘记开风扇了。”许则说,然后他摸摸自己的脸,“没有。” 陆赫扬捏住许则还在轻微发颤的手指,往下带,在许则腿根的位置蹭了蹭:“这里。找这个干什么。” “还以为你没有……” “不会。”陆赫扬低头跟许则接了一个很短的吻,问他,“去洗一下吗?” 许则摇摇头,还执着地惦记着陆赫扬说饿的事:“我去给你煮面条。” “太晚了,下次吧。”陆赫扬站到床下,捡起衣服穿上。 “后天我要出国,第二个阶段的训练要开始了。”陆赫扬去书桌旁拿纸巾,“有事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没有接,就发信息留言。也可以直接找保镖,不要什么都自己解决。” “好的。”许则说。 这个回答一点可信度都没有,陆赫扬一笑了之。许则抬着头看他一会儿,忍不住问:“大概要多久?” “二十多天,那时候你应该开始准备参加考试了。” 他并没有问许则打算报哪些学校,但许则已经查过,联盟中最顶尖的军事院校都在遥远的国外,隔着海峡或大洋。 意味着离结束不远了。 在目前一切尚且平静时想到这些,许则怀疑过自己是否悲观过头,只是一直以来自己似乎也从没对此抱有过什么乐观的看法。 本子上已经写了好几个正字,许则每天都会在画下新的一笔后再全部数一次,像贪婪的财奴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清点自己手中的金银财宝。 “床怎么不响了?”陆赫扬忽然问。 “我修了一下。”许则说。从暑假那次,陆赫扬在去夏令营前来这里,这张床因为他们响了一下午,虽然那时还不确定陆赫扬会不会再来,不过第二天许则还是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用钉子和木板把床加固,甚至给四个床脚都裹上了脚套。 陆赫扬伸手把许则原本就乱了的头发揉得更乱,说:“有什么是你不会修的。” 还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整理头发,许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回答:“很多。” 陆赫扬笑了一下,用手背碰碰许则的脸——很烫。他说:“我走了。” “嗯。” 车子开出小区,在路边停下,陆赫扬解了门锁,蒋文拉开门坐进来。 “城西的项目有变动,不是没可能落在魏家手里。”蒋文问,“俱乐部的事需不需要提前抛出去?” “没关系,继续查,把有关联的人都摸清楚。”陆赫扬开动车子,“许洺的事有线索吗?” “是一宗毒品案,但能查到的信息都很模糊,如果要深挖,可能会惊动警局那边。” “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事有谁?” “只查到三个,目前两个在联盟政府,一个在情报局。” 都已经身居要职,从他们身上更不可能问出或查出东西。陆赫扬说:“先把现有的信息整理给我一份。” “好的。” “文叔,过几天要麻烦你亲自出一趟国,去找何家的人。” 蒋文点头:“我把手头的事交代一下,过两天就动身。” 陆赫扬原本并不太好奇自己十岁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记得就不记得,查不到就查不到。但那天在疗养院住院大楼的墙边树下,听许则讲小时候的事,很突然的一瞬间,连理由都没有,陆赫扬只是单纯地决定要弄清楚。 不再只揪着‘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放,陆赫扬换了一个角度,这十年间,陆承誉经历过两次大选,一次是十年前的联盟理事会外长竞选,一次是四年前的联盟理事长竞选。 十年前的那次选举,陆承誉的竞争对手叫何议,时任专门理事会部长。陆承誉竞选成功后的两年,何家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从联盟政府与国家政府中消失。 入狱、革职、处分,自行离职算是最体面的下场。 所以陆赫扬这次从何家入手,得知何议的弟弟在某个小国家定居,虽然很抱歉打扰,但他还是要让蒋文去一趟。 “许则那边再多派几个人,他要是想做什么,不用太拦着,因为不一定能拦得住,虽然他应该不会跟你们动手。”陆赫扬笑笑,“跟紧点,别让他受伤。” “明白。”
收到检查报告的顾昀迟:啧啧、

第64章

第二天早上,许则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听见规律的敲门声。他擦擦脸上的水珠,走过去把门打开,防盗门外站着一个alpha,是上次保镖被绑架时在楼道里碰见的那个。 “早餐。” 许则才想起陆赫扬说之后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他伸手把防盗门打开,很不习惯,顿了顿才说:“谢谢,麻烦了。” “车在楼下。”alpha说,“吃完早饭随时可以去学校。” “我自己骑车过去,很近的。”许则试图挣扎。 “抱歉,不行。” “……”许则点点头,“好的。” 早餐过于丰盛,许则又是个绝不浪费粮食的人,努力地全部吃掉之后他坐在桌边发了一分钟的呆才缓过来。把餐盒洗掉,擦干,许则背上书包出门。 上了车,许则将餐盒交给保镖:“有点多,下次可以少一点吗。” “明白。”保镖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餐具,“这些不用洗。” “抱歉,不行。”许则说。 七八分钟就到了校门口,保镖要下去为许则开车门,但许则动作更快地下了车,说:“谢谢,麻烦了。” “午饭会送到食堂。” “好,谢谢。”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许则可能真的会鞠躬,保镖迅速拉上门,车子飞快驶离。 许则把肩上的书包扶正,转身进校,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不远处池嘉寒正捧着一罐牛奶站在那里,嘴巴张了一半,愣愣地看着自己。 “可以解释一下吗?”等许则走近了,池嘉寒问他。 “算了,我问你答吧。”拉着许则过了通道闸,池嘉寒问,“陆赫扬知道你要赔钱的事了?” “嗯。” “他怎么说?” “叫我不要管,离唐非绎远一点。” “本来就是不合法的霸王条款,确实不用赔,主要是怕唐非绎对你动手……所以他给你安排了保镖?” 许则原想说保镖之前就已经有了,现在是升级到了接送自己上下学,但他只点点头:“嗯。” “我不懂了。”池嘉寒在这一刻开始察觉陆赫扬也许是来真的——是比‘玩玩而已’更危险的可能。他沉默几秒,“陆赫扬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知道。没有怀孕,是假孕反应。” “他带你去检查了?”池嘉寒持续震惊,“你居然会告诉他?” “他自己发现的。”许则还在为那一盒掉出来的验孕棒耿耿于怀,要是验孕棒没有掉出来,陆赫扬就不会发现,如果陆赫扬没有发现,就不用那么麻烦地给自己安排一日三餐和接送。 池嘉寒却第一次表现出对陆赫扬的赞赏:“不错,这个alpha还可以。” “没怀孕就好,现在看情况好像也不用太担心唐非绎了,那好好准备考试吧。”池嘉寒喝了口奶,“只要你不因为陆赫扬不来学校而思念成疾。” 许则:“……” 两人走到楼梯口时正碰到从架空层买饮料回来的贺蔚,他表情淡淡地抬了一下手,说了声“早”,目光在池嘉寒脸上短暂停留半秒,接着上了楼。 “他最近怎么了。”迈上好几个台阶后,池嘉寒问,语气听起来不经意。 “好像心情不好。” “他能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池嘉寒嘀咕。 许则原来也以为贺蔚是无拘无束的,最多被家里管教一下,但如果是这样,贺蔚不可能每天乖乖按时出现在预备校——应该也有想要逃避的东西,所以选了一个最正当最合理的借口。 到了教室,早自习开始。其实班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大多数s级都在接受专门针对意向学校或专业的私教辅导,很少会来上课。 贺蔚在做题,他一向是做两道题就要睡半个小时来治愈自己,这段时间终于进步了——睡眠间隔从两道题变成了五道题。 做试卷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则拿出来看,是周祯发来了叶芸华的扫描版检查报告。内容很详细,似乎是一次非常彻底的检查,许则把每条数据都认真看过去,直到最后一页,他发现落款处的医生签名不是周祯。 辨认了好一会儿,许则确定这个签名是“李展”。 他愣了片刻,拿着手机走出教室,到一旁空旷的天桥上,给周祯打电话。 李展,联盟中最顶尖的心内科专家之一,许则曾在网页上搜索过很多次他的资料和案例,却也只能隔着屏幕一遍一遍地看,因为知道自己请不到这样的医生。 “喂?许则。” “周医生。”许则感觉自己掌心出汗了,他换了只手拿手机,问,“是李教授给我外婆做的检查吗?” “是的,做了详细的检查,你外婆今天也很配合。李教授重新开了药,我到时候发给你。” “好,谢谢。”许则嘴唇都有些发干,“是疗养院里有人请李教授过来的吗?” 别的病人家属请了李教授过来,所以自己才有幸沾了光,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啊……对,是这样。”周祯干咳一声,“你是在学校吧?那其他情况等有空了我再跟你聊。” “好的。”许则难得轻松地笑了一下,“谢谢。” 中午,许则一个人去食堂,池嘉寒说有点事要出去,今天不一起吃饭了。对此许则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保镖会来送饭,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池嘉寒解释。 假孕营养餐,说起来实在是太诡异离奇了。 贺蔚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停车场,抬头就看见池嘉寒正僵硬地站在自己的跑车旁,穿着校服戴着颈环,脸被太阳晒得有点红,杵在那像个毫无站台经验的小车模。 挂掉电话,贺蔚绕到池嘉寒面前,两人互相瞪了几秒钟,贺蔚问:“干什么呢?” 池嘉寒从没主动找过自己,眼下的情况让他疑惑且警惕。 “……”池嘉寒问,“你去哪里吃饭?” “云湾。” 池嘉寒猜到了,顾昀迟真的是一张免费又大方的长期饭票,把自家的豪华酒店给朋友当便捷餐厅。 “那有人跟你一起吃吗?”池嘉寒看向别的地方,声音含糊地问。 贺蔚也不是真傻瓜,他立刻说:“没有,赫扬和昀迟不在,我都是一个人吃的。” 接着他把副驾驶车门打开,池嘉寒一声不吭地钻了进去。 车子开出去好几分钟,池嘉寒才开口:“就算他们两不在,不是也有很多人想跟你一起玩一起吃饭,你又不缺朋友。” “朋友跟朋友之间也有很大区别。”贺蔚开着车,单手抽了张纸巾给池嘉寒擦汗。 是比较认真的语气,当一个天天在你面前装二百五的二百五不再二百五,说明他确实情绪欠佳。 池嘉寒擦完汗,把纸巾对折叠好,问:“你哥和唐非绎还有魏凌洲的事,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我哥被停职了。”贺蔚皱了皱眉,“伯伯发现他跟唐非绎有来往。” “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现在我哥已经找不到人了。” “这跟把你哥往唐非绎面前推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从小他就不太受伯伯重视,出了这种事,伯伯的第一反应就是怕连累集团,要先把他摘出去。” “所以你才……心情不好吗?” “没有心情不好,我在想事情。”贺蔚说,“我之前找过我哥,他不让我管他的事。也对,不让我管反而是为我好,他是大人,自己做事自己承担。” “然后我在想,我以后要干什么。” 池嘉寒转头看他:“你家里不是都会给安排好的吗。” 父亲是联盟中央银行行长,一出生就站在终点线前,迈一小步就能走完普通人奋斗一生都无法达成的路途,池嘉寒从没想过贺蔚会考虑这类问题。 “之前我不懂,为什么赫扬会跟许则交朋友,现在我想明白了,因为许则跟圈子里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很简单,一点都不浮躁,所以我也喜欢跟他相处——”贺蔚答非所问,看了池嘉寒一眼,“大概我就对那种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人感兴趣。” 池嘉寒想问他,你喜欢跟许则相处,有没有问过陆赫扬的意见? “赫扬和昀迟都准备读军校了。”贺蔚说,“就跟你一个人说,不要告诉别人。” “他们?”池嘉寒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怎么……” 联盟理事长的儿子,豪门富商的独子,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读军校的,没有道理。 “赫扬早就决定了,昀迟是最近才确定的。反正不管是他们自己喜欢还是单纯为了不结婚不被家里安排,都挺好的——我也想跳出从小到大的圈子,做不一样的事。” 一直认为贺蔚是个只长了副好皮囊的纨绔公子哥,无忧无虑吃喝玩乐,这是池嘉寒第一次见到他迷茫又思考的状态。 “很难吧。”池嘉寒顿了顿,说,“但祝你成功。”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还是祝每个下决心跳出牢笼寻找自由的人都可以成功。 “好的。”是红灯,贺蔚在斑马线前停下车,腾出一只手伸到池嘉寒面前,“那小池牵牵手,实际鼓励一下我。” “……”池嘉寒把他手拍开,“滚。” 陆赫扬中午回到家,进门后保姆接过他的书包,低声说:“理事长在书房,叫你吃过饭就上去。” “好的。”陆赫扬知道自己应该立刻上去,以免让理事长等太久,但他只是去洗了个手,然后走到餐桌旁坐下吃饭。理由很简单,饿了。 按照平常的速度吃完饭,陆赫扬喝了半杯柠檬水,接着上楼,敲门。 很快助理来将门打开,等陆赫扬进书房后,助理退到走廊上,轻轻关好门。 陆赫扬走到办公桌前,桌子很大,光滑漆黑的颜色,像一条不见底的深沟。 “爸。” 陆承誉仍看着文件,直到把最后一个字看完。他抬起头,接着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皮质座椅由于碾压和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陆赫扬还是很平静地站着,与他对视。 这个家里,林隅眠和陆青墨都习惯躲开他的视线,一个是因为恨,一个是因为失去了对抗的决心。甚至整个联盟中,不管是同僚还是下属,少有人会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权势间存在的悬殊差距。只有陆赫扬会这样看他,目光里不带任何情绪,像在看无数普通人中的一个。 所以陆承誉其实有些可惜,不应该允许陆赫扬去读军校的,如果这样的alpha进入联盟政府,他会成为自己培养出的最优秀的那颗棋,成为联盟政治体系中的心脏,为巩固某一方的权力而站在与自己相同——或是更高的位置。 只是军界的势力清洗已经在缓慢启动,出于更周全和长远的考虑,让陆赫扬读军校是目前最合适的决定,包括顾昀迟也是。 小孩子们总以为自己作出了最聪明的选择,可以逃避许多东西、改变命运,但实际上不过是无知地从另一条路走向相同的结局。 “一个月后就是军事总院的初试。”陆承誉说,“好好集训,别分心。” “嗯。” “今天下了课就回来,晚上有首都军区的几位长辈要见你,别在外面浪费时间。” “好的。” 两人每次的谈话都十分简短,这次也一样。陆承誉直起身,手肘搭在桌沿,拿起一份新的文件,说:“出去吧。” “好。” 理事长向来惜字如金,一字一句似乎都别有深意值得揣摩,但陆赫扬从来不做这种阅读理解,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父亲的最终目的。 唐非绎的手、提出要读军校、被绑架的保镖、为某个alpha安排保护措施、一次次去这个alpha的家里,又在深夜才离开……桩桩件件,陆承誉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但他却只字未提。 本来是要为此感到不安的,可陆赫扬很熟悉这种手段。正如当初陆承誉一开始并没有阻止陆青墨和韩检在一起,于是慢慢的,韩检成为了陆青墨致命的把柄,使她最终甘愿用屈服来换取韩检的平安。 陆承誉擅长装作视而不见,等你相信了他的视而不见,侥幸着走出很远之后,猛一低头,会发现他已经牢牢地扼住了你的咽喉。陆承誉甚至不用费心思制造诱饵,他只需要任由你像正常人一样体会到喜怒爱恨,双方之间的输赢就已经分明了 一脚精准地踩在软肋上,比硬碰硬要高效得多,不论是在官场还是家庭。 陆赫扬每走一步,都是在靠近陆承誉的陷阱,就像从前的陆青墨一样。区别是那时的陆青墨完全不知情,而此时的陆赫扬一直是清醒的。 忽然想到许则了,这个呆呆的alpha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天然的诱饵——因为这样联想到了,所以陆赫扬在关上书房门的同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将文件批完,陆承誉打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袋子里装了一叠厚厚的资料,是关于某个alpha的,比起当时给陆赫扬看的那份,这次的要详细上好几倍。 他原本并没有闲心与兴趣了解这个alpha,因为觉得对方实在不起眼,不值得浪费时间与精力,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这个17岁的alpha,说不定也能成为一把顺手的好刀。
许则:呆 滞 ˙△˙

第65章

周六一早许则就去了疗养院,仍然是保镖带他过来的,许则下车后一个人进了住院大楼,去找周祯。 “你也知道,我们给你外婆尝试过很多药,但反应性都不太好,半年前的介入手术效果也不理想。”周祯说,“而且因为她的精神问题,情绪波动和行为幅度很大,心肺负担加重,对肺动脉高压患者来说,其实是很危险的。” “这次李教授看过检查报告,虽然调整了药,但他还是建议做肺移植手术。再拖下去的话,时间越久,风险越大,我们不能等到保守治疗完全失效的时候再开始准备,那就太晚了。” “手术费用大概要多少?”许则双手拢在一起,搭在腿上。他看起来很冷静,只抓最关键的问题。 周祯知道的,许则很少查看每个月的账单流水,他只会一收到工资就打进疗养院账户里,只要医生说换药,那就换药,如果新药价格高,他就去赚。自叶芸华住进疗养院以来,许则从未拖欠过一分钱医药费,有时候周祯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凑出这些钱的,但许则确实做到了。 “至少要先准备五十万,肺移植之后每个月的费用开销也比较大,不过——”周祯顿了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过了会儿他才继续道,“找供体需要排队,没有那么快的,你不用着急,我只是和你商量,先把这件事定下来。” “嗯。”许则点点头。 但周祯明白自己的解释已经晚了,许则估计马上就会开始筹钱。 “是不是要等很久?” “一般来说是的,但也很看运气。我这几天把资料整理好,到时候通知你来签字,签完字就可以进系统排号了。” “好,谢谢。” 许则充分理解李教授和周祯的建议,不能把肺移植看作是奄奄一息时的救命手术,越早做肺移植评估,在叶芸华身体条件还没有那么差的时候进行移植,成功率就越高,恢复得也会越好。 从办公室出来,许则去叶芸华的病房。 “刚刚给吸了会儿氧,现在状态还好,有什么事及时按铃。”护士轻声说。 “好的,谢谢。” 叶芸华安静地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许则跟着往外面看了眼,还是熟悉的那一小块风景,叶芸华应该早就看厌了。 “要不要吃水果?”许则在病床边坐下,问。 叶芸华摇摇头,她的嘴唇因为呼吸不畅而泛着紫。又看了半分钟,她忽然说:“你说他们怎么能扔下许则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呢?” 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撑在喉咙里,许则怔了很久才发出声音:“什么?” “昨天晚上,很晚了啊,乔媛和许铭来找我了。”叶芸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他们叫我去好地方享福,我挺高兴的,就跟着他们走了。” “走到一半,我觉得不对,许则没有跟来啊。我就停下来了,问他们,怎么不带着许则一起啊,他还这么小,一个人在家里要害怕的。” 许则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他的指尖神经性地抽动了一下,然后许则抬起头,慢慢去握住叶芸华的手。叶芸华还在说话,好像没有注意到。 “他们也不回答,就站在一起看着我笑,我说那你们先走吧,我得回去看看许则。”叶芸华叹了口气,“我看媛媛没有怪我的样子,没怪我就好,我不应该打她的。” 打了女儿一巴掌,第二天早上发现女儿割腕自尽在满是血迹的床上,即便知道抚恤金被骗才是压垮乔媛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愧疚和悔恨依然是无法抹消的。 所以叶芸华的精神才会出问题,所以就算记忆混乱,都还是会为那一巴掌耿耿难安。 “她不会怪你的。”许则慢慢说。 叶芸华这才注意到许则正拉着自己的手,她低头看了几秒,把手抽出来,兀自对着手腕琢磨,然后问:“我的手串呢?昨晚还戴着的。” 她从精神变坏后就从没有问起过这些事,许则立刻站起来:“我去帮你拿。” 去找护士开了储物柜的门,许则把住院时存放着的叶芸华的物品拿出来,是一个旧旧的环保袋,里面有一些衣物和证件。 许则从袋子里翻出那条黄花梨佛珠手串,一共十二颗佛珠,泛着淡淡的木质气味。他回到病房,把手串递给叶芸华。 可叶芸华只是观察着手串,并没有戴上,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后看向许则:“给你吧。” 许则微愣,坐下来:“为什么?” “你这小孩总来看我,我觉得你挺好的。”叶芸华把手串戴到许则手腕上,“戴着吧,戴着。” 佛珠跟陆赫扬送的手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许则觉得自己整个人悬着,良久,他才回答:“我会好好戴着的。” 从疗养院回来后,许则开始研究卖房子。再过没多久就是他的生日——原本想不起生日这件事的,但这次生日过后他就成年了,因为叶芸华有精神问题而被迫交由协会暂管的房子可以正式转到他的名下。 许则没有了解过房价,也不知道这套旧城区的小房子可以卖多少钱。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房间,从母亲去世后他就来到这里跟着外婆住了,一晃很多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独自度过。 只有这个夏天,房间里偶尔会出现另一个alpha。许则仔细端详着书桌、椅子、窗帘、风扇、枕头——都是陆赫扬碰过的,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许则记得那些画面。 他发了几秒钟的呆,打开手机相册,将路过小区周围时拍摄的中介电话挨个抄下来,同时脑袋里在思索——下周一到周二,有各高校针对s级们组织的报考宣讲会,学校规定无特殊原因必须到场,陆赫扬肯定没有时间参加。 虽然在其他s级们看来这是一场多余的宣讲会,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经规划好了要选择的学校,不过对许则来说很有必要。 周一早上,许则简单收拾了书包去预备校门口搭车,宣讲会要开两天,大家会在酒店过一夜。 一个小时后到了另一个区,s级们下车,领房卡去放行李,接着在会议厅集合。第一个老师还没讲十分钟,贺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许则戴着眼镜,听得很认真,一边不停做笔记。 两小时过去,贺蔚昏睡了一轮又一轮,终于睡累了,他支起脑袋开始搜索周围有什么餐厅。许则还在写,但不是做笔记,因为目前在介绍的学校是他一定不会报考的,所以许则抽空做试卷。 感觉到前排有人在回头看,许则没在意,继续做题。直到他隐约听见谁小声说了句:“陆赫扬和顾昀迟来了啊?” 简直像被人拎住耳朵一样,许则唰地抬起头,顺着其他人的目光往后看,他看到服务生正将后面的侧门关上,两个alpha在倒数第二排落座,坐下去时露出两颗没什么差别的黑色头顶,许则一眼辨认出右边的是陆赫扬。 许则转回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对着试卷看了半天才重新动笔。旁边贺蔚的听力更是慢了大概有十几秒,他放下手机,问许则:“刚是不是有人说赫扬他们来了?” “好像是。”许则闷头写题。 贺蔚这下倒很聪明,直接在手机上问陆赫扬,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呜呼”了一声,用手肘推推许则:“他们在后排,我们一起过去坐?” “不了。”许则说。贺蔚跟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应该有很多事要聊。 “去吧去吧,你不想赫扬啊?”贺蔚已经猫着腰起身。 许则愣了一下,还是说;“你去吧。” “那我去了,等会记得一起吃午饭哈。”贺蔚说完,扭头冲向后排。 中午十二点,上半场宣讲会结束。许则收拾好笔记本和试卷,转过身,看见陆赫扬他们站在后门边和几位老师交谈。陆赫扬好像晒黑了一点点,头发应该又修过,干净利落,肩背平直,是明显训练过的站姿。 远远看了会儿,许则摆好椅子,准备往侧门出去,但当他再抬头,发现陆赫扬正侧过头来看着自己,然后抬起右手朝自己招了一下。 相隔来来往往走动的人群,许则迎着陆赫扬的视线,短暂地丧失听力。他像只无条件服从主人指示的宠物那样,迈动脚步朝后门走去。许则走得有点急,好像再慢几秒就会赶不上——如果池嘉寒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会骂他鬼迷心窍。 在离陆赫扬一米的位置,许则停下,没有再走近。过了半分钟,陆赫扬跟贺蔚他们说了一声,接着转身向许则走过来。 “走吧。”陆赫扬用指尖碰碰许则的手背。 没问去哪里、去干什么,许则就跟陆赫扬走了,留下贺蔚在身后发出一些‘许则不是答应了跟我一起吃午饭吗’的疑问。 走的是VIP电梯,进去之后陆赫扬刷了卡,门关上,封闭空间里只剩两个人。陆赫扬看了许则一眼,问他:“眼镜戴着习惯吗?” 他一说许则才发现自己忘记摘眼镜了,一般他用完之后都会好好存放进眼镜盒里的。 “习惯。”许则说,声音有点飘虚,因为心跳很快。 “怎么说话那么没底气。”陆赫扬问,“又怀孕了吗?” 不知道这两者之间什么时候产生了必然的联系,许则微抬着头,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 电梯顶部的灯光投射下来,打在眼镜镜面上,照出几道流光溢彩的颜色,映在许则的深灰色的眼底。陆赫扬看着他,又问:“那是怎么了?” 可能全世界只有许则听不出这句话里的明知故问,还诚实回答道:“高兴。” 他说完之后抿了抿唇,眼睛里带着点不自知的笑意,连睫毛末梢都跳着光。许则戴眼镜的样子看起来更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无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全身上下都冷淡地标志着“禁止触碰”。 陆赫扬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只笑了下。 电梯停在27楼,陆赫扬住的是间套房,他打开门让许则先进去。关好门后陆赫扬转身,发现许则像根尾巴一样就在身后,并没有往里走。 陆赫扬微一低头,许则就试探着抓住他的衣摆靠过来,但陆赫扬按住了许则的肩膀——许则立刻松开手站直,保持被拒绝的自觉。 “眼镜。”陆赫扬抬起另一只手将许则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然后跟他接吻。 只是一小段时间没有见,许则却觉得已经很久。两个人刚贴上唇,许则就伸出舌尖,和陆赫扬的碰在一起。他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腿不稳地往后退,身后的书包压在墙壁上,里面的空气被挤压出来,像一声喘息。 有那么一秒钟,许则破天荒地想鼓起勇气主动去脱陆赫扬的衣服,但没过一会儿,听到门口有动静,许则立即睁开眼睛,和陆赫扬分开一点,低声说:“门铃。” “嗯。”陆赫扬不紧不慢地又亲了许则一下,伸手去开门。 许则靠在墙边整理书包,门打开后他比陆赫扬更早看见外面的人,那一刻许则以非常果断的速度按住陆赫扬的手,整个人站过去挡在他面前。 门外的alpha高且强壮,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神平和,但许则能嗅出对方的危险性。 “文叔。”陆赫扬叫了一声,随后他的手背在许则腰上碰了一下,问,“你是我的保镖吗?” 许则还在轻微喘气,嘴唇因为接吻而泛红,他愣了愣,回答:“不是。” “不是的话下次不要挡那么快,没事的。”陆赫扬把眼镜放回许则手里,“你先去吃饭,菜已经上好了。” 许则点点头,又和蒋文对视一眼,才往套间餐厅里走。 “打得过他吗?”等许则进了餐厅,陆赫扬忽然问。 “打得过。”蒋文难得笑了笑。 毕竟一个是在地下拳馆里都要竭力避免伤人太重的高中生拳手,比起心狠手辣的前雇佣兵来说,就算给许则一把枪,赤手空拳的蒋文也一定会赢。 蒋文进了书房,陆赫扬去餐厅,许则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手放在腿上,好像陆赫扬不来的话他就不准备吃饭。陆赫扬把书包从许则的后背与椅背之间拿出来放到另一张椅子上,对他说:“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许则开始担忧:“吃不完。” “没有要你吃完,吃饱就行。文叔有事要跟我说,你慢慢吃。” 许则点点头。 等陆赫扬关上书房门,在椅子上坐下,蒋文把一只录音笔放到桌上:“找到何议的弟弟了,不过他对何议的事情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 陆赫扬按下播放键,录音笔里即刻传出一声惊恐的大叫:“我真的不知道!” “打他了?”陆赫扬按暂停,问。 “没有,一根手指头没碰。” “你们是陆承誉的人吗?别来找我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被我哥他们一家害得够惨了,现在就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求求你们放过我行吗……” 长达三四分钟的哭嚎哀求过后,才出现另一个alpha的声音,是蒋文身边的人:“叫完了吗?我问你答。” “……哦。” …… “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怪就怪我哥他们家……不,怪我嫂子,那个omega简直就是个蠢货!他竟然会在竞选前找人绑了陆承誉的儿子!结果陆承誉一点都没受影响,何家的人反而倒霉了,在陆承誉上任之后一个接一个地被扳倒……连我这个不当官的都被搞得公司破产……” “真的不关我的事,我莫名其妙就成了穷光蛋,只知道我哥惹了陆承誉,连绑架这件事都是后来才听说的。现在好不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 …… 二十多分钟的录音,有效信息仅仅几段话,其余全是哭哭啼啼的哀嚎,看来确实是不知情。 陆赫扬不惊讶,政斗与商斗中,子女一直是最容易被波及的对象,连顾昀迟都经历过类似意外。大选前夕绑架对手的儿子算得上是荒谬丑闻一桩,为了维护联盟政府的形象,封锁消息也很正常。那个所谓的蠢货omega,何议的配偶,显然是最后被推出来替罪背锅的。 被绑架不稀奇,但如果仅仅是被绑架,自己为什么会没有记忆。陆赫扬做过精细的检查,他的脑部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找不到何议在哪吗?”陆赫扬问。 “找不到,他当时被判了五年,一出狱就失踪了,那个omega本来判了十七年,但中途疯了,被扔进一家精神病院,有天突然不见了,应该是何议把他带走了。” 两个人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说明陆承誉并没有一定要他们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线索捋到这里,陆赫扬明白何家并不是重点,重点依旧在陆承誉身上。 “接下来要更小心一点。”陆赫扬把录音笔还给蒋文。 蒋文点了一下头,停顿片刻,他说:“韩检被人打进医院了。” 陆赫扬皱眉:“魏凌洲?” 这种手段太无聊,不可能是陆承誉,如果陆承誉出手,韩检不会挨打,只会被解雇,在首都永远失去立足之地。 “是的,陆小姐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是必然的,因为魏凌洲就是打给陆青墨看的。 “派几个人去医院守着,营养品多准备一点送过去。”陆赫扬看了眼手环上的日期,他觉得魏凌洲这次算错了。“刚好姐姐今天傍晚回国。” 将蒋文送出房间,陆赫扬去餐厅。他让许则慢慢吃,许则就真的吃得很慢,嘴里塞着一口饭,右腮帮被顶得鼓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赫扬走到自己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陆赫扬有伸手戳许则的脸的念头——事实上他也确实那么做了,许则因此呆了一秒。 “为什么要拍墙上的男科小广告。”陆赫扬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许则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做了深入的阅读理解,终于想到,自己在小区墙边拍的中介电话周围密密麻麻地贴着各种牛皮癣小广告,而保镖就这样如实地描述给了陆赫扬听。
何家全员108线NPC,没什么戏份,不要在意

第66章

许则艰难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我不是在拍小广告。” “开玩笑的。”陆赫扬没有多问,好像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他说,“再吃点。” 又努力吃了几口,许则放下筷子:“吃饱了。” “睡一下吧,回你房间睡还是在这里睡?” 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选择权抛给自己,许则发现他还是更习惯听从陆赫扬的指令。 “很难决定吗?”见许则没有回答,陆赫扬询问道。 许则摇摇头,喝了口水,避开陆赫扬的视线,说:“在这里。”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许则躺到床上,陆赫扬摸起遥控将窗帘关好,房间里顿时昏暗下去。陆赫扬上了床,发现和许则之间的距离大概还能再躺两个人。 “干什么呢。”陆赫扬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无奈。 窸窸窣窣,许则默默挪到他身边。陆赫扬在被子下把手伸过去,伸到许则的T恤里面,手心很自然地贴在许则温热的小腹上,只是这么放着,没有其他的动作。许则屏住呼吸身体紧绷,过了几秒,他朝陆赫扬的面前凑去。 在他即将亲到陆赫扬的时候,陆赫扬不为所动地问:“下午的宣讲会几点开始?” 许则一顿,睡回自己的枕头上,又不看他了,回答:“两点,还是两点半,不记得了。” 陆赫扬将手抽出来,拉好许则的衣摆:“你不会不记得这种事的,到底几点?” 被识破了,许则只能如实道:“一点半。” 陆赫扬带着气音短促地笑了笑,捂住许则的眼睛:“睡吧。” 他的手上好像开始长薄茧了,刚才按在小腹上时许则就感觉麻麻的。他把陆赫扬的手拿下来,摸了摸虎口:“训练射击了吗?” “嗯,这几天练得比较多,可能还有硝烟味,你闻闻。” 许则一手握住陆赫扬的大拇指,一手握住食指,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鼻子凑到虎口中间,闻了闻,只闻到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许则说:“没有。” “那怎么办?”陆赫扬问他。 光线太暗,即使隔得很近,许则仍然无法看清陆赫扬的表情,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地在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不怎么办。”有点点意识到陆赫扬应该又是在开玩笑,许则握着他的手放到被子下,牵好。他和陆赫扬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但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这么单纯地躺着,许则不太适应,他又找话题,“你们为什么来听宣讲会?” 陆赫扬和顾昀迟都是确定要报考军校的人,根本没有必要来听的。 “刚好有一天假,回来办一些手续。” “办好了吗?” “没有,下了飞机就过来了。”陆赫扬说,“所以马上就要走了。” 许则含糊地“嗯”了一声,陆赫扬发现他竟然已经牵着自己的手要睡着了,没有听清自己说的后半句话。 应该是很困很累,陆赫扬知道的,因为许则在汽修店忙到凌晨三点,早上七点多就起床去预备校门口集合,又听宣讲会到中午十二点。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陆赫扬看了许则几秒,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许则没有握得很紧,感觉到陆赫扬的手一点点离开,他也只是很轻地抓了一下,又大概是知道抓不住,所以下一秒就放弃了,缩回手,整个人弓起来一点,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陆赫扬下了床,拿起手机走出卧室,又去客厅沙发上拿书包,最后离开套间。 傍晚,陆青墨下飞机后出席了一场市政府会议,之后魏家派车来接她去参加家宴。 “omega总归是要以家庭为重的,事业先放一放,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上次我们和理事长也提过了,趁着年轻早点备孕,后代的质量也会更高。” “你和凌洲当然不可能只生一个,所以才要尽早生第一胎,早点恢复好,再要弟弟妹妹,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一顿饭下来,魏家父母在言语间不断地为陆青墨灌输。陆青墨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表露任何情绪,只偶尔程式化地微笑一下,以免显得失礼。 用餐结束,两位长辈先离开,剩陆青墨和魏凌洲在宅子里。魏凌洲喝了点酒,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要笑不笑地盯着陆青墨:“以前不都是吃了饭就走的么,怎么今天愿意留下来了?” “为什么找人打他。”陆青墨语气淡淡地开口。 “谁?”魏凌洲状似思考,忽地笑了一声,“哦,那个姓韩的啊。” “留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啊。”他点了根烟,“我听说他骚扰你,所以给他点警告。” 陆青墨看着他:“他什么时候骚扰我了。” “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上次你去外交学院演讲,结束之后姓韩的不是来缠着你说话了吗。我想总不可能是魏太太在外面主动跟一个beta搭话,当然要找人教训他了。” 并没有忘记,因为那是两人几年以来除了在酒店偶遇之外唯二的一次交谈,所以陆青墨记得很清楚,她和韩检面对面站着,相隔一米多的距离,说的话没有超过十句。 “他没有骚扰我,我们是正常交流。”陆青墨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干涉这种事。” 如果需要,陆青墨可以把无数张魏凌洲跟其他omega厮混的照片拍在他脸上,只是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她不爱魏凌洲,所以不在乎他的私生活。而alpha们不一样,即便没有感情,他们也要专制地逼迫对方屈服、顺从,成为自己独占的附属品。 “那怎么行呢。”魏凌洲直起身,朝陆青墨的方向倾过去一点,“这种人不打不行的,他都差点没了一条腿了,还敢来烦你,这次没把他打成残废是我仁慈,下次就没那么走运了。” 陆青墨轻皱着眉偏过头,避开烟味和酒味,然后站起来。魏凌洲咬着烟,微微笑着看她。 餐厅里的灯光很亮,陆青墨抬手干脆利落地往魏凌洲脸上扇了一耳光。 那一声“啪”十分响亮,魏凌洲被打得头歪向一边,嘴里的烟甩进酒杯里,呲地灭了。耳鸣声充斥大脑,他的半边脸很快红肿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魏凌洲才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双眼赤红地瞪着陆青墨。 陆青墨平静地直视他,反手又扇了一巴掌过去。 接连两次猝不及防地被扇耳光,魏凌洲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面前的omega不仅是魏太太,更是理事长的长女。那年他自作主张找人开车撞韩检,其实并没有和陆承誉商量过,出于让陆青墨妥协的想法,陆承誉才默许了这件事,并不意味着陆承誉现在也会给他面子。 腰缠万贯也敌不过当权者的一根手指,陆承誉要搞垮魏家实在是件很轻易的事。如果一向配合的陆青墨真的被激怒,让这段联姻出现意外,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魏家。 “你可以试试。”陆青墨声音冷静。她抽了一张纸巾擦手,随后拿起包,走出餐厅。 直到晚上的宣讲会结束,许则还在后悔,后悔中午为什么那么快就睡着,以至于连陆赫扬走了都不知道,明明平常就算再累也要酝酿一会儿才睡的。 我先走了,房间明天退,你今晚在这里睡。贺蔚要是让你陪他玩,别理他,好好休息——许则把陆赫扬发给自己的这条信息来来回回地看,更后悔了,如果没睡着的话,原本可以亲耳听陆赫扬交代这些的。 果然,贺蔚白天睡够了,夜晚生龙活虎,约许则去酒吧玩。许则牢记陆赫扬的命令,拒绝,然后回到套间。 洗过澡,做完一份试卷,许则洗漱睡觉。床很大,但许则只躺在右侧——中午陆赫扬睡的位置。许则把鼻子凑近枕头,像动物一样在上面仔细地嗅,终于闻到很淡很淡的,陆赫扬的信息素味道。 手机响了一下,许则立刻拿起来,是一条信息,陌生号码。但陌生号码也有可能是陆赫扬的,因为陆赫扬似乎有许多个国内外号码,每出现一个新的,许则就会把它存进通讯录里。备注从1号开始,现在已经累积到了十几号,尽管它们之中有很多个也许再也不会被用到。 如果不是知道陆赫扬的家庭背景,许则会以为他是兜售手机卡的。 打开信息,是几张图片。点开第一张,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许则骤然坐起身,屏住呼吸。 是关于十年前某个案件的一部分卷宗和文件资料。 许则没有怀疑过许洺的死亡,母亲乔媛曾为此轻信了他人的谎言,被骗光存款与抚恤金,最后割腕自杀,外婆也因此受了刺激——即便是这样,许则也没有怨恨、不平,因为知道父亲是因公殉职。 所以就算从卷宗中得知许洺是在一桩毒品案中遇难,许则仍然是这样的想法,直到他在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图中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许则很快回忆起来,那是与唐非绎关系十分密切的一个alpha,叫邵凭,也曾经是唐非绎父亲的得力手下,而资料中明确指证邵凭是毒品案的主犯,在逃窜过程中枪杀了三名警员。 但许则记得邵凭是地下赌场的老板,多次出现在俱乐部,与唐非绎一同出入,否则自己也不会对他有印象。 翻到最后一页,被当场击毙与逮捕判刑的罪犯名单中没有邵凭的名字,说明他当时的确逃出来了,并且现在仍然在为唐非绎做事,活得好好的。 更重要的是,文件里没有提到任何人员失足落山的情况,只有那三名被枪杀的警员。 将所有图片又重新看了一边,在脑袋里整理好信息,许则开始思考这是谁发来的。他回拨电话,但对应该是虚拟号码,所以并没有打通。 不可能是陆赫扬,许则认为陆赫扬不会有闲心查这种事,就算有,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发给自己而没有任何其他说明。 第二个想到的是唐非绎,但许则理解不了他这么做的动机。 已经很晚了,许则保存好照片,关掉手机,躺下去盖好被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绪,直到他闭着眼睛一个多小时都无法入睡。 资料里的内容是虚构的概率有多少?很小,首都总局盖章文件、详尽的案件记录、发生在十年前与父亲牺牲的同一天、同一个城市,过度巧合,唯一对不上的是许洺并非缉毒警察,只是普通刑警,但不排除被安排支援任务的可能。 如果一切属实,证明杀警的通缉犯还在逍遥地赚钱,而殉职的警察一家在十年中不断走向破碎——也意味着许则曾许多次在俱乐部中与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擦肩而过,并且浑然不知。 许则还记得和父亲的最后一面,那天许洺和乔媛送他去学校,许则没有哭也没有闹,校门口的值班老师摸摸他的头,告诉他自己往里走。许则背着书包,走了几步后他回过头,看见许洺和乔媛就站在路边被晨光笼罩的梧桐树下,隔着人流对他挥手。 那两张面容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但那个早晨的阳光和绿色的梧桐叶却仍然清晰得像昨天。 没有人提醒彼时年幼的他,你即将失去一切。 第二天,宣讲会结束后是傍晚,许则没吃晚饭就去了汽修店。晚上十点,许则从车底下钻出来,洗干净手,偷偷在工具间吃已经冷掉的饭——因为怕被保镖看到,对方一定会提出要给他订一份新的饭。 许则边吃边给昨晚的陌生号码打电话,这是他打的第十一次了,虚拟号码已经过期作废,不断提示电话为空号。 嘴里塞着饭,许则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地面上,他很少对一件事产生这样迫切的探究欲望,同时伴随着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解决。这条短信来得太诡异太直白,将所有矛头直指某个人,简直像是明晃晃地引诱他去一探究竟。 但不管是谁发来的信息,有什么目的,许则都无法不想要去求证。那个在多年前折磨过乔媛的问题:许洺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忽然没有预兆地落在了他身上,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手机响了,许则从思考状态下恍惚脱离出来,屏幕上又是一个陌生号码,不知道为什么许则一时间有些犹豫,过了几秒才接起来。 不是陌生人的声音,是陆赫扬。 “在汽修店吗?” “嗯。” “怎么了?” 许则不知道陆赫扬为什么会敏锐到只听了一个“嗯”字就察觉不对劲,他顿了顿,才回答:“没怎么。” “好,那我先挂了。” 许则兀自点点头,又“嗯”了一声,他现在思维过于混乱,不敢说太多,怕露出更多马脚。 走出训练室,陆赫扬将手机还给顾昀迟。顾昀迟用毛巾擦了一下汗,见陆赫扬神色有些冷淡,便问他:“怎么?” 不怎么,只是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许则的心不在焉与小心谨慎,好像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发生什么坏事,甚至对不到十五秒的通话都丝毫不觉得异样,连一句“有什么事吗”都没有问,这不是许则。 “没什么。”陆赫扬敛眉看着前路,没头没尾地说,“太难教了。” 一定要每件事都自己藏着自己解决,不被拎着后颈踩住尾巴就永远不肯主动开口交代,真的非常难教。
鹿鹤羊:这届老婆好难带。

第67章

周五,许则回家吃过饭后做了两个小时的题,晚上九点,他起身出门。在楼道口等了会儿,一个保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问他:“要出去?” 许则点点头:“我自己去就可以。” “抱歉,不行。”保镖果断拒绝,“去哪里?” 因为知道瞒不住,许则只能诚实回答:“城西。” 原以为会被阻止,但保镖只是点了一下头:“没问题。” 到了停车场,三个保镖和许则一起下车,随后分头进入俱乐部,许则转眼间便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即使戴着帽子,许则还是一眼就被前台的omega服务生认了出来,对方冲他招招手,用口型叫了声“17号”。许则走过去,omega拉着他站到一边:“你怎么突然又来啦?” 还没来得及回答,伴随着某个醉鬼一句不耐烦的“滚远点”,一个alpha被他像垃圾一样地一脚踹开,正好撞到许则身上。 许则立刻将alpha往自己身后揽,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接住醉鬼挥来的拳头,朝一旁甩开。他的力道明显是专业的,一双眼睛在帽檐下透露出警告意味,醉鬼悻悻地啐了一声,嘟囔着走开了。 “17号?”alpha从身后钻出来,是小风。他惊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啊有啊。”小风马上回答道。 许则点头,转身对服务员轻声说:“我先走了。” “嗯。”omega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小心点啊。” “好。” “我听说你跟大老板毁约了,你现在来这里很危险的。”小风挨着许则往前走,语气担心,“我觉得刚刚肯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了,一定会报告给大老板的。” 许则只问:“赌场的邵老板最近有来吗?” “啊邵老板,他经常来的,因为要帮大老板照看其他区域。你也知道俱乐部里越来越乱了,听说之后可能要被拆掉,现在大家都在抓紧捞钱。” “那你呢。” “老样子嘛,卖卖烟啊药啊,当当叠码仔。俱乐部要是真的倒了,我就去别的地方,说不定还不用装alpha了。”小风好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疼痛,揉了揉被踢到的胯骨,“还是要谢谢你,帮我弄信息素喷雾。” “没事。”许则说。 小风今年十五岁,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十岁出头便独自出来讨生活,在踢打辱骂中艰难生存下来。去年秋天,由于先天信息素等级较低,发育过程中又没能摄取对应的营养补给,小风退化成了beta,是许则想办法为他联系到了合适的alpha喷雾,并帮他保守秘密。 天生的beta很正常,但从alpha退化成beta,小风知道自己会被嘲笑得很惨,别人用来侮辱他的方式又会多一种,尤其在这里。 小风觉得17号是俱乐部里最好的人。 所以当初在听到17号和大老板之间的传言时,小风甚至有点高兴,因为这样的话,17号就不会被安排打危险的比赛,也不用拼命挣钱了。但事实证明17号并没有被大老板包养,依旧会在八角笼里流很多血,受很重的伤。 赌场有两层,一层是普通场,所有人都可以出入,二层是贵宾场,不止用来赌钱,也是谈生意的会客室。小风从兜里摸出一把筹码塞给许则:“空手站着要被人盯上的。” “谢谢。”许则找了一张赌桌,他以前来兼职过荷官,知道哪种玩法最保险,重要的是从现在的方位正好可以看见入口。 玩了几盘,手里的筹码多了四五倍,许则一直不断抬头往入口看,唐非绎那些人一般会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来俱乐部。 没两分钟,有保镖进了赌场。正好一局结束,许则将桌上的筹码全装进盒子里,递给小风。小风还沉浸在许则娴熟的赌博手法中,下意识抱住盒子。许则看着入口,走进来的不止邵凭,还有一个不陌生的alpha——贺予。 他和贺予没见过几次面,第一次是贺蔚带着贺予来看比赛,想跟他签约,后来许则偶然中在俱乐部看见贺予跟唐非绎同行。前段时间许则听贺蔚提起过,说贺予被赶出公司,失踪了。 许则侧头,看见小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邵凭那群人,不知道在看谁。 “认识吗?”许则问。 小风慢半拍地回答:“哦……那个,那个是贺总,来这里有段时间了,是管货物运送的。邵老板很提防他,因为贺总现在的势力快盖过他了。”又顿了顿,小风说,“但我觉得贺总人很好,他帮过我几次。” 许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邵凭脸上,直到他上了楼。贺予没有上去,因为他进门后无意间朝许则这边看了眼,一怔,似乎是认出来了。 他走过来,将烟头摁灭在赌桌角落的烟灰缸里,看了眼小风怀里的筹码,笑着说:“赢了这么多啊。” 小风好像很紧张,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我朋友帮我赢的。” 贺予便看向许则,许则摸了一下小风的头:“谢谢你,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小风机敏地反应过来:“噢,那我先走了。” 周围人多眼杂,两人去了一条偏僻的通道。贺予又抽了根烟咬在嘴里,然后将烟盒递给许则,许则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抽烟。 “小蔚最近怎么样。”贺予吸了口烟,问。 还是爱睡觉,但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变多了,态度也很认真。许则回答:“还好。” “听说你跟唐非绎毁约了,而且一直没付违约金。”贺予笑笑,“虽然那种合同本来就没什么道理,但你怎么还敢一个人来这儿。” “我需要钱。”许则低声说。 贺予看了他一会儿,又笑:“都说你被包养了,原来理事长的儿子这么小气吗。” 对此许则没有进行反驳,这个结论的出发点就是错的。但许则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认为,因为理事长的儿子不可能和一个贫穷的alpha在一起,用金钱来获取新鲜感和刺激确实是更合理的解释。 见许则不说话,贺予又问:“你觉得来赌场工作,唐非绎就不会发现你了?” “不知道。”许则垂下眼,“只是来看看,能不能在邵老板手下做事。” “邵凭?”贺予似乎惊讶到觉得有些荒唐,“唐非绎就是他一手教大的,这种人只会比唐非绎更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建议你打消这种想法。” 许则抿着唇像在思考,几秒后他说:“我再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你年纪还那么小,烂在这里不划算,以后别来了。”贺予看了眼表,“我还有事,你一个人能出去吗?” “能。”许则说,“谢谢你。” “客气。”贺予抬了一下手,“走了。” 出了通道,许则察觉到不对劲,他开始往酒吧走,穿过拥挤的人群进了厕所,接着直接将厕所大门反锁,迈步走向最后一个隔间。许则双手攀住天窗边缘,一脚蹬在马桶水箱上,整个人从窗子钻出去的瞬间,他听到厕所门被踹开的声音以及上厕所的alpha们的惊呼谩骂。许则踩着围墙干脆利落地跳进巷子,一边跑一边发消息给保镖,告诉他们自己马上到停车场。 在角落里等了半分多钟,许则看见三个保镖从大楼里出来,他走过去上了车。 车子开到大街上,保镖们依然神色凝重。他们在许则去酒吧的途中就把人跟丢了,许则在俱乐部里像条鱼,对每条路每个出口都十分熟稔,但这种熟稔于他们而言实在是种危险的不可控。 “对不起。”许则说,“下次我一个人进去,结束了就出来找你们汇合。” 一个保镖立即申明:“没有下次了。” 接下来几天,许则开始忙报考和过户的事,下周六是他生日,生日一过,房子就可以转到他名下,许则想尽快卖掉,把叶芸华换肺的手术费凑出来。 已经有很多所学校通过老师或私下来联系许则,希望他报名,许则没怎么犹豫就将首都以外的院校排除了。他没有特别向往的专业,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学院,仅仅想要留在本市。 以及这个学期以来一直还算安分的贺蔚突然发了一次疯——周三上午十点截止报名,他在九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拿出平板登录报考系统,将家里请专业顾问为他填报的三所学校全部删除,最后只报了一所上去,点击提交后便立刻关机趴在桌上睡觉。没过半小时,两个保镖来到班里,一言不发地将贺蔚押走。 许则没有告诉贺蔚自己在俱乐部遇到了贺予,他想贺予应该也不希望贺蔚知道。 上次从城西回来后,许则以为陆赫扬会发信息或打电话来询问,他甚至已经编造好了一个看似合适的理由,为避免露馅还特意默默地背了又背,但陆赫扬并没有联系他。 这让许则比被陆赫扬质问还要不安,因为意味着陆赫扬可能真的生气了,或者对他彻底失望。 周末,许则去了疗养院,叶芸华最近状态不是很好,经常呼吸困难,需要长时间地吸氧,但她的情绪似乎平和很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再问乔媛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家。 周三,许则参加了第一所院校的初试。这是贺蔚没来学校的第七天,是他和陆赫扬断联的第十六天。 周四,今天是军事总院的初试,许则在官网上看到的,至于为什么会去浏览军事教育总院的官网——这好像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和陆赫扬有关的东西。 许则从报名后就没有再去汽修店,专心准备考试。最近这段时间,许则从种种事件中抽离,隐约意识到,无论那条短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之绝不会是单纯好心地告知他父亲殉职的隐情。他上次回城西已经是半只脚踩进了圈套,必须先停下来。 手机响了一声,许则拿起来看,屏幕显示“9号”——是陆赫扬用过的号码。许则立即解锁打开信息,陆赫扬发来的是一个网址,附言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签个名 点开网址,是一张补助申请的电子签名单,许则粗略地浏览一遍后就签下名字,然后退出网页,给陆赫扬回信息:签好了 等了一会儿,陆赫扬没有回复,许则鼓起勇气,问:现在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几秒后,陆赫扬回:打吧 得到允许,许则打电话过去,在听到那声“喂”的时候,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本来就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想听听陆赫扬的声音。 “一直在封闭训练,不怎么用手机。” 陆赫扬的语气没有起伏,许则猜想应该是疲惫的缘故。他“嗯”了一声,问:“你上次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那晚他被陌生的短信干扰得无法思考,过后查看和陆赫扬的通话记录,才发现只有短短十几秒,完全是刚接起来没说几个字就挂断的程度。 “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是晚得过头了,许则刚要道歉,陆赫扬反问他:“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许则回答。 “确定没有是吗?” 真的没有,只是想听听声音。许则再次回答:“确定的。” “那我换个问题,这半个多月里有没有奇怪的人联系你,或者你有没有收到奇怪的信息。” 许则以为陆赫扬会问去俱乐部的事,却没料到陆赫扬略过行为而直接问到了原始诱因。反复背诵过的假理由被迫作废,许则停顿很久,才说:“好像没有。” “是好像没有,还是确定没有。” 陆赫扬的语气依然没有起伏,不急不躁,很平静且有耐心,不带任何咄咄逼人的意味,但许则感到一种身处审讯室的紧张,下意识屏住呼吸。 “许则。”在这个时候陆赫扬又叫他,“能不说谎不隐瞒地给我一个回答吗?” 许则低着头,四五秒后他说:“能。” 陆赫扬没有说话,等许则的下文。 “上次在酒店,晚上的时候我收到一条信息,里面有几张图片,是关于——”许则顿了顿,“关于我爸爸的事,好像跟俱乐部的一个alpha有关系。” 没问是有什么关系,陆赫扬只问:“你自己可以查清楚吗?在保证安全、不影响接下来的考试的情况下。” 答案太明显了,许则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但好像直到现在,那股无力感才切实涌上来。他按了按眼眶,承认道:“我自己可能没有办法……解决。” “没关系,把图片发给我。”陆赫扬的声音轻了一点,“我来解决。” 晚上十点,陆赫扬和顾昀迟从集训宿舍出来,坐上开往机场的车。今天军事总院的初试结束,意味着基础训练课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需要确定报考的军种,再进行针对性训练和考试。 上车后,顾昀迟戴上耳机和眼罩休息,陆赫扬打开平板,开始看许则发给他的图片。 案件记录没有问题,首都总局的盖章也没有问题,但陆赫扬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他翻到邵凭的照片,那张黑白色的监控视频截图,看了很久,陆赫扬意识到异样所在。 他跳回第一张图片,卷宗上的案发时间与现场监控录像画面的时间是同一天,没有错。陆赫扬切回主界面,找到一个文件夹,点开之前他罕见地犹豫了片刻。 文件里是蒋文之前发来的关于何议一家的资料,陆赫扬的目光在一行行的文字上扫过,十年前的大选日期、何议及其配偶名下的房产所在地—— 在此之前,关于给许则发信息的是谁,陆赫扬能猜到,但现在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高耸的路灯在窗外呼啸而过,车子正以一百码的速度飞驰在去往机场的高速路上。车内安静且晦暗,陆赫扬关掉平板,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几分钟后,他拿起手机拨通家里客厅的座机。 保姆很快接通:“喂,您好。” “阿姨,这几天你帮我打扫过房间吗?” “是的,每天都有打扫。” “我的房间里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有的,你出国没几天的时候,我看到书桌上多了一个很厚的资料袋,需要给你寄过来吗?” 车灯在迎面高悬的指示牌上折射出白亮的光,从陆赫扬的眼底一闪而过,他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为身体找到支撑,然后回答:“不用了,我凌晨就到家。”

第68章

周五晚,许则接到陆赫扬的电话,他“喂”了一声,陆赫扬却少见地没有开口,许则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陆赫扬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周末有空吗。” 许则不经思考就回答:“有空。” “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不问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许则关注的是:“你回国了吗?” “嗯,凌晨到的。” “好的。”许则想了想,又问,“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明天我让他们早点给你送晚饭过来,你吃完之后洗个澡,在家等我就可以。” “好。” 周六早上许则去了疗养院看叶芸华,得知许则打算卖房子,周祯显得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没事,不着急的”——许则权当是安慰。 从疗养院回来,许则按照平时的安排看书做题,但心里一直很高兴,单纯因为能见到陆赫扬而高兴。并且今天正好是他的生日,许则不认为陆赫扬会记他的生日,所以他把这当成巧合,对他来说是礼物一样的巧合。 临近傍晚,许则吃过饭洗完澡,一边做试卷一边等陆赫扬,这大概是他学习最不认真的一次。 五点多,外面依然十分明亮。叮的一声,有信息,陌生号码:下楼 许则立即站起来,拔掉手机充电线,拿上钥匙跑出门。陆赫扬的车就停在楼道口对面的树下,副驾驶的车窗开着,陆赫扬侧头看着许则,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只是看着。许则蓦地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 四周很静,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好几秒后陆赫扬终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别发呆了。” 许则没有在发呆,是在思考,思考一些没有头绪和缘由的东西。 他走过去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陆赫扬也没再说什么,发动车子往外开。开过一条街后,陆赫扬看了眼后视镜,忽然打方向盘往左拐进一条窄路,朝更深的居民区开去。 老城区的路许则都未必有那么熟,比起探究陆赫扬这样做的原因,许则更担心刮到车。 在错综狭乱的胡同路里绕了二十多分钟,陆赫扬把车停在一个小区后门的路旁,解了安全带,手背在许则颈侧贴了一下,对他说:“下车。” 许则便下了车,刚关好车门,陆赫扬就拉住他的手,带他跑进一旁的巷子。 风从耳边吹过,把两人的T恤吹得鼓起来。许则想起他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陆赫扬,在打翻了那几个抢劫的alpha后,他们也这样一起跑在巷子里,那时候他还是17号。 穿过一整条长巷,路口是一家小卖部,小卖部门前停了辆黑色越野,一个alpha靠在车旁——竟然是贺蔚。 见许则有点诧异的样子,肉眼可见瘦削了不少的贺蔚露出一个稳重的笑:“不要紧,不过是前段时间绝食了三天而已。” “东西都放车里了吗?”陆赫扬松开许则的手,问。 “都塞进去了。”贺蔚一下子忧愁起来,“要是被我爸和陆叔叔知道了,我马上就会死的吧。” “那你很伟大。”陆赫扬说。 “我们小则。”贺蔚伸手抱了一下许则,“我以后不去学校了,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要经常想我啊,老婆。” 然后他像个被陆赫扬戴了绿帽的孬种一样,凄苦地问:“你到底想带我老婆去哪里,怎么弄得好像要私奔,还会回来吗?” 陆赫扬帮许则打开副驾驶门,等许则坐上去,他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在关上驾驶座车门之前,陆赫扬看着贺蔚,忽然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车子启动,从老城区的居民楼之间一路向外开去,迎着落日行驶在宽阔的郊区大道上。许则看着陆赫扬的侧脸,他发现陆赫扬嘴边是带着点笑的,像七岁那年见到的一样,那种激发许则最原始心动的笑容,有点坏又幼稚。 于是许则也笑起来,旷野的风卷进车里,他感到高兴,是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一刻、这一幕,都会忍不住笑的高兴。 到达盘山公路时太阳还没有落下去,车子绕着一面是树林一面是海的山体盘旋而上,许则趴在车窗上望着淹没在遥远海平线中的半轮落日,试图将一路上的每帧每画都记下来。 等天际只剩下一道残阳,陆赫扬把车开进山顶旁的一条小道上,穿过山林,停在一棵树下。 他下了车,许则也跟着下去。陆赫扬打开后备箱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同时对许则说:“你去前面看看。” 许则收回想要帮忙的手,听他的话往前走。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踏出灌木丛,许则看到一处平坦的草地,草地尽头是山崖,山崖下是海面,海的那端是灯火闪烁连绵的首都,能听到海潮翻涌的声音以及港口长鸣的船笛。 “几年前跟贺蔚还有昀迟来这里野营过。”陆赫扬从林子里迈出来,将装备扔在地上。 许则过去帮他把东西拆开,思考片刻,他说:“一定很开心。” “是的。”陆赫扬取出帐篷支架,“直到我们发现周围的树林里有至少十几个保镖。” 许则一怔,扭头看向身后的林子。陆赫扬支起一盏照明灯,点亮,暖色的灯光照出他脸上的一点笑,他将灯悬挂在落地架上,说:“别怕,之前不是被我们甩掉了么。” 没有害怕,许则只是想到陆赫扬很少提及家庭方面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对陆赫扬一无所知,只能根据贺蔚与顾昀迟的经历进行泛泛的联想。 帐篷很快就搭好了,入夜后的山里十分清凉,陆赫扬将两张折叠靠椅搬到帐篷前,递给许则一件衬衫:“可能会有虫子。” 他们在椅子上坐下来,脚下是海与城市,远处港口的灯塔明亮非常。许则把鼻子埋在衬衫领子里,没有闻到陆赫扬的信息素,只有很淡的香。 “衬衫是贺蔚的。”陆赫扬说。 许则愣了愣,坐直身子看着他,意外地“啊?”了一声。陆赫扬又笑,开了瓶矿泉水给许则,说:“骗你的,是我的。” “好。”许则丝毫没有被骗的自觉,反而感到踏实,又靠回椅子上。 “这里下雪以后景色更好,冬天我们可以来看雪。”陆赫扬指了指左侧的山,“那边有个露天滑雪场,到时候还可以去滑雪。” “我没有滑过雪。”许则沉默片刻,回答。他其实想问‘我们会在一起过冬天吗’,但答案太明显了,不需要问。 “会教你的。” 许则试图想象,但没发生过也不会发生的场景注定想象不出来。他将左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越过椅子扶手,碰了碰陆赫扬的手背,陆赫扬便将手朝上,贴着许则的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他们静坐着,听风声和海浪。许则头微微歪着,因为轻松而半阖起眼睛,他很少有这样能够自由喘息的时刻,即便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又或是这样的时刻仅有今晚一次。 后来他彻底闭上眼睛,昏昏入睡。许则发现自己在陆赫扬身边总是睡得很快,并且这次陆赫扬应该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 但其实如果陆赫扬真的丢下他,许则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半梦半醒间,额头好像被碰了一下,许则下意识握紧陆赫扬的手。他睁开眼,看见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圆且亮,将整片夜空照得格外广阔而遥远。 “醒了?”陆赫扬侧着头,和许则距离很近。 许则放空两秒,才点点头:“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 “……”许则露出有点懊悔的神色,他把头摆正,低声说,“我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 “坐了那么久的车,是会累的。”陆赫扬说,“你没有做错,不要总是反省。” 这句话成功使许则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反省——反省自己是否真的总是在反省。陆赫扬看他片刻,大拇指在许则手心挠了挠:“停。” 许则就停了,什么也不想地看着陆赫扬。 陆赫扬站起来,牵着许则往另一个方向走。路过帐篷时他俯身从装备袋里拎起一个东西,许则没看清是什么。 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十几分钟,跨出树林,许则看到一片湖,明亮的月色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在湖边的沙滩上,陆赫扬将东西放下,拆开。 “在山里用火是不对的,不要学。”陆赫扬按下打火机,“不过湖边的话,有什么意外可以及时扑灭。” 他说了什么许则其实没有听清,只听见打火机扣动时清脆的咔哒声以及引线燃烧的呲呲作响。 银白色的光从地面迸射到胸口高的位置,像一束闪烁的捧花,将深蓝夜幕下许则的脸照亮。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又好像很专注,一动不动地看着烟花,眼睛格外的亮。 很久后许则抬起眼,目光穿过烟花落在陆赫扬脸上,他在这一刻确定,陆赫扬记得他的生日。 他从七岁起就没有再过过生日,没想过有人会带他躲开所有视线,逃离城市,私奔到寂静山林里,在月光照耀下的湖边为他放烟花——而这个人是陆赫扬。怎么可能。 许则忽然闭上眼睛,他有愿望要许。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许则只希望外婆可以好起来,还有陆赫扬—— 他睁开眼和陆赫扬对视,烟花在慢慢熄灭。 陆赫扬对他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将燃放过后的烟花放到湖里浸湿,重新装进袋子里带回露营地,陆赫扬用矿泉水洗了手,和许则一起躺进帐篷。 月亮的光透过顶部的格网照进来,许则望着天空,望着望着,有一道淡金色的光从帐篷上滑过。 “是流星吗。”许则问。 “应该是萤火虫。”陆赫扬回答。 话音落下,又有光亮慢悠悠闪过,是萤火虫。 “萤火虫。”许则将正确答案重复了一遍。 陆赫扬问他:“刚才许愿了吗。” “许了。” “许了什么。” 比起迷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的传说,许则显然更迷信陆赫扬。他眨了一下眼睛,如实道:“希望外婆身体健康。” “还有吗。” “有的。” “希望你自由。”许则转过头,如霜的月光落在他和陆赫扬的侧脸上。许则看着陆赫扬近在咫尺的眼睛,说,“祝你自由。” 第二天许则醒得意外的晚,身旁空无一人,他猛地坐起来。 陆赫扬收拾好洗漱用品,一回头,许则的脑袋正从帐篷里探出来,头发乱乱的,脸上睡意未消,但眼神很清醒,对视的瞬间能明显看出许则松了口气。 “我也才刚起来。”陆赫扬将一盒旅行装递给许则。 许则接过,还是看着他,陆赫扬就笑了笑,伸手把许则的头发再揉乱一点,对他说:“十八岁快乐。” 有人的成长从成年开始,又或是毕业时,但许则一定更早,也许是七岁时失去父亲的那一天,也许是第一次站上拳击台的那一晚,没有所谓的仪式感,只是猝不及防地被命运狠狠推了一把。 许则的表情变得有点呆愣,然后说:“谢谢。” 十八岁的第一天,许则过得前所未有的无所事事。早上收拾好帐篷后,陆赫扬带他去了半山腰一处可以看到海的宅子,许则没有在那里见到任何人,但餐厅桌上有刚做好的早饭。 吃过早饭,陆赫扬接了个电话,许则站在客厅里望着那轮黑盘白针的钟表,等秒针转过三圈,他听到陆赫扬走进来的声音。 “那边有台球桌,要打台球吗,还是看电影?” 已经跟陆赫扬打过台球,许则于是选择没有跟他一起做过的事:“看电影,可以吗?” “嗯。” 影院里的茶几上已经放好了新鲜水果和饮料,沙发很大且软,陆赫扬将平板递给许则:“想看什么,挑一下。” 许则生活中的娱乐少得可怜,不了解哪部电影最卖座,哪个主演正当红,没有头绪地翻了一会儿,他问:“这个可以吗?” 陆赫扬已经戴上U型枕,他看着屏幕上那部关于北极熊的纪录片,不知道许则是从哪个角落里翻到的。 “你想看就可以,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许则点点头,按下播放键。影片开始后室内的灯光渐渐暗下去,许则感觉陆赫扬靠在了自己肩上。 画面里一片白茫茫,干净得仿佛要冒出冷气,陆赫扬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许则侧过头,荧幕的光亮明明暗暗地投在陆赫扬脸上,许则看着他,目光缓慢描摹过每一寸线条。 他想到陆赫扬以后如果跟某个人生活在一起,或许就是这样的,那很好。 许则低头,原本想在陆赫扬额头上亲一下,但是怕吵醒他,最后只亲了亲陆赫扬的头发。 他们很晚才吃午饭,快两点了,正是最热的时候,从餐厅的玻璃墙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亮得刺目的海面。许则望了很久,又回头去看墙上的钟。 陆赫扬始终平静,午饭后他带许则坐到客厅的地毯上,给了许则一只手柄,跟他一起打游戏。许则输了一次又一次,他的眼神好像没什么着落点,过程中频频抬头看钟表。 最后一关结束,在游戏音乐中,许则愣愣看着一刻不停在走动的秒针,他听到陆赫扬说:“我们走吧。” “好。” 像来时一样,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说话,背对着落日重新往一天之前离开的城市而去。风灌进车里,吹得许则有些喘不过气,他将车窗关紧。 开到一半,陆赫扬减慢车速,许则看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保镖车,站在车旁的alpha是这段时间在他身边担任保镖的其中之一。 “下车吧。”陆赫扬说。 许则点点头,开门下车。风太大了,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许则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陆赫扬也下了车。 “本来想带你去滑翔的,但是俱乐部的人告诉我今天风大,不太合适。”陆赫扬很淡地笑着,“只能等下次了。” 许则又点点头,他好像只知道点头了。夏天已经临近末尾,但下午的温度仍然十分高,许则感到没什么力气,他握了握拳,发现指尖很冰。 “这次会去很久吗?”他终于问。 “可能要久一点。” “好的。”许则第三次点头,他说,“我等你。” 陆赫扬还是站在一米外的位置,看着许则:“不等的话也没关系。” 许则的喉结动了动,难得坚持道:“会等的。” 等不到冬天一起滑雪没关系,等不到下次的滑翔也没关系,只要能等到再次见面就可以了,他多久都愿意等的。 “嗯。”陆赫扬又笑了一下,“上车吧。” 许则蜷紧手指,说“好”,然后转身朝保镖车走过去,上车前他按着车门回头看了陆赫扬几秒,才坐到副驾驶。 车子开动,许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后视镜。驶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侧过身,手撑在车窗上探出头向后看。陆赫扬依旧站在原地,那辆黑色越野车旁,身后是火把一般的夕阳,灼红半边天际和空旷的郊野。 没有挥手作别,没有大声说再见,他们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对视了一眼。 许则慢慢坐回座椅上,看向中控台,屏幕上面显示的正好是昨天陆赫扬来接他的时间。

第69章

十一月中旬,关于首都城西的征迁扩建项目正式启动招标,只是多数业内人都知道,最终结果其实在招标公告发布前就已经确定——顾家中标,魏家落败。 与此同时,魏家名下的一家子公司被查出涉嫌违禁药品开发试验,由此引出城西某个地下俱乐部存在的各种非法经营行为。一切看起来都像是顾家在项目竞争过程中为了碾压对手而抛出的爆料,合情合理。 但也仅此而已,最终受牵连的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替罪羊,而魏凌洲与唐非绎顺利隐身,安然无恙。 从池嘉寒口中得知这些的时候,许则想到陆赫扬曾经说过的,要解决唐非绎很简单,但不能只解决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很多产业,牵扯到很多人。 “当初换了新市长,还以为会有什么手段,原来是蛇鼠一窝。”池嘉寒把菜里的葱挑出来,“好歹是首都,在联盟理事长眼皮底下也这么猖狂,魏家是想翻天了。” 许则看着保温盒里的饭:“是因为联姻吗?” “一开始魏家确实因为联姻得到了很多好处,但理事长没可能一味纵容,所以听说魏家今年跟联盟政府里的另一拨官员走得很近,而且魏凌洲还跟唐非绎勾搭在一起了。”葱终于挑完了,池嘉寒开始吃饭,“我觉得理事长应该什么都知道,不过以他的站位,联盟政府不可能突然下沉来插手首都的事,所以魏凌洲唐非绎那帮人要被彻底解决,还需要很长时间,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除非他们真的搞出了很严重的后果,有些事情很微妙的,也许就差一根导火线,让理事长觉得烫了,说不定他会往下瞥一眼,管一管。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出证据来试探态度,我感觉不一定是顾家干的,太留情面了,项目竞争需要稳准快,这种更像是在下一盘大棋。” 池嘉寒说完,嘴里塞着饭对许则一笑:“只是一些猜测,不一定准确。” 但许则知道准确度至少有95%,池嘉寒是在高官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每句话背后的所见所闻都有绝对依据。 “别发呆,吃饭了。”池嘉寒在桌子下轻踢了许则一脚。 他现在不在许则面前提陆赫扬了,陆赫扬贺蔚他们已经完全不来学校,两个s级专班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少。大家都被推着往前、分别,而许则和陆赫扬是其中最理所当然要分道扬镳的两个。 许则已经顺利通过了三所志愿学校的初试和复试,只剩最后的面试。池嘉寒觉得许则目前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平稳,每天埋头学习,作息规律——是他认识许则以来,对方过得最像正常人的一段时间。 放学,许则坐在保镖车上,盯着车内后视镜。那辆棕色面包车依然跟在车后七八米远的位置,不远不近。 这是被尾随的第几天了,许则记不太清,他确定对方是唐非绎的人,但不知道唐非绎为什么突然弄这一套,只跟踪,没有其他任何实质行为,好像是故意让人心里不舒服。 保镖们对此也没有作出反应,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 吃过晚饭,许则坐在椅子上,对着墙壁练习面试题。他不太擅长面试,所以尽力逼自己投入,手机响起时许则愣了会儿,才从状态里脱离出来,伸手去拿。 陌生号码,不是备注过的任何数字,许则按下接听。 “最近过得还好吗,17号?” 听到第一个字时许则就拧起眉,他将题本合上,问:“什么事。” “你违约的六十万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印象里17号一向是很守信用的人,怎么这次会耍无赖呢?” 许则知道唐非绎没有道理现在才打电话来提起违约金的事,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秒钟与对方周旋,只再次问:“什么事。” “听说我们17号很厉害,初试复试都高分通过了,那面试应该也没问题吧?”唐非绎悠悠道,“不过最后好像还有一项背景调查来着?” 几乎是无意识的,许则站起来,一手按在书桌上,他感到手心在迅速出汗。 “我准备把俱乐部跟你的转账流水,还有你在拳馆、酒吧、赌场工作的照片都整理一下,发给你心仪的学校,让他们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你觉得好不好?” 从自己没有赔违约金而唐非绎却一直按兵不动时就该想到的,这件事不可能轻易揭过。 “你要怎么样。” “简单,我们见个面。”唐非绎笑了声,“放心,聊聊天而已,要是你害怕,可以带保镖来。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把地址发给你。” 许则没有回答,将电话挂断。 俱乐部被查封的风头还没有过去,许则不知道唐非绎现在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 应该告诉陆赫扬的,在上次收到匿名短信打算隐瞒却被陆赫扬识破后,许则艰难地下了决心。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总是藏着不说,时间久了,不仅会把生活弄得一团乱,也会让陆赫扬感到疲惫。 可是偏偏那么巧,他和陆赫扬暂时失去了联系。剩下的唯一关联是身边的保镖,但他们并不知道陆赫扬的情况,许则也不会问。 在书桌前站了很久,许则给保镖打电话。 “怎么了?” “唐非绎约我见面,他有我在俱乐部打工的照片,可能会影响背调。” 许则简单地将事实说明,没有撒谎,他抱着一种很见不得人的想法,他觉得保镖会把这件事汇报上去,那么陆赫扬或许也会知道。 就算陆赫扬打电话来说一句“我不想管你的事了”,也没关系,许则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可以去。”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保镖当即给出答案,像是提前接到过关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指令。 许则怔了怔,陆赫扬曾叮嘱他离唐非绎远一点,这次自己却被许可与唐非绎见面。他忽然意识到唐非绎的目的或许和违约无关,甚至可能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他的目标是陆赫扬。 而陆赫扬他们应该也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同意自己赴约。 周五,唐非绎将地点发给许则,看上去是一家正常的餐厅。放学后,许则回到家不久,保镖来敲门送晚餐,顺便将定位器和窃听器交给他。许则把它们放进裤袋,很快吃完饭,开始看题。 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消息,许则打开看,陌生号码,三张图片。 房间里安静下去,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许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洗手间,他好像没有特定的目的,先是在镜子前立了会儿,然后洗手。洗到一半,许则按掉水龙头,忽地转身跪到马桶前干呕,他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很轻易地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 喘着气缓了会儿,许则双眼通红地起身,摁下冲水键,回到洗漱池前。他一遍遍地漱口、洗脸,直到口腔变麻,整张脸都发红。 最后许则满脸是水地走回房间,给唐非绎打电话。 “我吃过饭了,不去餐厅。”他的语气冷静,但声音有点哑,“你开车来我家。” 唐非绎倒是没有犹疑:“行啊。” 半个多小时后,楼下响起一声车喇叭,许则拿上钥匙和手机,出门。 即便失去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俱乐部,唐非绎似乎依然没什么变化,看向许则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你现在被养得不错啊。” “我来开车。”许则说。 “看来是真的很怕。”唐非绎推开门下车,轻佻笑着,“怎么,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许则沉默地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关车门。他没有考过驾照,但会开车,因为在俱乐部打工时经常开面包车去送货运货。 老城区离郊区近,车往外开,周围的建筑慢慢变得稀少。唐非绎抱手靠在椅背上,十分悠闲的姿态:“看你这样子,怎么感觉是你有事要找我?” 车里空调开的还是冷气,寒意顺着皮肤蔓延,许则抿着唇,将方向盘握得很紧,手腕不可察觉地在微微颤抖,他问:“你杀过警察吗。” 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唐非绎的眼神动了动,哼笑一声:“陆赫扬让你问的?他不会觉得拿着我承认的录音去报警,就能把我抓起来吧?玩得这么小儿科,不像他啊。” “十年前,潞山别墅,你有没有用狙击枪杀过一个刑警。” 说完这句话,许则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闭眼的瞬间,那条陌生短信里的三张照片从脑海中闪过。 第一张照片,和上次收到的关于邵凭的监控视频截图一样的日期,但画面中多了一个人,是走在邵凭前面的唐非绎,他手中的那把枪在旁边的空白处被特意用红笔标明型号:ASG370狙击步枪。 第二张照片,仍然是同一日期的监控截图,几个穿着防弹衣的刑警正持手枪上楼,为首的alpha是许洺。 第三张照片,是许洺的尸检报告,颈部中弹,子弹横穿过喉管,炸碎颈动脉,当场死亡。通过鉴定子弹的直径与型号,确认为狙击枪弹,所匹配的枪型中包括ASG370狙击步枪。 许则还记得照片里许洺在防弹衣下穿的那件衣服,是一件很旧的灰色衬衫,乔媛说了好多次让他扔掉,许洺一直舍不得,因为是结婚时穿在礼服里的。 不重要,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关于是谁发来的短信,在他和唐非绎见面前那么巧合的时刻,明晃晃地用这样的证据刺激他,都不重要了。 许则现在只要求证,要知道真相。 “啊……一说时间地点我就想起来了。”唐非绎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着腿,“当时那把枪刚到我手上,我就随便找了个警察试试手。” 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露出一个残忍又得意的笑:“我记得我打得特别准,刚好命中喉咙。” 在他话音落下时,许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那种大脑迟缓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的样子,油门被他一动不动地死死踩着,车速一路攀升。 “陆赫扬告诉你这些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死了一个没名没姓的警察,他自己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你不至于为了十多年前的事要替他报仇吧。” 许则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踩着油门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在急速的转弯中剧烈倾斜,碾着碎石卷起尘土,往一条小路上去。 不远处是一条江,太阳快落山了,天色暗下去,车子以恐怖的高速朝江边疾驰,越来越近。在高频率的颠簸中,唐非绎神色平稳,看不出半点惊慌。 车子带出的风吹散江畔的杂草,许则从始至终盯着前方,面色苍白到不似真人。江面上波涛涌动,在距离岸边仅仅几米距离时,许则猛地踩下刹车,车胎在沙石地上因为紧急制动而滑出两道长长的深痕,停在离岸只一步之遥的位置。出于惯性,唐非绎整个人被狠狠往前甩去,等他勉强缓过劲,发现许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座外。 唐非绎解开安全带的同时,许则拉开车门,拽住他的衣领,以一股惊人的力道将他拖下了车。 局势一时间走向不可控,唐非绎来不及揣摩许则的目的,他下意识反手往身后摸枪,却被许则反应极快地钳住手腕,将他的整只手臂翻折。唐非绎闷哼一声,枪落在地上,被许则一脚踢开。 唐非绎的身手并不差,他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拳头朝着许则的太阳穴去。然而许则最擅长近身格斗,经历过无数场血腥的拳击赛,他的进攻和防守早就像机器一样精准。许则一手接住唐非绎的拳头,一手卡住他的脖颈,翻身一转,两人摔在地上,随后许则飞快起身,跨坐在唐非绎身上,面无表情地朝他的眼睛和鼻子狠击几拳。 血从唐非绎的鼻子里喷出来,许则停了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一点,盯住他,终于开口:“他不是没名没姓的警察。” “他叫许洺。” 唐非绎粗喘着气,看了许则一会儿,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许洺……别告诉我死的那个警察是你爸爸……”嘴角不断地往外流血,然而唐非绎却越笑越快意,“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发疯……哈哈哈……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啊,陆赫扬告诉你了吗?” 诡异难言的预感在心头浮起,许则低声说:“毒品。” “他果然没告诉你……”唐非绎笑得浑身发抖,“不是毒品,是绑架啊。” 他凑近许则耳边,压低声音:“你知道被绑架的那个人是谁吗,你知道吗?” “我不需要知道。”许则冷静地回答。无论是缉毒还是绑架,都是许洺的工作和职责,没有区别,他只需要知道杀人犯是谁。 “你会想知道的,许则。”唐非绎躺回地上,明明满脸是血,神情却惬意又快慰,“你肯定会想知道的。” 像被什么击中身体,许则肩膀倏地抖了一下,江水流动的声音在消失,他无自觉地屏住呼吸,一分多钟后,他骤然松开唐非绎的衣领,轻微哆嗦着吸了口气。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嘴唇张合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还想杀我吗,敢杀我吗?”唐非绎舔了舔嘴边的血,“大学不想读了,外婆不想管了?有些事情不是杀个人这么简单的,你们这些小孩。” 许则毫无反应,很慢地站起身,身体异样沉重,背好像怎么也挺不直。往前走时他甚至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步。最后许则机械地抬起头,看了眼周围,是陌生的地方,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许则回过头,唐非绎似乎还躺在那里,也可能已经上车了,太昏暗,看不清。 走不动了,许则停下脚步,伸手去摸口袋,摸到定位器和窃听器,他努力地分辨了许久,才认出哪个是窃听器。 许则把窃听器握在手心里,整个人站不住地跪下去,被周身疯长的野草掩盖住。他低下头,将脸一点点凑近掌心,嘴唇动了动,发出低哑的声音。 他很轻地问:“是你吗?” 窃听器不是手机,不会给他即时的回应,耳边只有不停歇的风声。 训练基地的休息室里,陆赫扬静静看着桌上的水杯,几秒后,他摘下耳机。 蒋文坐在沙发对面,沉默片刻,他拿起手机打电话。 “把唐非绎的人放了,带许则回去。”

第70章

许则收到了一份关于十年前某场绑架案的卷宗,在那天晚上他被保镖从江边带回家后。 他很小心地翻阅,怕看到照片里有父亲牺牲的场景,但整沓厚厚的卷宗里,有关许洺的照片都成了空白,似乎是有人知道他看了会难受,所以提前这样做了。 被绑架的是当时参加联盟理事会外长竞选的候选人之一陆承誉的儿子,主谋是陆承誉的竞争对手何议,被雇佣负责绑架行动的是邵凭。 根据从犯的口供,邵凭被交代过,这场绑架案里需要死几个警察——让何议背上人命作为投名状,才能更好地牵制他,双方的合作才会牢固。 而唐非绎,只是跟着父亲的下属去看热闹,又那么凑巧,十几岁的alpha刚到手一把狙击枪,跃跃欲试,于是拿三百多米外那个正在解救人质的刑警当活靶子,毫无顾忌地扣动扳机。 一字一句,许则一直看到凌晨,等他再抬起头,怔了很久,才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他一直咬着舌尖,连什么时候咬破了都没有意识到。 过往的桩桩件件是草蛇灰线,终于串联在一起。 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父亲的遗体、致使父亲遇难却始终含糊不明的案件、失去儿时记忆的陆赫扬、唐非绎曾对陆赫扬说过的那句“第一次在后台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眼熟,可是总想不起来”…… 还有诡异的陌生短信,半遮半掩的真相,引诱他一步步踏入险境。 许则相信陆赫扬不会这样做,因此唯一的可能指向了不可能的人——那位高高在上的理事长。 所以太简单了,要让他和陆赫扬分开实在是过分简单的一件事,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只用让他们知道真相就可以。 甚至连这些都不用做,只要有人对许则说为了陆赫扬好,麻烦你离他远一点,许则可以保证这辈子都不出现在陆赫扬面前。 而陆赫扬应该更早知道这件事,生日那天见面的第一眼,许则就有预感,他一直在等,等陆赫扬什么时候开口说再见,可直到分别,陆赫扬都没有说。 对陆赫扬而言,跟自己说一声再见,应该并不难,但陆赫扬没有说。 大概是愧疚,带着愧疚为自己过一个生日,陪自己度过完整的24小时,并且最终没有忍心给出分开的信号。 如果能再见一面,许则想告诉陆赫扬,不要内疚,不是你的错,你很好。 另外,没有负担地对我说声再见吧,没关系的。 蒋文这段时间经常来训练基地见陆赫扬,很多事情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因为陆赫扬、林隅眠以及陆青墨的通讯被全方位地监视了。 十年前林隅眠去国外养病,恰逢陆承誉竞选,出于安全考虑,林隅眠提出要把陆青墨与陆赫扬带出国一段时间,只是没得到陆承誉的同意。等他再回国,陆赫扬的记忆已经变得断断续续,陆承誉压着消息,但林隅眠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甩给陆承誉一纸离婚协议,从此搬进鸾山别墅独居。 现在得知当初绑架陆赫扬的是唐非绎那伙人,林隅眠无法坐视不理——魏凌洲和唐非绎走得那么近,如果这次能顺势撬动魏家,至少可以让陆青墨摆脱这场联姻。 “他当然不会放任我们私下去查。”林隅眠对陆承誉的监视不意外,“联姻对象出了事,会给陆家和联盟政府带来负面影响,并且魏家的股票和税对政府来说很重要,是应该看得长远点。”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我不是理事长,管不了那么多。”林隅眠说。 陆赫扬刚从射击场来餐厅,顾昀迟在另一头的窗边接电话,陆赫扬帮蒋文倒了杯水,坐到桌子对面,看蒋文带来的文件。 “魏家在另一个联盟国的公司最近开始运作了,唐非绎和贺予都是股东。”蒋文说。 “资金大概是之前从唐非绎的赌场里流出去的,不太好查。”陆赫扬翻着文件,“查一下其他几个大股东吧,应该都是联盟政府里一些官员的家属,到时候把资料送到爸爸那边,他会和顾爷爷商量的。” “好的。”顿了顿,蒋文说,“陆小姐前两天去看心理医生了。” 陆赫扬一怔,抬起眼:“爸爸知道吗?” “林先生暂时还不知道。” “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姐姐回国之后如果跟魏家吃饭,派人直接跟到餐桌边。”陆赫扬说,“安排两个人去韩检身边。” “好的。” 安静片刻,陆赫扬问:“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变化,去过几趟房产中介。他的房子应该不太好出手,太旧太偏了,而且不在城西项目的征迁范围里。” 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许则,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能沉默地独自咽下去,不说也不问。 见陆赫扬没有说话,蒋文继续道:“现在情况特殊,你先不要离开基地,如果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受影响的反而是他。” “嗯。”陆赫扬的目光落在文件纸张边缘的尖角上,“我知道。” 吃过饭回到宿舍,陆赫扬在书桌前坐下,翻开书。没过一会儿,手机里传来特殊的提示音,来自一个窃听软件——所连接的窃听器如果开机,手机会收到通知,打开软件就可以播放另一头的即时录音。 陆赫扬解锁手机,点进软件,按下播放键。 扩音器里传来细碎的电流声,以及非常轻微的呼吸。 又几秒,陆赫扬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唰唰声,应该是许则房间窗外的那棵大树。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许则始终没开口。过了半分钟,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许则把窃听器关掉了。 他明明不知道陆赫扬能听见,可还是打开了窃听器,然后又关掉,看起来在做无意义的举动。 第一场面试在十一月底,车子一路开进学校,天气很好,学生们来来往往地在走动。 跟预备校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除了不用穿校服,但许则一直透过车窗朝外望,很认真地在看。这是他亲手点击选择和确认报考的第一所学校,之前只在宣讲会上看过照片。 不久前的傍晚,有那么一刻,许则是真的想杀了唐非绎,但他不能成为杀人犯。从报考大学的那秒起,许则觉得自己已经渐渐看到正常生活的影子——他太想抓住了,做梦都想。 保镖把车停在楼下,跟许则一起上电梯。在进入面试室之前,保镖突然说:“他说祝你一切顺利。” 许则微愣,同时门边的助教为他推开门,许则下意识迈进去,又失神地回头看保镖,对方朝他点了一下头。 一个半小时的面试,许则奇怪地并不感到紧张,干净整洁的教室与六七位神态平和的面试官比起曾经地下拳馆里几百名尖叫的观众来说,不存在任何使他产生情绪波动的因素。 面试结束时,其中一位老师面带微笑,很直接地对许则说:“也许你还有其他的选择,但希望不久后可以在学院里见到你,欢迎你加入我们。” 许则抿了抿唇,像是很淡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向面试官们鞠躬,离开教室。 可能应该作一些更完美的回答,只是许则不太会说,也没有底气说。他知道自己其实不一定有选择权,如果唐非绎真的将那些照片发给学校的话。 回去的路上,许则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小风。 俱乐部被封之后,许则试着联系过小风,但没有收到回信。 -17号,听说你们s级这个学期就可以报考了,相信你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学校,提前恭喜你! 许则想问他你现在怎么样,不过看到小风刻意忽略了自己不久前给他发的短信,便只能回复:谢谢你。 十二月上旬,首都政府公示顾家中标城西的项目,紧接着便有消息爆出一个建筑工人在城西某个旧仓库里发现了毒品和枪支。 仓库的位置十分隐蔽,且有人24小时把守,没那么容易找到,但在陆赫扬参加军事总院初试前,他就从保镖那里收到了许则手画的地图。上面标明了唐非绎在城西的各个仓库和据点,以及各条去码头的路线。在俱乐部时,许则经常被人以送货的理由拉去同行,有时是他开车,但有时是坐在货车的车厢里,看不到外面,所以只能凭感觉画下来。 俱乐部被查封前后,大大小小的据点基本都已经作废,只剩零星几个还留着做过渡使用。蒋文派人按照地图挨个查过去,最终找到了这一处仓库——原本也可以找到的,只是许则的地图为他们节省了很多时间。 “建筑工人”意外发现毒品和军火,消息流出后顾家立即向首都总局提出彻查申请,公开表示会配合接受一切调查,以保证城西项目接下来的顺利推进。 警方封锁了高速路与码头,很快在一艘货轮上发现了几箱枪支,而这艘货轮属于贺家的运输公司。 “我爸很生气。”贺蔚在电话里感叹道,“自己亲哥公司的货船上搜出军火,让我们贺行长的面子往哪里搁哦,事情一出来他立刻就给陆叔叔打电话了,不知道谈了什么。” “马上就会查到你堂哥身上了。”顾昀迟说。 “嗯。”贺蔚语气平静,“现在把我哥抓回来,我爸和伯伯肯定还会帮他的,最多判几年,总比烂在外面好。” “唐非绎失踪了,你最近小心点。”陆赫扬提醒他。 “知道的,不过你俩应该更危险,理事长的儿子,顾董事长的孙子,现在能抓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当筹码,唐非绎就不愁了。”贺蔚说,“好好在基地待着吧,最安全。” 挂断电话,顾昀迟关掉手机:“唐非绎逃出国了么。” “应该没有。” “再拖下去就不一定了,魏凌洲会帮他,唐非绎要是被抓到了,对魏家没好处。” 陆赫扬没有回答,按下计时器,开始拆卸训练用的仿真枪。教室空旷,枪支部件的摩擦声清脆异常,陆赫扬将拆下的零件又一一组装归位,最后上膛,扣动扳机开了一记空枪。 计时器没有被按停,屏幕上的数字仍然在不断增加。 “如果有诱饵的话,进度会快很多。”陆赫扬把枪装回盒子里,盖好,关掉计时器。 这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途径之一,而顾昀迟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许则。 最后一场面试之前,许则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去学校,在家、疗养院、中介公司之间来回。叶芸华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只要情绪起伏大一点就会出现呼吸困难甚至休克,很少能够下地走动。周祯明确告诉许则,依照叶芸华现在的情况,必须在匹配到合适的肺源后立即手术,不能再拖了。 房子不太好出手,大概是知道许则急着卖,又是个学生,所以中介不断地压价,许则原本还想再等等,但目前似乎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今天没出太阳,天阴沉得像要压下来,许则出门参加第三场面试。路上比平时空一些,许则看着后视镜,周围一切正常,好像没什么不对劲,但他知道其实很不对劲。 大摇大摆的尾随只是为了挑衅,隐蔽的跟踪才最危险。 许则从池嘉寒的口中得知顾家和一直行事低调的林家开始动手了,不管表面上的说辞如何,实际都是瞄准了魏家,而唐非绎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顾家和林家都出面了,唐非绎这次绝对躲不过去。所以你要小心,陆赫扬他们在军事基地安全得很,但你不一样,谁知道唐非绎会冲你发什么疯,单纯报复也不是没可能,或者用你来对付陆赫扬。”池嘉寒说,“不要觉得陆赫扬不会管你,不然他没必要给你安排保镖。” 他说得严肃,许则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需要有什么来打破僵局。 有人跟踪,意味着自己已经被盯上。许则衡量过,如果要有人当诱饵,自己应该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个,划算,对其他人来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陆赫扬应该也会想到这一点。 只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许则希望唐非绎被抓、被判死刑,他愿意做那只诱饵,但他无法预估其中的风险,也不一定能承担得起,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 保镖看了眼后视镜,忽然打方向盘往另一条路开去。许则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身体出现一种悬空感,不过仅仅是片刻,因为他实在很相信陆赫扬,就算陆赫扬要他做什么,也一定会等到面试结束后再说的——许则无条件确信。 面试结束的时候下雨了,伴随着轻微雷鸣。等在外面的保镖车多了一辆,许则被带上新的那辆。车上的保镖是生面孔,许则坐在位置上,右手手心覆盖住左手手腕,手腕上是陆赫扬送他的手环,还有外婆给他的黄花梨手串。 车外的世界被细雨和水汽染成雾蒙蒙的一片,让很多东西变得未知起来。许则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平静,不反抗,过了好几分钟,他才问旁边的保镖:“我可以给外婆的医生打个电话吗?”他想听听叶芸华的声音。 “可以。” 许则没有立即打过去,像个临刑的囚犯,惶惶着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被解除飞行模式的手机里传来电话铃——池嘉寒打来的。 与此同时旁边的保镖按着耳麦,低声说了几句话。许则将手机贴近耳畔:“喂?” “面试刚结束吗?周医生说联系不上你。”池嘉寒声音很急,“来首都二院,快点!” 大脑停止思考,变得空白,许则转过头看着保镖,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在张合,但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许则问:“现在能带我去一趟二院吗?” 他已经无法顾及自己是不是打断了某个计划,而保镖点点头,告诉他:“现在就是在去二院的路上。” “好,谢谢。”许则像没有记忆似的,又说了一遍,“谢谢。” 手机铃再次响起,许则肩膀一颤,盯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然后接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非常沉而快。 电话那头不是医生,许则害怕听到的关于叶芸华的坏消息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熟悉的、清晰的嗓音:“许则。” 明明是掰着手指一天一天数过来的日子,此刻许则却想不起具体的数字了,只记得已经过去很多天。他紧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想回答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没事的,别担心,我现在出发去二院,你路上小心。” 许则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他想说很危险,你留在基地别出来,但陆赫扬在他开口前就挂掉了电话,好像打过来仅仅是为了这样安抚他一句。 雨陡然大起来,急促而剧烈地砸在车顶上,夹杂着渐渐变响的雷声。手机屏幕暗下去,许则抬头往外看,更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倾盆的大雨。

第71章

军事基地大门外,顾昀迟撑着伞,看陆赫扬上了驾驶座。车里没有任何蒋文手下的人,只有陆赫扬。 开出军事区后,会有陆承誉安排的保镖跟着陆赫扬,像过去的十八年里一样。 密集的雨点将伞打得不住颤抖,隔着车窗,顾昀迟看见陆赫扬对他抬手挥了挥,像一次十分平常的告别,随后车子向大道上驶去。 顾昀迟发现自己猜错了,许则或许是相当合适的人选,能让这件事以最小的代价得到理想的效果,但其实都是空谈,因为陆赫扬从始至终就没有将许则归入选择范围内。 雨刷器规律摆动,拨开挡风玻璃上的水流,明明是中午,却必须要开着车灯才能勉强看清前路。陆赫扬平静地开着车,平静到有点困,也许不是困,是累。 摆在眼前的问题很多,许则、叶芸华甚至林隅眠的安全,陆青墨的困境,陆承誉对一切的掌控。原本应该慢慢解决的,现在看来似乎没时间了,陆赫扬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但落子无悔,谁也无法保证万事都能成功,规避了所有错误选项后的选择,也不一定就是对的——或许在某些事情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正确选择,他只需要确认自己有能力承担所有后果。 从军事基地到城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绕过一座矮山时,周围的密林彻底将光线阻隔,只剩车灯的光亮。陆赫扬看了眼后视镜,保镖车迟迟没有跟上来。 二十秒后,车子前右侧的车胎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响,紧接着整辆车在急促的警报声中猛地朝右侧的栏杆倾斜过去。陆赫扬立刻踩紧刹车,稳住失控的方向盘,车胎与路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砰——车头歪斜着撞上路边的梁钢护栏,惯性作用下,陆赫扬整个人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将撑着的双手撞得剧痛。 他抬起头,看见有人翻过护栏来到车旁。 许则赶到首都二院的心内科手术室外,池嘉寒已经在了。从学校到这里花了将近一小时,足够将他的耐心与冷静消磨光,在周祯拿着同意书让他签名时,许则连签字笔都没有办法握稳,名字写得歪扭难辨。 周祯很快回到手术室,许则立在原地,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清,同意书上主刀医生的签名好像是李展。 那位顶级心内科专家,之前为叶芸华做过一次全面检查,许则以为是巧合,是因为疗养院有人请李教授过去,所以自己才沾了光——原来不是。只有他那么蠢,才会信是巧合。 许则回过头,走廊明亮而空荡,陆赫扬还没有来。 被蒙住眼睛坐在充满烟味的面包车里时,陆赫扬感到脑海的某个位置隐隐作痛,遥远而隐晦的记忆像冰块在水面浮沉,与现实渐渐重合——那应该是小时候的他。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下,陆赫扬被带进室内。雨声一点点远去,陆赫扬闻到那种因为常年不见光而产生的潮湿霉气以及灰尘的味道。 有人将他按在椅子上,手腕处传来铁环冰凉的触感,固定住他的双手,太阳穴的位置被贴上两块冰凉的贴片。随后,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下,光并不强烈,陆赫扬睁开眼。 废弃的地下仓库,角落里堆着布满灰尘的麻袋和破纸箱,右手边是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一个插排,黑色的电线延伸到椅子后,陆赫扬低头看扶手,这是张简陋的电击椅。 脚步声响起,alpha慢悠悠地从阴影下踏出来,以拿烟的姿势,将一根细细的注射器夹在指间。 唐非绎看起来既不颓废也不丧气,仍然是过得不错的模样。他拉了张椅子坐到陆赫扬面前,在灯下盯着他,表情愉悦:“终于抓到你了啊。” 陆赫扬没什么反应,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唐非绎“啧”了一声:“手机里应该有定位?可惜这里装了信号屏蔽,蒋文那帮人已经被骗去另一个地方找你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呢。” “说起来,你还欠我一只手。”唐非绎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听说你要读军校,军校应该不会要一个残疾人吧?” 顺着他的动作,陆赫扬看向那只手,上面爬着一道狰狞的疤,然而陆赫扬想到却是许则手腕上的烟疤。 “我这个人很记仇,就算马上要逃命了,也一定要把仇加倍报了再走。”唐非绎站起来,走到陆赫扬左侧,按住他的后脑勺,让alpha的腺体暴露出来,“我现在有个很好的主意。” 他压了压注射器活塞柄,针尖顶端落下几滴透明液体,接着他将针头抵在陆赫扬的皮肤上,刺进去,一点点把药水从针管推入腺体里。 唐非绎扔掉注射器,回到陆赫扬面前,以一种神经质的兴奋语气,像分享一个绝妙的想法那样,说:“要是你就这么死了,那太便宜你们陆家了,陆承誉顶多遗憾几年而已,所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如果你变成了一个信息素等级低下的白痴,理事长引以为傲的儿子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失败品,这种奇耻大辱比起丧子之痛,一定够他恶心一辈子。” 腺体开始发热着作痛,陆赫扬皱了皱眉,他的眼神还是清醒的,开口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许洺遇难的时候我在场吗。” 唐非绎花了好几秒才想起许洺是谁,他顿时笑起来:“何止在场,他当时就抱着你,我从倍镜里都能看见他的血喷了你一脸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陆赫扬得到答案。对应不久前才查到的那份精神科诊断报告,上面所描述的一系列应激障碍与失语长达三个月的症状,原来是因为自己目睹了这样的场景,所以后续才会有为期两年的精神治疗,在心理干预下被洗去大部分记忆。 而说到许洺,唐非绎像是被提醒了:“啊……对,应该跟许则说一声的,他最关心你了不是吗。” 他朝旁边的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关掉信号屏蔽。够了,时间正好,等蒋文他们重新搜到定位赶过来,只会在仓库里找到自己留给他们的礼物——变成废物的陆赫扬。 唐非绎拿起手机,拨通许则的电话。 许则觉得自己被拆成两半,一半面对着手术室,等医生的消息,一半望着身后的电梯口,等陆赫扬到达。他盼望着陆赫扬下一秒就出现,以此确定对方是安全的。 “你先坐一下。”池嘉寒去拉许则僵硬的手臂,“手术没那么快的。” 许则回答“好”,然而说完之后没有任何动作,还是站在那里。 手机响了,许则的指尖动了动,立刻去摸口袋,连屏幕上的号码都没有看清就接起来,声音急促:“喂?”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在等人吧,亲爱的17号。” 外面骤然响起一道雷鸣,几乎将整栋楼都震得微微颤动,许则感觉心脏被捆着高高吊起,他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听见唐非绎遗憾道:“时间有点紧呢,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吧。” 许则的手指在抖,他把扩音打开,耳朵紧紧贴着手机。一秒,两秒,没有人说话,他只听到呼吸声,平静又均匀。 原本还抱有侥幸,也许是假的,但那么奇怪,仅仅是呼吸声而已,许则却瞬间分辨出是陆赫扬。 “呀,看来他什么都不想跟你说。” 嘟一声,唐非绎结束通话。许则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怔了片刻,他解锁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好几下才按准地方,点开通话记录,找到陆赫扬最后给自己打来的号码,回拨。 他像被扼住喉咙那样屏着息,听电话里一响又一响仿佛不会停歇的嘟嘟声,直到变成忙音,提示他暂时无人接听。 许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丧失了任何一种情绪。他不断地回拨电话,放到耳边仔细地听,没有打通就再打,一遍接一遍。 池嘉寒终于发觉不对劲,他摁着许则的肩将他转向自己,问:“怎么了?” 那张脸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看着冷,一敲就会碎的样子。池嘉寒有些慌乱地提高声音叫他:“许则?!” 吧嗒——手腕上的黄花梨佛珠手串毫无征兆地断裂,十二颗佛珠雨点般散落在地,滚向四面八方。许则终于被拉回一丝神志,愣了愣,跪下去,一边执著地听着电话,一边伸出左手一颗一颗地去捡掉落的佛珠。他的耳朵里充斥着电话的嘟嘟声和佛珠落地的吧嗒声,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周祯拿着一纸病危通知书匆匆走出来:“许则,签一下字。” 每个字听起来都很模糊,墙边还有几颗佛珠,许则仍固执地捡,但视线奇怪地变得越来越不清晰,最后一颗珠子捡了好几次都没有捡起来。池嘉寒去拽许则的衣服,声音里带着哭腔:“许则,别捡了!” 许则一声不吭,跪在地上把佛珠捡齐,单手捧好拢在身前。目光发直地失神了两秒,他终于抬起头,池嘉寒看见他的眼睛,有些错愕地怔住。 外婆的十二颗佛珠都捡起来了,陆赫扬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打通。 “本来想多跟你玩一会儿的,可惜没时间了。”唐非绎点了支烟,从陆赫扬的口袋里拿出不断作响的手机,“可怜的许则,永远等不到你接他电话了。” 他松手,手机掉在地上,来电铃依旧在响,陆赫扬垂眼看着屏幕上的名字。 按下插排开关,唐非绎将电击椅的旋钮调到最大一档,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阴沉地放低声音:“再见喽。” 滴——摁下开始键的瞬间,高强度电流通过贴片迅速爬进陆赫扬的皮肤,大脑的保护机制启动,使他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但身体肌肉的反应十分剧烈,以至于陆赫扬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闭上眼的最后一秒,视线里是二十公分外亮着的手机屏幕,只是已经看不清来电人的名字。 枪声在很远又似乎很近的地方响起,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喊他的名字。在意识进入彻底的黑暗之前,陆赫扬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零碎画面,大部分是熟悉的,有些却很陌生—— 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天气很好的下午,花园里的秋千,以及隔着一道围栏站在外面的,那个早已消失在十岁前记忆里的从来没有开口说话的小alpha。

第72章

十二月,深秋。 下午,许则去二院的心内科ICU看望叶芸华,十天前他收到周祯的消息,告知他可能出现了合适的肺源。 经过配型比对,医院确认可以移植,手术依旧由李展主刀。术后叶芸华住进ICU,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再过一星期就能转移到普通病房或回疗养院。 在那天叶芸华被送到二院抢救之前,许则就决定以被中介压低的价格将房子卖掉,尽早凑够手术费,但在抢救结束后,周祯却告诉他不用了。 “有人在疗养院和二院都为你外婆开了新的账户,余额加起来大概有两百三十多万。” 疗养院是叶芸华日常待着的地方,而首都二院是整个联盟中治疗心血管疾病最专业的医院。许则看着周祯给的流水单,但脑袋里没有进行任何思考,是放空的。 过了很久,他问:“什么时候?” 是在陆赫扬知道许洺牺牲的真相之前,还是之后。 “你看上面的日期,很早之前就打过一笔,后来这两百万,是你签字确认要做肺移植后打进来的。” 账户名是顾**,许则想起贺蔚曾说过,一般他和陆赫扬有什么大额支出都会从顾昀迟的账户里走,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许则穿好隔离服,戴上透明面罩和医疗手套,走进ICU。叶芸华被各种仪器环绕,闭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隔着手套,许则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背,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从二院出来,许则去地铁站。一个多小时后他下了地铁,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一家私人医院外。 是假孕那次陆赫扬带他来检查的医院,许则迈过草地,站在围栏边,这里可以看见主楼大门。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过多久,保安看到监控,过来询问情况。许则被警惕地打量着,他知道自己过于可疑,但还是说:“我的一个朋友今天可能要出院了,所以来看看。” 保安要求他出示个人证件,许则将手机里的电子身份证和预备校学生证交给他们检查,对比过长相后,保安把手机还给许则,没有太为难他。 临近傍晚,起风了,不断有叶子落下来掉在许则身上。 一个半小时,大概是过了这么久,一辆黑色保镖车开进医院,停在门口台阶下。许则终于动了动,往前走一步,靠近围栏,更专注地朝里面望。 又过去二十多分钟,主楼的旋转门转动,车旁的保镖们立即上台阶。加上医生护士,门口共站了十几个人,许则揉了一下眼睛,双手不自觉握住栏杆,去寻找人群的缝隙,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隐约看到一张轮椅,看不清上面坐着的人。 直到走到台阶边,保镖和护士才散开一些,剩两个omega和医生对话,应该是陆赫扬的爸爸和姐姐。许则见过陆赫扬的姐姐,他曾误以为对方是陆赫扬的女友,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姐姐长得像omega爸爸,而陆赫扬的长相与alpha父亲更像一点。 他终于看到了陆赫扬。 陆赫扬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坐在轮椅上,看起来瘦了点,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神色有些冷淡,似乎没有在意身旁的人在说什么。 许则站在围栏外,像很多年前那个七岁的alpha一样,安静地看着陆赫扬,目不转睛。他的心里意外地很平静,不难过,因为原本以为见不到陆赫扬了。 要谢谢贺蔚,愿意告诉他陆赫扬在哪个医院。告诉他现在除了陆赫扬的父亲和姐姐,其余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去见他。告诉他陆赫扬的信息素受药物影响,发生了等级波动,需要静养。告诉他陆赫扬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大脑由于电击与信息素紊乱而产生了一些记忆问题,接受治疗后是有希望恢复的。 他还告诉许则,陆赫扬今晚会离开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许则一定要来,来见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他已经做好了一直等到晚上的准备。 陆赫扬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他忽然微微抬起头,往风吹来的方向看。 隔着算不上近的距离,两人的视线意外相交,但许则宁愿陆赫扬没有朝他看——那是很陌生的眼神,已经分不清是陆赫扬的眼神更陌生,还是许则对这样的陆赫扬更陌生。在这种对比之下,许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过去陆赫扬看他的时候,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片刻对视过后,陆赫扬平淡地转回头,从轮椅上站起来,旁边的保镖轻扶了一下他,陆赫扬慢慢走下台阶,上了车。随后其余人也坐上车,医护们回到主楼。 许则的目光追随着开动的车子,他走出草坪站在路边,保镖车飞快途经眼前,车窗紧闭,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只闪过他自己映在玻璃上的模糊影子。 他开始跟着车子往前走,可脚步太慢,远远追不上,于是许则跑起来。他跑得很快,有落叶飘下来扑在脸上,他跑得再快也追不上,只能看着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大道上驶远,卷起满地枯叶。晚秋的夕阳辽阔,像漫天洒下的黄沙,风灌进喉咙里,许则终于停下脚步,他感到站不住,就这么倒下去,脱力地躺在地上。 是最后一面了,真正的离别原来是来不及好好道别的,因为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谁都不知道分别会在哪一天,陆赫扬提前为他安排好所有事,或许也是从心底里明白他们终有一别。 这样也好。许则躺在空荡的路面上,解脱地这么想着。因为短时间剧烈运动而狂跳的心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许则大口喘气,双眼干涩得如同生锈的齿轮,怎么也闭不上,只怔怔望着天空。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的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了,劈在他身上,原来也并没有很痛,许则早为此做好了准备。 可能称不上是准备,而是长久以来他惯有的心态——拥有不会使他感到快乐和心安,要得不到、要彻底失去,才觉得合理,才会彻底踏实。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着什么时候失去,不如就真的失去。 许则一直在顺应这样的命运规律,这次也没有意外。 一月中旬,许则收到了来自联盟陆军军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把通知书复印了一份,去许洺和乔媛的墓前,点燃打火机将复印件烧掉。 墓碑上的两张黑白照片里,许洺和乔媛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容,像已经褪了色的小时候的记忆中一样。许则有很多话想说,在墓前跪了十几分钟,却无法开口,只在最后说“爸爸妈妈再见”。 叶芸华已经转回疗养院,她恢复得还可以,虽然仍然不记得许则,但精神平稳了很多。 陆赫扬安排的保镖继续在许则身边待了一个月,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位保镖告诉许则,出事当天,陆赫扬的手环里装着窃听器与一般屏蔽系统无法起作用的卫星定位,从他被绑架开始,所有声音都会实时出现在陆承誉和林隅眠的耳麦中。理事长派来的特警拦住蒋文众人,僵持在离仓库十米远外的树林里,只要陆赫扬肯低头对父亲说一句“救我”,所有人会立刻采取行动。 但陆赫扬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沉默到最后。 “如果真的向理事长求救,那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保镖对许则说,“他提前给自己打了抑制剂,已经尽可能地把药物对信息素的影响降到最低了,别太担心。” 唐非绎在逃跑时被蒋文打中胸腔和小腿,两个alpha开车救走了他——是魏凌洲派来的人。之后联盟总局对唐非绎下达了通缉令,同时没有意外地查出魏凌洲与唐非绎很早就开始合作,进行大量毒品、药物与军火的走私贩卖。 魏家的集团被彻查,就算能够存活下来,也会转变为联盟制,成为政府所有。包括与唐非绎和魏凌洲有牵连的官员,都被一个不落地审问与处理。 唐非绎失踪,魏凌洲入狱,而贺予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发生意外,车子坠入山崖下的海中,至今没有找到尸体——这件事是池嘉寒告诉许则的。 “我觉得贺予是最不该死的那个。”池嘉寒说。 不知道贺蔚是怎样面对这个消息的,许则只听说他考上了联盟中最好的警官学院,顾昀迟则是进入了联盟陆军军事大学。 风云千樯,命运翻动手掌,为每个人造起新的落脚点。 一月底,许则被通知提前进入学校开始学习。 从家里搬去医学院宿舍的那天下午,许则站在房间的窗前听了很久。他听到风声,鸟鸣,哗哗作响的树叶和楼下小孩玩耍时的嬉笑。 最后许则带着少得可怜的,只放了小半个行李箱的行李走出门,一步一步下楼,离开这个装载了很多回忆的旧地。 经过树下时许则抬起头,一束淡金色的、并不灼热的日光穿过树枝缝隙落在他的脸上。许则向上看,看到自己房间的窗户,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夜晚,陆赫扬也是这样看着楼上的他。 一切都随着早已停止画“正”字的小本子一起,被许则好好地锁进书桌抽屉里了,以后不会有别人知道。 他被陆赫扬忘记了两次,但是没关系,只要自己一直记得就可以。

第73章

“陈老将军怎么样了?” “低危组,情况还可以,院长刚陪着吃早餐呢。” “那就好,我先去放东西,你看看今天谁没签到,我等会儿挨个找他们按手印。” “好哦。” 联盟陆军第195军医院7楼,放好包换上护士服的omega从更衣室出来,回到总台,从另一个护士手中接过签到器,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今日未签到人员。 “四个大忙人,那我先去找他们了。” “好的。哎等等——正好来了一个。”护士眼睛一亮,朝刚出电梯的alpha挥了挥手,笑着,“许医生,你今天又忘了签到啦!” 正在看病理报告的医生抬起头,露出薄薄镜片下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他的个子很高,肩背挺拔,双腿修长,匀称的身材将白大褂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挑。alpha顿了顿,朝总台走过来,食指勾住口罩上沿,把口罩拉到下巴的位置:“不好意思,忘记了。” “许医生四点多就过来了,在化验室泡到现在,忘记是正常的。”护士仰头看着alpha的脸,笑盈盈地将签到器递过去,alpha伸出手指在指纹识别框按了一下。 签到器发出“滴”一声:“信息素与血液科,许则,签到成功。” 两个护士用手肘互相小幅度地推了推对方,最终其中一个开口问道:“许医生,今天晚上聚餐,你去不去?” 已经有不止一个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许则思索片刻,回答:“晚上要回学校实验室,可能没办法参加了。” “好吧。”护士有些遗憾地开玩笑道,“许医生医院学校两头跑是很累的,我们就不烦你了。” “不会。”许则不擅长应对玩笑,只会很实在地给出承诺,“下次一定去。” “真的?那说好了,下次约你不能拒绝。” “嗯。”许则点了一下头,“我先去病房了。” “许医生再见!” 许则重新拉上口罩,转身朝病房走。护士们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相继在电脑前坐下。 “你说许医生到底是不是单身。” “又来了,195院的未解之谜。” “我觉得是单身,许医生太冷了,完全靠不近嘛,想不出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是的,就算有,我怀疑他跟对象说话的时候也会隔着一米距离。” 另一个护士笑了一阵,又说:“可是许医生跟池医生的关系好像蛮好的,不过应该不是谈恋爱,就是好朋友。” “口腔科的池医生?他们是高中同学吧,听说很早就认识。” “难怪呢……哎呀不说了,八卦影响工作,闭嘴闭嘴。” 许则走到每层楼都会固定划分出的那片特殊区域,向警卫出示工作证,接着按指纹解锁。防爆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打开,许则往里走,穿过明亮的大厅,到一间病房门前。 病房外的警卫对他敬了个礼,许则再次出示工作证,警卫检查过后帮他轻轻敲门,得到房内的一声“请进”,警卫推开门:“是信息素与血液科的许医生。” “许则啊,来,进来吧。”主任也在,他朝许则招招手,“报告都整理好了是吗。” “是的。”许则走进去,朝病床上的老将军微微弯腰鞠躬,随后将文件交给主任。 “许则,陆军军医大学内科硕士,现在在科里轮转。”院长向将军介绍,“他高三那年面试完之后,黄教授亲自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把人抢到军医大。” 听出了言下之意,老将军和蔼地打量着许则,问:“之后是想留在195院,还是去军区?” 不等许则开口,主任就替他把问题拦下来:“您问早了,黄老都说了,让许则读完博士再考虑。” 老将军便微微笑起来:“原来是黄教授舍不得放人。” 从病房出来,许则看了眼时间,打算去吃早餐,不过下一秒手机就响起来,池嘉寒先是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喷嚏,又吸了吸鼻子,才问:“早饭给你放办公室吗?” 口腔科在8楼,池嘉寒知道许则忙起来会忘了吃饭,所以经常顺手给他带一份,自己再走一层楼梯回口腔科,完成一天之中可怜的运动量。 “我在电梯口等你。”许则朝电梯走,“感冒了吗?” “有点,可能是前几天总熬夜。”叮——电梯门打开,池嘉寒挂掉电话,拎着早饭走出来,塞到许则手上,“待会儿去找点药吃。” 他拿出195院的内部通讯器看了看,目前没有紧急消息。许则的通讯器已经别在白大褂前胸的口袋旁,消息灯也没亮,两人便去了休息区一起吃早餐。 池嘉寒目前在颌面外科轮转,他本科就读于国外的一所医学院,研究生时考回了首都的陆军军医院。池嘉寒愿意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他的父亲由于升迁,带着继母去了另一个国家。 “南部战区休战了。” 许则将牛奶瓶盖拧开放到池嘉寒面前,“嗯”了一声。 “听说有几支军队已经回到首都了,估计很快就会组织体检和验伤。” 池嘉寒看到许则拆三明治包装纸的动作很短暂地顿了一下。然后许则回答:“应该是的。” 其实还有想说的,但池嘉寒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消息是否可靠,他又看了许则一眼,吸吸鼻子开始吃早餐,没有再讲什么。 吃到一半,许则胸前的通讯器亮起红灯,他伸手按掉,临走前把桌子那头的纸巾拿过来放在池嘉寒手边:“我先过去了。” “好。” 池嘉寒看着许则的背影,比高中时高了一点,成熟了一点,除此之外没有太大变化。 在漫长时间带来的无数变化中保持不变,是需要忍受很多东西的。 查完病房,十点多有患者排了做骨穿,许则回办公室放好笔记本,准备把盖好章的约血申请单拿给护士后就去骨穿室。 从办公室去护士总台会经过电梯口,整栋大楼是中空设计,低头可以看见一楼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医护、患者和家属们。离总台只有几米距离,许则在圆弧透明栏杆旁停住脚步,手机一直在震动,是学校项目组的群消息,他认真看完聊天记录,打字回复。 在他打字的同一时间,隔着宽阔明亮的过道,叮一声,有电梯到7楼。电梯门打开,桥厢中的冷风飘出来,与7楼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撞在许则身侧,又绕过他吹向前方。 许则忽然停住动作,定定看着屏幕。一句话已经打完了,只要点击发送就可以发出去,只是大拇指顿在离屏幕半厘米的位置,僵硬的,无法继续往下按。 他抬起头,面前是每天都会见到的熟悉场景,随时能闻到的各种各样的信息素,熟悉或陌生的,那么多,唯独这一秒,从没有设想过会出现的、由于手环的抑制而显得很淡的信息素,极度的熟悉和极度的陌生,像幻觉。 他转过头,看见穿着浓绀色作战训练服的alpha从电梯里迈出来,身形高得有些逼人,要稍稍低头才能防止蹭到电梯门上沿。训练帽将他的半张脸遮住,露出一道有些凌厉的下颚线。 alpha放下手中的军用通讯器,扣在腰间,转过电梯口走到过道上。周围很明显安静了些,有人下意识屏息,在看见他的那一秒。 护士也愣了愣,然后站起来,alpha摘下帽子,隔着咨询台微微俯身说了什么,护士立即点点头,抬起手掌,指向某个方位,对alpha说了几句话。 alpha随着她的手势转身,目光落在他不久前擦身而过的那位年轻医生的脸上。 消息最终没有发出去,手机自动息屏陷入黑暗。许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alpha走向自己。对方的视线直白锐利、毫不回避,许则感到自己正在被职业性地冷静观察着,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无法忽视地随着alpha的走近而变得愈发清晰。 更近了,许则看到他制服双肩处的空军上校肩章,金色的鹰翼标志熠熠欲飞。 “许医生,你好。”alpha朝许则伸出手,很干脆简洁地、不带任何军衔职务地自我介绍,“陆赫扬。”

第74章

耳鸣声占据大部分听觉,明明是无法思考的状态,但身体本能作出回应,许则抬起手:“你好。”说出口后发现声音几乎不像自己。 陆赫扬的手很大,干燥而有力,和许则短暂地握了一下,分开时双方手心的皮肤轻轻摩擦过,许则感觉到陆赫扬的指腹和掌心里覆着薄薄的一层茧。 那只手有点凉,像陆赫扬的表情,礼貌但不带任何温度。 “护士告诉我周主任在开会,让我向你了解一下陈将军的情况。” 比记忆里更低沉的嗓音,许则看着陆赫扬的鼻梁,从一定程度上躲避直接的对视。他尽可能平静地回答:“确诊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目前没有出现感染和并发症,属于较低危组,需要再观察几天。” “好。”陆赫扬看了眼表,“护士说陈将军正在休息,我还有个会议,先不打扰他了,谢谢许医生。” “不客气。”许则说。 陆赫扬点了一下头,视线在许则脸上停留片刻,接着重新往电梯口走。 正好四号电梯门开,一个同样穿着训练服的中尉跑出来:“上校,会议室那边在催了。” “知道了。” 陆赫扬走进四号电梯,中尉也跟进去,门关上,两人的交谈声被隔绝在内,听不到了。 半分钟后,许则低下头打开手机,按发送键,然后慢慢朝护士站走去,将单子交给护士。 “怎么这么皱。”护士把被捏皱的纸张边缘抚平一点,笑着说,“第一次看见许医生经手的文件皱成这样。” 许则想说抱歉,但只是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大概笑得很勉强且难看,因为护士的表情变得关切,问他:“怎么了?” “没事。”胸前的笔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许则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一根,夹到口袋边缘,说,“我先去骨穿室了。” “嗯,好。” 医护专用的洗手间里总是没什么人,许则站在洗手池前,摘掉眼镜,打开水龙头,用左手单手掬水洗脸,他望着不断涌向排水口的水流,终于感到清醒了一些。 许则抹了一下眼睛,直起身,从一旁的机器里抽出纸巾,把脸擦干。然后他将一直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右手拿出来,手指是蜷曲状态,像拢着什么东西的姿势,整只手掌轻微发麻,残留着摩擦的触觉。 洗手间里只剩滴答不停的水声,安静了会儿,许则低头凑近,半张脸埋进手中,嗅了嗅掌心里尚未消失的,属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 “理事长和几位司令官已经到了。”迈进市政府大楼,宋宇柯看了眼消息,有些痛苦地说道。 “为什么担心。”陆赫扬边走边查看通讯器中的信息,“没有人会骂你。” “怕上校你被他们说。”宋宇柯满脸紧张,“虽然我们凌晨才落地,又训练到早上,时间确实太紧了。” 他们在来市政府的路上收到陈将军住院的消息,下属在电话里说将军的身体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可陆赫扬还是让宋宇柯立即转方向去军医院,一定要亲口问过医生才放心。 “没有迟到就可以。”到了会议室门口,陆赫扬接过组织会议人员递过来的本子和笔,对宋宇柯说,“你回车里休息吧。” 工作人员替他推开门,陆赫扬进入会议室。 这次会议是专门针对南部战区休战期间回首都作调整的几支队伍,进行一些军事部署与行动任务的安排,参会人员少而精,几位司令官都拨冗出席,不怪宋宇柯一直提心吊胆怕迟到。 所幸陆赫扬不是最后一个到的,会议桌旁还有几个空位。开会时间选得并不科学,不少军官都是凌晨抵达,紧接着就要监督队伍进行适应性训练,再从各处赶过来,难免会来不及。 从陆赫扬进会议室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单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穿着训练服来开会,而是作为联盟中最年轻的上校,尽管有诸多战功在身,但陆赫扬从未接受过任何公开授勋与采访,很少能找到他的照片资料。 空军飞行员的军衔与飞行时间挂钩,在这个年纪被授予上校军衔,粗略算下来就知道陆赫扬在天空中飞了多久,完成了多少次作战任务。 他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基地的指挥室,战斗机的驾驶舱,硝烟弥漫的长空,而不是在各大会议、典礼、庆功宴中露面交际——久而久之长相就成了谜。 走到座位旁,陆赫扬对上座长官例行敬礼,司令员们朝他点头致意。陆承誉坐在司令员之间,无动于衷,恰好陆赫扬也不需要得到联盟政府官员的首肯再落座。他在位置上坐下,开始看文件。 陆赫扬被任命暂时接管城西军事飞行基地,基地在四年前建成完工,用于空域监测、飞行训练、战斗机起降停放与军用物资运输。 散会后,联盟南部战区空军作战司令官罗隽单独约了陆赫扬谈话。 “你从大二起就开始出任务了,趁这次休战,停下来休整一下。”罗隽语重心长,“在战区待了这么多年,不光是你,还有你手下的队伍,心理生理上都需要缓和调节。” “明白。”陆赫扬说。 “接管城西基地是根大梁,挑不挑得起来,多少人都在看着,别让我失望。等你升了准将,我就能安心退休了。” 陆赫扬笑了一下:“还早。” “又是还早,给你介绍omega你也说还早。”罗隽拍拍陆赫扬的肩,上下打量他,没忍住笑了声,“臭小子,长这么高,早知道你过了十八岁还会高一截,当初我就该好好考虑要不要录取你。” 陆赫扬笑着对罗隽行了一个军礼。 当听到护士们在讨论早上7楼那位忽然出现又很快离开的空军上校时,池嘉寒只想叹气。 下午,他去了7楼。许则刚从手术室出来,消毒,换衣服,准备回学校。 许则看起来一切如常,问池嘉寒:“怎么了?” “没怎么。”池嘉寒站在alpha更衣室门口,看许则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东西,关上柜子。他问,“来得及吗,要不要我的车给你开。” “来得及。”许则走出来,“下班时间路上堵,坐地铁更快。” 池嘉寒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晚点我也要回学校。” “好。” 等池嘉寒离开后,许则往外走了一步,又停住,转身回到更衣室,去柜子里拿被落下的手机,同时发现通讯器没有关。许则将通讯器关闭,合上柜门,才看到钥匙还插在门上。 他很少这样丢三落四——几乎没有过。 许则又去洗了把脸,跟护士签退道别。六台电梯中有三台是空的,许则抬头看了看,走过离自己最近的6号空电梯,去乘靠近角落的4号。 中途没有人上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许则垂眼看着地面,门缓缓打开,视线里随之出现一双黑色训练靴,浓绀色的作战服。 许则顿时怔了怔,他一点点顺着那双腿往上看,最后视线停在陆赫扬的鼻尖。陆赫扬的眼睛被帽檐的阴影压着,显得很深,看不清眼神,但许则意识到自己正被注视着。 他想往前走,可陆赫扬实在很高,训练服不像早上穿得那么正式,解了一颗扣子,露出喉结,就这样站在电梯门前,似乎没有要让一让的意思。 宋宇柯在一旁不明所以:“上校?” 上校仍然没什么反应,许则低了低头,朝靠右的方向往外走。两人的衣袖很轻微地蹭到一些,在即将擦肩而过时,陆赫扬忽然开口:“许医生。” 声音就响在耳朵上方一点的位置,许则顿住脚步,他没有向上看,即使这样也能感觉到双方的身高差距比高中时要大。他想问一句‘什么事’,但嗓子发紧,许则便侧了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许医生也是预备校毕业的吗?”陆赫扬问。 许则僵硬地点点头:“嗯。” “高三时和贺蔚是同桌?” “对。”许则双唇发干,心跳几乎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震。 “难怪他之前跟我提起你。”陆赫扬看着许则的侧脸,笑了笑,“那很巧。” “……是的。”许则低声回答。 陆赫扬没有再说什么,往旁边让了一步,走进电梯,宋宇柯也跟进去。直到电梯门快要关闭,隔着一道缝隙,宋宇柯看见那位许医生才终于动了动,往前走。 “这个许医生为什么……”宋宇柯犹豫道,“看起来很怕你。” “是吗。”陆赫扬将帽檐往上抬了一点,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淡淡说,“我也想知道。”

第75章

许则从实验室出来时是十二点多,研究生宿舍在校外,一栋单身公寓性质的独立楼,走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又下雨了,这段时间首都一直断断续续地在下暴雨。伞落在了军医院,许则去实验楼大厅的架子上取了一把公用伞,走出大楼。 科室群里蹦出消息,副主任说收到市政府通知,首都周边有部分山区出现山体滑坡与泥石流,目前正在组织进行人员转移,195院很可能需要再成立几支医疗队去城郊支援,嘱咐大家保持电话畅通,随时待命。 195院作为26个联盟国中体系最完备的军医院,成立的初衷便是作为战时医疗后方,因此制度也最特殊——只对战争伤员、政府公职人员、军官士兵以及其家属们开放,鲜少接收普通病患。这几年战事减少,195院的各项工作相对轻松下来,除驰援前线外,也开始承担其他方面的医疗需求。 许则回复消息后关掉手机,脚步加快了一些。随时待命意味着随时可能出发,他昨天一整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现在快点回宿舍就能多休息一会儿。 洗完澡,许则将实验数据又过了一遍,然后放下手机,关灯。 非常疲惫,原本应该很快就能入睡的,但当被工作塞满的大脑渐渐空下来,就像手机的后台应用被一个个清空,最后留在屏幕上的,是那张一直不变的屏保。 许则脑海里的屏保是陆赫扬。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到恍惚和茫然。许则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在做一个梦,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一天之内能遇到在那么多年里都遇不到的人,两次。 长久以来他不断想起的,都是那年在私人医院外见到的陆赫扬的最后一面,许则提心吊胆,关于陆赫扬的腺体和信息素。他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厚着脸皮去联系贺蔚,询问陆赫扬的情况——但也不敢太频繁,每次都会熬一个月左右再去问。 直到过去八个多月,贺蔚告诉他,陆赫扬在经过整整七次体检和四次体能测试后,确认成绩全部合格,被联盟空军航空大学录取。 许则忘记当时的具体心情,只记得自己在收到消息后不小心摔碎了一根空试管,旁边的同学问他为什么试管碎了还这么高兴。 之后许则停止骚扰贺蔚,因为贺蔚也很忙,更重要的是,陆赫扬的人生不会再和他有关——或者从一开始就是无关的。 许则抬起右手,在手心闻了闻,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了,只能闻到沐浴露的清香。 早上六点,电话铃比闹钟更快一步地叫醒了许则,是科里的护士。 “许医生,刚收到通知,情况有点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许则立即下床:“好。” 花五分钟洗漱完穿好衣服,许则去路口等,十分钟后救援车到达,同行的是一位外科医生和两位护士,加许则一共四个人。 “院里的直升机都派出去了。”护士说,“山区一直在下雨,好几个地方出现大面积山体滑坡,凌晨已经有九组救援队出发了。” 许则套上白大褂,将手机装入防水袋,问:“我们这组是什么情况?” “目前还不确定受伤人数,要到了现场才知道。” 近一个小时后,车子开进山区,情况比想象中要糟,四处都是滑落堆积的碎石与泥沙,警察与消防正在清理道路。救援车艰难而缓慢地前进了十几分钟,许则说:“我下车吧。” “车进不去了,一起走。”外科医生说。 四个人穿好透明雨衣,拿上急救箱与两把简易担架下车,在一位警察的带领下往村子里去。 “总局的直升机呢?”踏着泥泞,外科医生在雨中大声问。 “都调出去了,那边——”警察指了指东南方位,“那边情况更严重,而且每个村子分散得很开,直升机大部分都派过去了。雨天开直升机也很受限,进度会慢一点。” 小路湿泥粘软,他们几乎是半滑半摔着走过去的。村口架着一座老桥,浑浊的洪水淹着桥面往下游冲,大部分房屋已经被泥石流和山洪冲塌,有救援人员正将受伤的村民转移出来,安置在村外的平地上。 医疗队分成两路,外科医生和一个护士在村外为被解救人员处理伤口,许则和另一个护士进入村子,协助进行救援。 踩着水跑过桥面时许则甚至觉得整座桥在晃,抬头,阴沉的乌云重重地压下来,几乎和山顶挨在一起,摇摇欲坠。 “上校,这批物资的数据。”基地仓库里,宋宇柯将一个文件夹递给陆赫扬,“还有这个,刚刚市政府通知我们调三辆直升机支援,需要上校你签个字。” 陆赫扬看了一眼支援名单上的直升机飞行员,拿出笔签字:“天气不好,大家出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 “明白。”宋宇柯说,“陆军指挥部的会议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开始了,高速路被山体滑坡堵了一截,没办法通行,我们过去的时候需要用直升机。” 陆赫扬在浏览物资数据,点了一下头:“半小时以后出发。” “手给我!” 救援人员抬起横梁,许则趴在废墟上,朝被压在墙下的小男孩喊。 小男孩艰难伸出手,被许则一把抓住,将他整个人拖上来。他的腿应该是骨折了,有伤口,沾满血和污泥,怀里还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狗。 许则跪在担架旁,为男孩简单清理伤口,包扎好。雨一直没有停,许则不太清楚现在是几点,天空阴沉得可怕,很黑,像晚上。 “你们先走,我再搜一遍。”救援人员边往另一处废墟跑边对许则喊。 “别害怕,马上就去医院了。”许则将小狗放到担架上,男孩的手边,对他说。 男孩听话地点点头,许则和护士抬起担架,往桥的方向转移。刚走了没几步,许则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火车驶过隧道。他回过头,发现身后那座庞大的山体有一部分在动,黑压压地朝他们靠近。不远处的救援人员在短暂的怔愣过后迅速跑起来,大叫着:“快点!快跑!” 来不及了,许则放下担架,把男孩背到背上,对岸的救援人员也准备冲过来接应,然而仅仅只过了几秒,河里的水位暴涨,直接冲垮石桥,截断了唯一的出路。 “去那边。”许则环顾一圈,立即作出反应。 几个人集中站到一处较高的废墟上,救援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对岸同事的声音:“已经在联系直升机过来了,你们注意安全!” 护士抱着小狗挨在许则身边,雨衣早就破了,不知道扔在哪里,所有人的衣服和头发被雨水浸透,风吹过时寒意森森。 废墟像一座孤岛,被泥石流与洪水一点点包围,越来越小。 开完会回来时,陆赫扬让飞行员往山区这边绕。 “一直下雨,山里又没有合适的位置降落,直升机救援很困难。”宋宇柯往下看,“能见度很低。” 陆赫扬戴着耳机,里面是基地的飞行员在汇报救援情况。 “具体坐标是多少?”陆赫扬问。 飞行员报了一串数字,陆赫扬对比了驾驶舱屏幕上显示的当前定位,说:“很近,你不用动,我们去一趟。” “怎么了?”宋宇柯问。 “两个医生,一个救援人员,一个小男孩,被困在村里。”陆赫扬顿了顿,“还有一只小狗。” 他输入坐标号,切换目的地导航,同时对宋宇柯说:“跟基地总台报备一下行动内容和路线。” “好的。” 许则抱着男孩坐在废墟上,尽量让他的双腿保持平直。泥石流在前进了十多米后似乎暂时停下了,但面前的洪水还在涨,大概很快就会淹到脚下,这片废墟撑不了太久。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满脸脏兮兮的小男孩忽然问同样满脸脏兮兮的许则。 “会的。”许则回答他。 几秒后,天空中传来隐约的笃笃声,许则抬起头,看见一辆灰黑色的直升机越过远处的山头,闪烁着航行灯驶近。旁边的救援人员立刻打开信号灯,举高,示意具体位置。 “没有位置降落。”飞行员说。 “保持平稳,尽量降低高度。”陆赫扬解开安全带,对宋宇柯说,“把座舱门打开。” “好。” 直升机旋翼搅起剧烈气流,水汽打在脸上,许则隐隐看见一个alpha拉开了座舱门,另一个alpha从驾驶舱跳下来。视线十分模糊,许则把男孩交到alpha手里,在直升机巨大的噪声中喊道:“他的腿骨折了,小心一点。” 对方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将男孩抱过去。许则的双手得空,他抹抹眼睛,视野变得清晰一些,能看到alpha转身时的侧脸。 宋宇柯站在座舱里,从陆赫扬手中接过小男孩。接着陆赫扬也进入舱内,俯身把护士和救援人员拉上来。 最后他向那个站在雨里、满身污泥原貌全无的医生伸出手:“许医生,手给我。” 雨水呛进鼻子,许则咳嗽几声,他再次擦了一下眼睛,一直平静的表情开始变得有点茫然,但还是毫不犹豫向陆赫扬伸手,被轻松地拽上直升机。 起身时许则忽然往前栽在陆赫扬身上,陆赫扬被撞得后退一步,刚要去扶许则的肩,腰却猛地被抱住了。 能清楚感觉到许则不是因为站不稳而找支撑,因为他的手环得很紧,更像是一个拥抱,那种没有办法控制情绪的用力,连喘息都在发抖,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可毫无办法。 但只是一瞬间,很快许则便松开了。陆赫扬抬起右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拍拍许则的背:“没事了。” 许则和他分开一步,低下头,点点头,转身将座舱门拉紧关好。 宋宇柯已经回到驾驶舱,救援人员在用对讲机汇报情况,护士正查看小男孩的伤势,许则也走过去蹲下来,将男孩腿上已经湿透的绷带拆掉,重新清理伤口。 “是不是很痛?”他轻声问。 男孩点点头,又说:“不动就不是很痛。” “现在去医院了,再忍一忍。”许则接过护士递来的湿巾,帮男孩把脸擦干净。 湿淋淋的小狗哼唧了几声,蹭到男孩身边,紧贴着他蜷起身子。 许则也靠着舱壁坐在地上,用湿巾擦脸和手。比起外面,座舱内的灯光显得尤其明亮,照出许则被一点点抹去污泥、露出白皙颜色的脸、脖子、锁骨和手指。 一边出神一边机械地擦了很久,许则停下来,抬头,陆赫扬就站靠在驾驶舱门旁,和他视线相交。 是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对视不过两秒,许则率先别开头。 直升机降落在195院楼顶的停机坪,市中心一场雨刚停,天空肉眼可见要亮很多。骨科医生已经在等,直升机一落地,小男孩便被转移到担架车上。他抓住许则的衣袖,许则俯下身,听见男孩说‘谢谢医生’。 许则笑了下,跟他握握手。 陆赫扬正在和飞行员说话,担架车从他身边经过,男孩平躺在上面,望着陆赫扬,对他敬了个礼。 停机坪上聚集了很多人,场面其实有些混乱,陆赫扬也没有往旁边看,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他停止交谈,微微侧过身,回应男孩一个标准而自然的军礼。 大概没有想到这位上校会看见并且回应,男孩有点惊讶,然后笑起来。 许则站在不远处,隔着走动的人群看这一幕。下过暴雨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将整个城市也染上一层蓝调,像梦里的样子,但许则觉得自己没有梦到过这么好的场景。 “许医生,快去洗澡换衣服吧,然后吃个饭休息一下。” “好。”许则回过神,点头。 离开之前,他再次往陆赫扬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料到陆赫扬也在看他,许则怔了怔,来不及转头躲闪,陆赫扬朝他走过来。 只走了几步,陆赫扬被宋宇柯拦下了,递给他通讯器,有电话找。 许则在原地继续站了会儿,想到陆赫扬大概只是往这边走,并不是要找自己。有护士又在叫他去换衣服休息,许则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雨水,从一旁安静离开。 洗过澡,许则准备去护士台签到之后再吃饭。路过特级病房区时,许则在落地玻璃墙外看到陆赫扬和院长正一边交谈一边穿过大厅,最后陆赫扬与院长握了握手,转身走出自动门。 陆赫扬拿出通讯器查看消息,过了片刻,他像是察觉到什么,抬眼侧看。发现对方是许则时,眉间的警戒感散去,陆赫扬很淡地笑了下,问:“许医生在等人?” “没有。”许则摇摇头。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停下脚步,这么可疑地站在这里,但在陆赫扬面前伪装实在是件困难的事,他永远做不好。 等陆赫扬走近,许则才想起自己洗完澡后忘记戴手环,他从口袋里拿出手环戴上,不确定陆赫扬有没有闻到他的信息素。手环是195院统一发放的,陆赫扬垂眼看着许则的手腕内侧,皮肤很白,因此那几块陈年的疤痕异常明显,应该是烟疤。 陆赫扬下意识地微微皱了皱眉,然而他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个动作。 两人并肩往前走,陆赫扬开口:“许医生以前和贺蔚关系很好吗?” “还可以。”许则的脖子到后背僵成一片,回答,“但是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贺蔚过段时间会回首都。”陆赫扬说,“他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被调到总局休养。” “伤得严重吗?”许则问。 “还好,只是很久没回来了,他父母比较担心,所以让他回首都休息一段时间。” 许则点点头,说:“没事就好。” “知道你这么关心,贺蔚会很高兴的。”陆赫扬侧头看许则一眼,“许医生是要去吃饭?” “我先去……签个到。” “那我先走了。”陆赫扬在走廊口停下。 许则习惯性地要和与其他人道别时一样说‘再见’,但他的喉咙动了动,只说:“好。” 等陆赫扬去坐电梯,许则到护士台签到,然后他走进旁边的一条通道,在长椅上坐下来,上半身弯下去,把脸埋在手心里,深呼吸一口气。 他几乎都要数清陆赫扬刚刚跟自己说了多少个字。 手机响了一下,许则发了几秒呆,打开看,是护士长私发来的消息:许医生,过两天要组织给军队体检,你今天太辛苦了,如果学校里项目不急的话,我给你安排去城西空军或者海军那边吗?比在医院做检查会轻松一点。 许则对着几行字看了很久,最后回复:没关系的,按照原来的正常安排就可以。

第76章

“完全不记得你了吗。” “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了。” 池嘉寒皱起眉,一边用筷子戳着饭:“凭什么。” 那年得知陆赫扬失去记忆,池嘉寒反应很大,他觉得可惜,因为知道陆赫扬不是以玩玩的心态在对待许则,这让一切显得更糟糕——许则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好东西,转眼又被收回,一无所有。 而许则不明白池嘉寒为什么要惋惜,对于他和陆赫扬来说,任何形式的分开都是合理的。 只有唯一的遗憾,这些年里许则不断地在想,想了一遍又一遍——要是陆赫扬没有出意外就好了。 “吃饭吧。”许则说。 “你们科室的体检安排出来了吗,你是在院里还是外勤?” “早上有手术,没来得及看安排表。” 池嘉寒吃了口菜:“我被排到海军基地,想看看是不是和你一起。” “我看一下。”许则拿出手机,打开群里的表格,几秒后他的目光顿住。 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结果是什么,池嘉寒问:“空军基地?” 许则点了一下头,关掉手机,吃饭。 池嘉寒了解许则,许则是绝不可能主动提出要去城西的,只是命运好像热衷于捉弄他。 “你回科里问一下,能不去就别去吧。”池嘉寒说,“如果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见面对你没有好处。” 许则垂着眼,没有说话。 “是周主任的意思,这次外勤会轻松点,也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护士长说,“你不知道,那天你们救援队那么危险,黄教授后来都亲自联系周主任了,他是舍不得怪你的,只能跟周主任强调以后少派你去支援。” “没关系的。” 许则还是这句话,好像什么事都没关系。整个军医大里,许则是本科和硕士期间前往战地前线支援次数最多的医学生。所有人都知道黄隶岭教授对许则期望很高,希望他留校,专心做科研,然而许则还是选择留在临床,成为一名内科医生。 他看起来没有棱角,并不尖锐,但总是不受动摇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反正也只待两天。”护士长用许则的常用语来做总结,“没关系的。” 于是第二天上午,许则和五个同事一起坐上医疗车,前往城西空军基地。 这些年市中心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大变化,但城西已经改头换面,萧条的楼房、破旧的街道,一概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楼盘和高耸的大厦。关于少年时期那些混乱阴暗的经历,也都被全部推翻,碾平,深埋在华丽的城西新区下。 从城西到基地还开了很长的一段路,进入基地后,医务部部长来跟他们对接。 “这次主要是为跟上校一起来到基地的队伍做检查,一共是一百三十六个人。但是士官们每天都有各自的训练任务和会议,没办法集中进行,要等他们分别有空的时候过来,所以时间会拉得比较长,不过大家也就不用那么累了。” 将行李放到临时宿舍,所有人到医务部就位,许则负责抽取信息素。 士兵们都是单独或三三两两地过来,并且频率不紧凑。工作量小,大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则则是在空暇时间里对着电脑写实验报告。 “我还没见过新来的那位上校,听说他前几天到我们院里了?” “都去了血液科好几次了,陈老将军不是在住院嘛,上次的话,是刚好带许医生的救援队回来,是吧许医生?” 许则看着电脑屏幕,点了一下头。 “哎你别打扰许医生写报告……那你有见过他吗?” “看见过一次。” “长得怎么样?” “怎么说呢,反正没看到的都是吃亏了。” “他结婚了吗?” “结了吧。” 许则的指尖忽然曲了一下,打错字,他沉默两秒,慢慢摸到删除键,按下去。 “你怎么知道?” “很正常啊,这种有背景的s级alpha,一进学校就有军政界的大佬盯着的吧,再加上有能力,牵线搭桥的人不要太多哦,就算没结婚也肯定被安排好合适的对象了。” “这倒是……而且他好像不喜欢露面?这种性格的话,很有可能真的低调结婚了。” “啧,不知道这两天能不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陆上校。” “算了吧,这种等级的大军官,军区有军医定期给做检查的,怎么可能等到现在,不要犯花痴了。” “就你话多!” 中午,许则最先吃完午餐,跟同事们打过招呼后,他一个人下了楼。基地非常大,许则不太清楚哪栋建筑可以进入,于是只在树下没有目的地走。 “许医生?” 他回头,有过两面之缘的中尉朝他走过来:“原来真的是你,这么巧,刚好是你来基地出外勤。”对方朝许则伸出手,“宋宇柯。” “许则。”许则跟他握了一下手。 “许医生是要去哪?” “刚吃过饭,走一走。” “外面太热了,那边是基地的中心楼,大厅是对外访人员开放的,可以进去看看,里面凉快点。” “好,谢谢。” 宋宇柯带许则进入中心大楼,内部空间十分大,看起来像科技展厅,也像机场的候机厅。高达十多米的玻璃幕墙外是广阔的停机坪与机场跑道,不断有战斗机起飞降落。 “外面这些都是可公开的机型。”宋宇柯说,“上校在那边,等会儿要带飞行员出任务。” 在他指向某个方位之前,许则的视线就已经落在那里了,陆赫扬坐在排椅上,依旧是穿着训练服,正和一位空管交谈。没过一会儿,陆赫扬起身,走向电梯。 “啊,有点事要我过去一趟,许医生你可以到处逛逛,有什么问题就问士兵们,我先失陪了。”宋宇柯关掉通讯器,说。 许则点头:“好。” 等宋宇柯离开后,许则慢慢穿过大厅,走到落地墙边,他对着排椅看了几秒,最后去了远的那一头,在陆赫扬不久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椅子是冰的,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许则坐了会儿,又听见轰鸣声,抬头,几架战斗机从天空中滑翔而过,往远方飞去。 目送战斗机飞远,许则摸了摸裤子的口袋,拿出一只皮夹。皮夹很薄,只装了很少的现金,一般用来放饭卡交通卡。打开后第一层是透明夹,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架正在飞行的战斗机,仰拍的视角,隔着很远的距离,显得模糊。 那是四年前了,联盟成立六十周年纪念日,首都举行了隆重的庆典,城市中心广场上热闹非凡,许则在室友们的诧异中和他们一起出门到了广场。 “看新闻说会有飞行表演,是空军学校的学生。”室友感叹,“哎呀,同龄人已经开战斗机立军功了,我们还在实验室摇试管。” “好像有一架最新式的战斗机会在今天公开?不知道飞行员是谁。” “大人物的儿子呗,听说一直在国外执行任务,今天抽空回来开飞机给大家看的。” 没过几分钟,轰鸣遥遥传来,压过广场上鼎沸的人声。十一架战斗机从城市的另一端呼啸飞近,临近广场上空时开始两两交错着盘旋飞行,唯独正中央那架崭新的蓝黑色战斗机如头雁般领航在最前,旋转时尾翼喷洒出金色彩烟。 飞行声覆盖一切,众人的欢呼,昂扬的音乐,广播的解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许则站在人群中,被挤到站不稳,却始终仰着头,当那架战斗机掠过头顶,许则用手机单独把它了拍下来。 直到飞机飞过去了,许则的目光还执著地、专注地追随着那道金色长云——那么远的距离,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坐在驾驶舱里的alpha是谁。 陆赫扬身处百米外的高空,许则却觉得这是那么久以来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刻。 他不知疲倦地仰头望着,直到脖子都酸痛。即便陆赫扬听不见也看不到,甚至连记都不记得,但许则还是很想问他:现在你自由了吗。 你自由了吧。 “收工了收工了。” 晚上十点多,最后几个士兵做完体检,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宿舍。 “明早六点记得来这里集合啊,趁空腹的时候集体把血抽了,通知已经发下去了。” “知道啦。” 几个人往外走,还没有出门,一个上士就迎面走进来,敬了个军礼:“陆上校刚开完会,明天一天可能都没有时间,哪位医生辛苦一下,现在去给上校做个简单的检查?” 这个时间omega去显得不太合适,唯二的两个alpha医生中,一个已婚已育,急着回房间跟老婆女儿通电话,所有人便看向刚关掉电脑的许则。 许则扶了一下眼镜,还没有太反应过来,就听见上士对他说:“许医生,麻烦你了。” 是完全无法拒绝的场景,许则拎上药箱,跟上士一起出发。车子开了二十分钟,到达一栋楼下,上士带许则走到门前,人脸扫描开门,随后他送许则上电梯,指纹识别后电梯启动,升到四楼。 “上校的房间在这边。”出了电梯,上士往右边走,一边对许则说,“我在楼下等,到时候送许医生你回宿舍。” “不远的,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 “好的,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站岗的士兵,辛苦许医生了。” “不客气。” 到了门外,上士按了一下门铃,门上的显示屏随之亮起,上士看着屏幕:“上校,医生来给您做体检。” 扬声器里传来陆赫扬的声音,好像在某个房间,听起来有点远:“稍等。” “那许医生我先走了。” 许则点点头,想说“好”,但嗓子似乎发不出声音,他忽然希望上士能一起留下来。 当然上士还是走了,许则看着他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的同时,户门打开,许则吓了一跳,转回头,陆赫扬正站在门内,见到他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微微一愣,然后淡淡笑了笑:“这么巧,许医生来我们基地出外勤。” 他只穿着训练裤,头发半湿。可能是因为上身赤裸的原因,透出一种十分原始和露骨的压迫感。许则屏住呼吸,整个人是僵硬的,几秒后才说:“是的。” “那要进来吗?”陆赫扬客气地问道。 在门口做检查显然是不现实的,但许则根本没有思考陆赫扬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他点头回答:“要的。” 陆赫扬便将门更推开一点,对许则说:“许医生请进。”

第77章

房内是两室一厅的布局,从装修和布置上来看跟小区住宅没有什么区别,丝毫不像宿舍。这栋楼里住的大多是军官,所以配备这样的住宿条件。 陆赫扬替许则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我已经说了这次体检不用算上我,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们还要让你来一趟,辛苦许医生。” “没关系的,是我的工作。”许则强迫自己专注,以保证不说错话,“只是简单检查一下。” “那开始吧,需要我做什么?”陆赫扬站到许则面前,头微微歪着,十分放松又配合的样子。 许则下意识看别的地方:“坐在沙发上就可以。” 陆赫扬坐下去,许则把药箱放好,打开,从系统里调出体检表和听诊器外接软件。他站到陆赫扬腿边,戴好听诊器,接着俯下身将听头贴在陆赫扬胸口,一边听一边观察屏幕上的图像波动。 许则为很多人听诊过,有人会低头看他的手如何移动,有人会跟他一起看屏幕,有人会放空,但很少有人像陆赫扬一样,那么平静而直接地近距离注视他的侧脸。 他庆幸被听诊的不是自己。 时间过得异常慢,默数到最后一秒时许则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将数据保存到信息系统里,摘下听诊器放好,去拆采集管。平常很容易拆的包装,现在却撕了几次都没有撕开,许则微微皱起眉头,不是不悦,是懊恼。 一只手伸过来将采集管拿走,陆赫扬撕开包装,又递还给许则,并说:“许医生,别生气。” 许则怔了怔,低头取棉签,解释道:“没有生气。” “我知道。”陆赫扬说。 “要抽一点信息素。”许则合上棉签盒盖,尽量像正常地了解体检对象的身体情况一样,问,“腺体和信息素……都还好吗。” “还可以。”陆赫扬侧过身,将后背留给许则,方便他操作,回答,“不过大概三个月会有一次易感期。” 许则以为听错,整个人顿住。s级alpha出现易感期的状况一直都罕见,自己因为二次分化,体验过很多次,到了现在,生理上的不适已经是其次,影响工作才是最大的不便,何况陆赫扬身居要职——他原本可以永远不受易感期的困扰。 迟迟没等到许则开始抽信息素,陆赫扬侧了侧头,提醒他:“许医生?” 许则“嗯”了声,放下手,让轻微发抖的手腕放松几秒,然后重新抬起来,用碘酊消毒腺体皮肤,将针头慢慢推进去。 抽取完信息素后许则拔出针头,握着棉签压住腺体上的针孔。客厅里的灯光开的是柔和模式,不算明亮,许则从陆赫扬肩膀和后背的肌肉线条上一点点看过去,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疤——空军确实是很少受伤的,受伤意味着战斗机已经被损坏,意味着飞行员很有可能失去继续操控飞机或跳伞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高空中受伤的那刻起,就需要做好直面死亡的准备了。 十几秒后,陆赫扬抬起手:“我自己摁吧。” 他的手不可避免地覆在许则手背上,看起来要大上一圈,能把许则的手完全包裹住。被陆赫扬掌心的茧擦到时,许则感觉皮肤痒而麻,他不太自然地将手抽出来,去把采集管放好,接着蹲在茶几边,埋头在标签上写了两个字。 “上校?”等许则把标签贴在采集管上,陆赫扬才说,“我记得之前有跟许医生说过我的名字。” “只是做个记号。”许则说,“回去之后会统一录入系统,生成单独的识别码,再贴上去,防止暴露名字。” 回答的时候,许则还没有站起来,肩旁是陆赫扬的膝盖,就好像他是蹲在陆赫扬的脚边。许则解释得很认真,很详细,似乎担心陆赫扬会因此不高兴。 陆赫扬垂眼看着许则,告诉他:“我没有生气。” 许则一顿,仰头看了陆赫扬一眼,又很快转回去,说:“我知道。” “许医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陆赫扬突然问道。 “高中……高三的时候。”许则推了一下眼镜。 他的第一副眼镜就是陆赫扬送的。 陆赫扬将棉签扔进垃圾桶:“能看看你的眼镜吗。” 许则点点头,完全不考虑眼镜有什么好看的。他把眼镜摘下来,向上递给陆赫扬。 他的近视度数不算深,偶尔不戴眼镜也能正常行动。但摘掉眼镜的瞬间,由于一时不太适应,许则眯起眼睛,灯光被睫毛切割成无数道碎影,他觉得陆赫扬在看眼镜,又好像在看自己,让他有种对视的错觉。 等许则视线恢复的时候,陆赫扬把眼镜还给他。许则重新戴上,站起来。 该走了,许则收拾好东西,犹豫片刻,他问:“您易感期的时候一般是怎么度过的?” 他并不是军区的医生,这个问题也许不太合适,可许则还是问了。 不过陆赫扬好像对“您”字很感兴趣,他笑了一下,问:“我们不是同龄人吗?” “是的。”许则想了想,“但您是长官。” “高中的时候,你是贺蔚同桌。”陆赫扬双手撑在沙发边缘,稍稍抬起头看向许则,“我们应该有说过话?” 许则看着茶几上的医疗箱,开始觉得如果贺蔚没有跟陆赫扬提起过自己就好了,他们会完全变成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不用像现在,他对陆赫扬来说只是高中时期一个面容和名字都很模糊的校友。 “说过一些。”许则无法对着过往撒谎,撒谎说他们从没有任何交集。 陆赫扬点点头:“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许则关上医疗箱,忽然很淡地笑了下,那种难以形容的笑,有点遗憾又有点出神。他说:“嗯,你记性不好。” 客厅里安静下去,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许则在原地愣了会儿,说:“您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陆赫扬没有回答,站起来。沙发与茶几之间只有半米多的距离,两个成年alpha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拥挤,许则很清晰地感受到陆赫扬身上的热量,他本能往后退,但小腿立即挨到了茶几边缘。 “要喝口水吗。”陆赫扬拿起茶几上的水杯。 是问句,但许则像服从某种要求或命令一样,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接过水杯,说:“好的。” 仰头喝水时许则的睫毛自然地垂下去,在眼下打出两道细密的阴影。他好像是真的渴,双唇含着杯沿将大半杯水喝到底,喉结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谢谢。”话是对陆赫扬说的,但许则没有看他。许则舔了舔湿润的嘴角,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他不知道该将眼神投向哪里,只能朝阳台外看,能看见一簇茂盛的树顶,枝叶摇晃,让他想到自己的旧房子,那个小房间外,也有这样的树。 手环在进房间之前已经被调到最高,许则还是闻到了陆赫扬的信息素,很淡,可是已经够他想起很多东西。 脸、身体、眼神,组成陆赫扬的这些因素在许则的脑海里始终深刻明晰,但只有闻到属于他的特定味道时,所有场景才变得完整,那个被夜晚的暴雨、午后的阳光、白色的栀子花、悸动的心跳声所填满的夏天。 陆赫扬没有说不客气,在许则晃神的瞬间,他问:“许医生介意我闻一下你的脖子吗?” 从不会拒绝陆赫扬,也从不会深究陆赫扬的目的——这个习惯到现在依然没有变,以至于许则在未经思考的情况下就下意识点了头,同意这个奇怪的要求:“不介意。” 离得很近,陆赫扬一抬手就能碰到许则,他轻按住许则的侧颈,低头,鼻尖靠近许则后颈接近腺体的位置。温热的气息贴在皮肤上,许则蓦地缩了下肩膀,愣愣睁大眼睛看着前方——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过于熟悉,像他们以前接吻的姿势。 停留的时间十分短,陆赫扬直起身,搭在许则颈边的手也放下去。他往右侧退到一步之外的正常社交距离,而许则还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灯光落下来,白大褂衬得他头发异常黑,白皙皮肤下透出比之前更明显的血色。 “易感期一般用抑制剂和一些特殊药物。”陆赫扬延迟到现在才回答许则的问题,然后对他说,“今天辛苦许医生。” 许则的目光动了动,迟缓地反应过来,俯身拎起医疗箱,低声说:“没关系的。” “跟你一起进来的上士有没有安排车送你回宿舍?”陆赫扬走过许则身前,去房间里拿之前脱下来的黑T,重新穿上。 来的时候经过了医护宿舍,许则估算从这里走过去大概需要五分钟,很短的路程。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自己待会走路回去。 陆赫扬走出房间,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什么,他看着许则的眼睛:“许医生?” 被这样一看,许则无法含糊其辞了,他躲开陆赫扬的眼神,说:“走回去只要几分钟,很快的。” 陆赫扬没说什么,穿过客厅去打开门,许则立刻自觉地走出去。出门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只能看到即将关上的大门,不料陆赫扬就在他身后。 “我自己下去就可以的。”许则说。 “真的吗。”陆赫扬问。 “嗯。”许则点头。 “可是电梯要指纹才能启动。”陆赫扬好心地告知他。 “……好。” 指纹识别后,陆赫扬帮许则按了一楼,接着走出电梯,和许则面对面站着。许则拎着医疗箱,之后应该没有多少机会和陆赫扬见面了,他其实想说些什么,只是那些最想说的话都不适合对面前的陆赫扬说。 许则忽地抬起头与陆赫扬直直对视了一眼,然后视线又重新落回到地面。 电梯门缓缓关闭,许则听到陆赫扬说:“许医生,下次见。” 许则想回答‘好的’,但那道门在他开口前就已经彻底闭合。 出了住宿楼,在路上走了不到半分钟,身后有军用车开过来,停在许则身边。 “许医生,我送你回宿舍。” 是一个陌生的士兵,车已经开到面前,拒绝反而是浪费时间,许则说“谢谢”,随后上了车。他没有问士兵是接了谁的命令来送自己的,大概率是之前那位带路的上士。 陆赫扬回到屋里,听见手机铃,他在客厅了找了会儿才找到手机,因为平常只用军事通讯器,手机几乎已经被闲置。 “喂?” “我没听错吧,陆上校的手机竟然也有打得通的一天。” 陆赫扬笑了笑,单手脱掉T恤扔进洗衣篮:“贺警官应该是没有听错。” “现在已经是我回首都的第三个小时了,我很疑惑,为什么陆上校还没有来为我接风洗尘?” “这两天有点忙,周四吧。” “好的,请陆上校开直升机来接我。” “可以。”

第78章

在空军基地待了两天不到,第二天下两点左右,195院的医护们结束外勤。正如上士说的,陆赫扬很忙,在离开基地之前,许则都没有再见到他。 回到院里,检验科的同事来取血液与信息素样本,同行空军基地的医生护士在样本送达后就回了各自的科室,许则看了看手机,暂时没有事,他问检验科的护士:“我能帮忙吗?” 黄教授最看重的学生、信息素与血液科的医生、上一个获奖课题正好涉及到医学检验相关——护士睁圆眼睛:“当然可以啦,辛苦许医生!” 许则无法坦然地回答“不客气”,只笑了下,接过护士手中的推车,往前推进电梯里。 晚上七点多,许则将经手的所有报告录入系统,他负责的是信息素化验。还有几份样本没出结果,许则交接给了检验科的技师,然后回到七楼。 电梯门打开,科里的一位护士刚要进来,见是许则,她笑着说:“许医生,你老板来了,正问你在哪呢。” “好的。” 从电梯出来,许则往办公室走,走了没多远便听到主任叫他。 “许则。” 许则抬头,走过去,一句‘黄教授’还没有叫出口,黄隶岭便说:“还想着让你下午好好休息,你倒好,跑检验科去了。” “没关系的,我不是很累。”许则说。 “那怎么不去实验室。”黄隶岭一副想骂又狠不下心骂的表情,“多做几个项目不比这效益高?” 旁边的主任立即捂住心口,一边感叹‘医风日下’一边黯然离去。 从本科到硕士,相处多年,许则还不至于听不出黄隶岭的意思,这位教授向来说话直接,直接到有些暴躁,但也仅限于他关心的人,如果不关心,黄隶岭大概不会给予任何眼神——他并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医生、老师。 “待会儿回学校。”许则问,“您吃晚饭了吗。” “你先问问你自己吃没吃。” 没有吃,许则于是跳过这个话题,问:“是来看陈老将军吗。” “嗯,他明早出院,我有点事来不了,今天过来看看他。”黄隶岭拿出一份邀请函拍到许则手里,“这个科技奖的颁奖,你们几个年轻人去一下。” “好的。” 获奖的消息几天前学院就发公告了,黄隶岭手下的课题组成员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大家甚至有些疲于应对颁奖典礼,约好了每次轮流派一个人上台发言。 “行了,去吃饭吧,吃完我正好也要去军医大一趟。” “嗯。”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黄隶岭看了眼许则,评价道:“心事重重的。” 许则想习惯性地说没有,但这次似乎有点难。他点点头:“我会尽快调节好。” “难得你会承认。”黄隶岭拍了一下许则的手臂,“有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讲,要休息我给你批假。” 许则笑了笑:“好的,谢谢老师。” 周四晚上,约了六点半的晚饭,陆赫扬和贺蔚因为工作缠身,都在九点左右才到。等两人落座,经理带服务员来撤掉早就凉了的菜品,重新再上一份。 “不要浪费。”贺蔚脱了警帽扔在沙发上,“热一下,晚点我带回局里给同事吃,他们不挑的。” “好。” 通讯器响了,陆赫扬接起来。贺蔚把柠檬水推到他面前,等他结束通话,贺蔚说:“你没开直升机来接我就算了,不会饭还吃不上一口就要走吧。” “不会。”陆赫扬拿起杯子,很自然地跟贺蔚碰了一下。 其实已经两年多没见,之前的几次会面都是在国外匆匆而过,即使这样也不存在任何生分,好像只是朋友之间缺席了对方的某个暑假,再见面时彼此都没有太大改变。 “昀迟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贺蔚问。 “不太清楚,要看战区的情况。” “也该回来了吧,我们三个从高中之后就没聚到一起过。”贺蔚笑笑,“你说当时要是我跟昀迟没有隔三差五想办法去见你,你是不是就跟忘记其他人一样,把我们俩也忘了。” 陆赫扬过了片刻才抬起眼:“重要的人总会记起来的吧。” “这样吗,那你在乎的人真的很少嘛。”贺蔚往后靠,仰着头挨个数,“林叔叔,青墨姐,我和昀迟,文叔……” 他突然顿住,重新直起身:“许则呢?到现在也没想起他吗?” 陆赫扬没有回答,反而问:“你觉得他对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贺蔚说,“可能他对你来说不重要,但你对他肯定很重要,你出国之后,他问过我好几次你的情况。” “我就问他,要不要把赫扬的新电话给你,他说不用。也是啊,你都想不起他了,他那样的人,也不会眼巴巴地主动来联系你的,我们小则,一向是很乖很老实的。说起来蛮可惜的,高中的时候你们完全不是一路人,结果莫名其妙地熟起来了,现在两人差距变小了,可你早就不记得他了。” 说着,贺蔚兀自陷入了与高中同桌的回忆,继续道:“我大概回了三四次首都,但每次回来,许则不是在前线支援就是出国参加活动,都没能见到他,这次我一定要……” 话还没有说完,贺蔚无意间抬头,顿时愣住,接着诧异出声:“哎,那不是——” 陆赫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餐厅灯光柔和且昏暗,水景台中央摆着一架通体透明的三角钢琴,琴曲与轻微的水声混合在一起,隐隐约约。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的omega、alpha,一共五个人,正从另一个区走出来,一行人似乎喝了酒,颇有兴致地在水景台旁停下,听演奏。 除了最中间的那个alpha,他看起来有点困,眼神呆呆的没有焦点,衬衫领子解了两颗,领带也松松的,袖子挽到手肘。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个不太讲究的透明塑料袋,然而塑料袋里的东西却很讲究——应该是一座奖杯和一本荣誉证书,外加几块金色的奖牌。 耳旁掠过一阵风,在陆赫扬尚未收回视线时,贺蔚已经起身冲了过去。 “小则,我滴老婆——!” 许则很久没喝酒了,今天颁奖仪式结束后大家一起吃饭,约好了晚上不回实验室,所以开了几瓶酒。 被不明alpha冲过来抱住的时候,许则差点将手中的袋子甩进一旁的水池。酒后思维运转缓慢,所以整体上呆滞大于惊讶,许则思考着,自己身边好像没有这种行事风格的朋友。 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贺蔚的声音,很久没听到了。 几个组员也吓一跳,以为是奇怪的人,但看到对方衬衫上的肩章和警徽,这种疑虑被稍稍地打消一点。 贺蔚揽住许则的肩,戳戳他的脸,问:“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小则?” 许则摇摇头:“不会。” “是认识吗?”一个组员问许则。 “认识。”许则点点头。 “你刚吃完饭吗?待会儿有事吗?没有的话去我那桌坐一下吗?我给你叫餐后点心。”贺蔚一个劲地晃许则,“好不好?好不好?” 许则原本就站不太稳,险些被他摇进水池里,幸亏身旁的组员护着。贺蔚的架势令人难以拒绝,而且今晚确实没有其他的事,于是许则说“好”,说完之后才想到贺蔚不可能一个人出来吃饭,自己中途插入他们的饭局应该不太合适,但不等他提出顾虑,整个人就已经被贺蔚押走,过程中只能听到贺警官对其他组员说:“那许医生我就带走了,到时候会送他回去的。” 组员们说了什么,许则没有听到,他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浓绀色的训练服在不够明亮的光线下看起来接近纯黑,像alpha的瞳色。陆赫扬一手撑着下巴,侧头看过来,另一只手半握着水杯,食指指尖搭在杯沿上。 不知道为什么,许则觉得那个水杯在陆赫扬手中显得格外小一些。 “好巧哦,刚好在说你,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你了。”贺蔚拉着许则走到餐桌旁,笑眯眯地问,“许医生是跟赫扬坐还是跟我坐?”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犹豫,许则说:“我坐这边就可以。” “好滴。”贺蔚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让许则坐到自己身边。 坐下去之后,许则和陆赫扬差不多是面对面。从余光里许则看到陆赫扬拿起水杯喝水,他忍不住抬眼,没想到却和陆赫扬目光相撞。 许则立刻别开眼——他自以为动作迅速且隐蔽,实际上意识不到自己酒后的反应已经迟缓到了一定地步。 陆赫扬从旁边拿了新的水杯,倒了半杯柠檬水,放到许则面前。 “谢谢上校。”许则低声说。 “许医生这么见外啊。”贺蔚点完单,去勾许则的肩,“你俩以前不是还挺熟的嘛,虽然赫扬记不太清了,但也没必要搞得跟上下级一样吧。” 目前是别人说什么都会接受的状态,许则回答:“好的。” “我们小则,看来是真的喝醉了。”贺蔚说着就用手背去贴许则的脸。 “上菜了。”陆赫扬说。 上菜怎么了,又不需要客人自己端——想是这么想的,不过贺蔚还是停下手,对服务员说:“甜点也可以上了,不等饭后了,我朋友现在就要吃。” 许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要吃’这种话。 “想起来我都没怎么跟你一起吃过饭呢。”贺蔚边吃边说,“那时候你跟赫扬经常在一起吧?你俩都干嘛去了,说出来让他回忆回忆,搞不好能想起什么。” 头晕,渴,许则喝了口水,抬手去摸领带,想将它松开一点,摸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松的了。 “没有很经常。”许则顿了顿,说,“做了什么我也忘记了。” 他其实记得比谁都清楚,只是当下的时间、场合、人——所有要素都不适合提及那些,尤其是他和陆赫扬之间发生的,许则希望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都没想过还能和陆赫扬这样面对面地隔着桌子坐一坐,这就够了。 贺蔚已经不像高中那样粗线条,能听出许则在回避。他感到理解,如果被朋友彻底忘记的是自己,在过了那么久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希望对方能够靠一些往事来记起什么,这是很不现实的。 他看向陆赫扬,发现陆赫扬正看着许则。贺蔚突然意识到今天或许不该强拉许则过来坐的,如果陆赫扬曾经对许则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这样的场景只会让许则难过。 服务员送来甜品,贺蔚把一碗怀姜蜂蜜汤放到许则面前:“这个解酒的,喝点,其他的吃不下就随便吃吃。” “好的,谢谢。” 贺蔚眨巴眨巴眼睛,抱住许则的手臂,头歪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欣慰地说:“真好,我们小则一点没变。” 被他一碰,调羹里的汤溅了一点到手上,许则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擦,陆赫扬拿了两片纸巾放在他手边。许则的目光顿时像被粘住,怔怔追随着陆赫扬的手指,直到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餐具。 陆赫扬问贺蔚:“不是还要回局里吗。” 确实该赶紧吃饭了,贺蔚重新坐正,不再聊高中或失忆的事,另起了一个新话题。 这顿晚餐没有吃太久,贺蔚接了两个局里的电话,需要尽快回去。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湿湿的。因为有看到许则一直没用陆赫扬递给他的餐巾纸,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贺蔚想捡来擦,然而低头去拿的时候,那两片纸巾却不见了,许则的碗边空空如也。 他有点奇怪地去看许则,许则正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纯良地站在过道旁。一看见许医生的脸,贺蔚的脑袋也变得空空如也,他傻笑一下,直接在警服裤上把手擦干净。 “老婆,住在哪,我送完你再回警局。”贺蔚搭着许则的肩,很昏庸地说。 “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许则停顿一下,问贺蔚,“能把你现在用的号码留给我一个吗?” “你这么主动,我真的很感动。”贺蔚接过许则的手机,输入号码。 自己的电话又响了,贺蔚接起来:“催催催催什么催,路上了。”挂掉,他继续劝许则,“你还没醒酒,自己回去不方便的。” “你不是在路上了吗。”陆赫扬浏览完信息,关掉通讯器,说,“我送许医生吧。” 许则一怔,要说什么,贺蔚却抢先开口:“嘘,陆上校当司机,这待遇我听了都想流泪,你要是拒绝了我会死不瞑目的。” 等贺蔚开车离开,许则说:“我自己回去。” “刚才你好像已经同意了。”陆赫扬看着许则,问他,“是在敷衍吗?” “不是。”许则摇摇头,他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还是回答,“是为了不让贺警官死不瞑目。” 意外的,许则听到陆赫扬笑了一声。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看陆赫扬,此刻终于抬头看他的脸。陆赫扬这样笑的时候,许则恍惚间想到很久以前陆赫扬有过的笑容,不是那种礼貌、客气的笑,是带着温度的、真实的,曾经离他非常的近。 “上车吧。”陆赫扬打开副驾驶车门,对许则说。 他脸上的笑意还在,眼底也有,导致许则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只有点头:“好的。”
贺:老婆主动问我要电话了嘻嘻。 陆:fansilegun。

第79章

深夜了,室外温度已经降下去,陆赫扬打开车窗通风。 车子开动,风吹进来,将许则的衣领吹动,路灯的光影不断从他的脸上、手背上闪过。 军用越野车的内部空间很宽敞,但许则仍然觉得局促,他摘下眼镜偏头看着窗外,晕又困,什么都是模糊的。 首都的灯火就这样从眼前不断飞驰而过,像一条河,许则意识错乱地想着,也许到了河流尽头,他又会变成好多年前,那个戴上帽子就笃定陆赫扬不会认出自己的、第一次被陆赫扬送回家的17号。 又或是最后一次,陆赫扬开车带他在落日时分离开城市。只是许则每次复盘这段回忆时总会习惯性地自欺欺人,到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萤火虫的那一秒就停止,不继续去想生日过后的分别。 陆赫扬对他说‘可能要久一点’,对他说‘不等的话也没关系’,而许则回答‘我等你’,回答‘会等的’,他当时那么固执,没有想到答案其实就藏在陆赫扬的话里。 要离开很久、很多年,不要等了,不会有结果。 那年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陆赫扬站在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但直到现在,许则明白留在原地的其实一直是自己。 “许医生。” 被拉回现实,许则循声去看陆赫扬的侧脸。 陆赫扬也侧过来看了他一眼,许则的目光有点迷茫,不太清醒的样子,陆赫扬转回头,手从方向盘底部往上滑了一段,重新握住,然后问:“用的什么洗发水?” 指尖神经性地抽搐一下,碰到塑料袋,发出轻微声响。许则将头转回去,说了一个牌子,片刻后补充道:“很便宜的。” 因为便宜、实用、性价比高,所以很多年都没有停产。 过了一两秒,他听到陆赫扬说:“很好闻。” 许则微微一怔,接着抬手揉了揉左眼,他觉得贺蔚点的醒酒汤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陆赫扬突然问。 不清楚陆赫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许则翻过手腕,将烟疤藏起来。 “高中的时候。”他勉强选了一个最常见的理由,“跟别人有矛盾。” 陆赫扬却说:“许医生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 不像吗。许则想大概是贺蔚没有跟陆赫扬提起过自己曾经在地下拳馆打拳,如果陆赫扬知道了,应该不会这样评价。 许则发现自己现在比高中时更害怕陆赫扬知道这些事,他们以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能没过多久陆赫扬就会再次离开首都,那么许则希望自己只是他回国时偶然遇到的许医生,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忘记,而不要附加任何有关17号的不好的记忆。 许则尽力想了几秒,试图转移话题:“那我——” “像是哪种人?”他问陆赫扬。 他感觉到陆赫扬将车速放缓了一点,随后看了他一眼。车内的光线明明灭灭,许则来不及探究陆赫扬的眼神。 过了会儿,陆赫扬重新踩下油门,回答:“不了解。” 是理所当然的答案,也许连问题原本就是多余的,不该问的。许则失神地笑了一下,想再和陆赫扬多说几句话,但忽然连继续开口都变成了十分困难的事。他最终只是靠在椅背上,歪过头,半阖着眼睛看向窗外。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研究生宿舍楼下。车停住,许则睁开眼,不耽误任何一秒地伸手去解安全带,他正要说‘谢谢’,却看见陆赫扬微皱着眉,像在想事情的样子,同时按在电子手刹上的手往后移,以一种非常习惯性的动作,摸到放水瓶的圆形储物格里,但里面是空的,没有水瓶。 “公寓大厅里有饮料机。”许则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您不赶时间,我现在去买瓶水。” 陆赫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去看许则的眼睛,但对方随即就别开了头。许则动作不自然地将眼镜戴上,然后再次询问:“要吗?”他发现陆赫扬似乎没有皱眉了。 “不赶时间。”陆赫扬按提问顺序答道,“我不喝矿泉水。” 许则记得陆赫扬以前并没有不喝矿泉水的习惯,他愣了愣,想到这可能是种委婉的拒绝,但如果要拒绝的话,陆赫扬完全可以直接说自己赶时间,没有必要用不喝矿泉水来当理由。 “要喝煮过的水吗?”许则从车窗里往公寓楼看了眼,他住四楼,上下一趟不会花多少时间,许则说,“我宿舍里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端一杯下来,很快的。” “端”字用得过于形象,能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许则还没有清醒。陆赫扬笑了下,问他:“你真的能端稳吗?” 许则把塑料袋拎起来打了个结,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结,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回答‘能’。 “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宿舍。”许则认真地慢慢说,“喝水。” 他以为这个提议很大概率会被拒绝,但陆赫扬听后只问:“方便吗。” “方便的。”许则理解的完全是另一种‘方便’,他点点头,说,“有电梯。” 不用像高中住在老城区时一样,每次都要摸黑走好几层楼梯。 “好。”陆赫扬说,“坐着别动,我停一下车。” 将车子开到楼下的停车位上,熄火,两人下车。绕过花坛,大厅门前有几级台阶,可能是看许则还有点迷瞪,陆赫扬握住他的上臂——许则原本是可以好好走的,现在忽然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立在台阶前。 “许医生,能走吗。”见他不动,陆赫扬问道,“还是要背?” 许则看着地面:“能走。” 走完四级台阶,陆赫扬松开手。他握过的地方衬衫有点皱,许则想去摸一摸,但并不是为了抚平衣服的皱褶。 从大厅去电梯会经过一道需要人脸识别的通道闸,许则开始担心陆赫扬如果没有跟紧的话会被拦住,于是对他说:“上校,走近一点。” 陆赫扬低了低头:“什么?” “离我近一点。”许则说,“这个通道门,关得比较快。” “好的。”陆赫扬站到许则身后,两人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中,识别框自动锁定许则的面容。 隔着薄薄的衬衫,许则的后背和陆赫扬的胸口挨得很近,大厅里开着冷气,但许则仍然感到热。显示屏里陆赫扬的神色沉静自若,许则保持目光不动,避免和他对视。 通道门不仅关得快,开得也很快,在许则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无声地向两侧打开了,而许则还看着屏幕。陆赫扬抬手轻轻按住许则的右下颌,将他的脑袋回正,对他说:“许医生,门开了。” 许则“噢”了一声,往前走,通过之后他回头,想看看陆赫扬有没有跟上来,但肩膀立刻被一只手压住,陆赫扬不轻不重地推着他,并说:“我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笨。” 无从解释,许则只有点点头,说:“对。” 听起来就像是他已经验证了陆赫扬确实没有那么笨一样。 电梯门打开之前,从门上的倒影里,许则看到陆赫扬在笑。 许则住在4010,锁是密码锁,指纹功能坏了有段时间了,他一直没打电话报修。许则当着陆赫扬的面输入六位数密码,推开门。 “有其他人来的时候也这样吗。”陆赫扬问。 “什么?”许则茫然。 “输密码的时候不遮一下吗。” 许则的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平常很少有人来他宿舍,几乎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想过要对陆赫扬隐瞒密码,就像他高中时愿意毫不犹豫地把家里的钥匙给陆赫扬一样,虽然对方没有要。 “没关系的。”许则还是适当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安全意识,他向陆赫扬确认,“应该没有记住吧。” “已经记住了,怎么办。”陆赫扬不太给面子地直白答道,然后问许则,“许医生要换密码吗?” 许则看着半开的门内露出来的一片黑暗,摇摇头:“不换。” 他说完去摸电灯开关,因为头晕,没能立即摸到。看着许则摸索了几秒后,陆赫扬抬起一只手,从身后捏住许则的食指指尖,往上移了五公分,带他按亮电灯。他的下巴几乎抵着许则的肩,许则清晰地听到陆赫扬的呼吸,就在耳边。 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许则眯起眼睛。 屋子是一居室,只有基础的家具和家电,看不见多余的杂物或装饰品,一道隔断书架将客厅和卧室区分开。卧室很空,因为那张床不大,靠墙放着,对面的墙边摆了一张书桌,床和书桌之间是阳台的落地门,门前挂着白色窗帘——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布局摆放方式,尤其是床的朝向。 陆赫扬的视线慢慢地从床、窗帘、书桌间扫过,许则已经换好拖鞋,很延迟地说:“请进。” “我不用换鞋吗。”陆赫扬问。 “没关系的。”许则说,“地可以再拖。” “也可以少拖一次。”陆赫扬问,“还有没有拖鞋?” “有的。”许则打开一旁的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 他将拖鞋放到陆赫扬面前,原本只要弯腰就好,但由于整个人晕沉得站不太稳,怕自己一头栽在地上,许则干脆蹲下去,以稳住重心。 这个样子在陆赫扬看来简直像是许则要亲手帮他换鞋子,他叫了一声‘许医生’,立刻伸出手去拉,可许则蹲得太快,陆赫扬只碰到他的头发。 指腹擦过许则头发的时候,陆赫扬的手顿了顿,没有移开。许则的头发很软,滑而凉,像是精心保养才有的发质,很难想象他用的是最便宜的洗发水。 听到陆赫扬叫自己,许则抬起头,陆赫扬的手指随着许则抬头的动作插进了他的发间。许则的脸正对着陆赫扬小腹下方一点的位置,嘴唇因为仰头而微微张开,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问:“怎么了?” 从陆赫扬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许则的锁骨,在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下露出大半,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那一片皮肤泛着淡红。发丝穿过指缝时的触感很微妙,陆赫扬俯视许则的脸,手指抓着他的头发兀然收紧了一瞬,又即刻停住,最后只是在许则的头上揉了一下。 “以后还是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他收回手,说道。

第80章

许则目前是想不清为什么陆赫扬会提到少喝酒这件事的,但他还是点点头,说:“我不经常喝的。”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我洗个手,您先坐一下。” 陆赫扬说“好”,不过没有动,他看见许则站在洗手池前,摁了两泵洗手液。许医生即使喝多了也不忘七步洗手法,埋头洗得十分认真,镜子里倒映出他低垂的脑袋,睫毛也垂着,很长。 洗完手后许则摘掉眼镜,用水冲了把脸,走出洗手间。陆赫扬已经在客厅里,他把许则落在玄关的装着奖杯的塑料袋放到茶几上。 “今天是参加颁奖了吗。”陆赫扬问。 “嗯。”许则点一下头,“我们组获奖了。” “恭喜。” 许则很淡地笑了一笑,是礼貌又客气的笑,他去餐桌旁拿了一只一次性水杯,倒水。陆赫扬走到他身边,接过水杯:“谢谢。” “不客气。”许则说,“谢谢您送我回来。” 这句话说出来后,陆赫扬忽然将一口没喝的水放下,胯靠住桌沿,一手撑在桌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歪头盯着许则。 许则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今晚已经很谨慎了。 “怎么了吗。”他想到一个原因,问,“是需要重新烧一壶吗?” “不用,不麻烦您。”陆赫扬回答。 没有直接挑明,但许则听出了陆赫扬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被陆赫扬放下的纸杯,仍然像上次一样答道:“您是长官。” “可许医生好像不是我的下属。”陆赫扬拿过水壶旁那只倒扣的玻璃水杯,应该是许则平常自己用的。他倒了半杯水推到许则面前,“贺蔚也是总局的长官,但你都没有对他用‘您’。” “你很怕我吗?”陆赫扬看着许则,继续问,“还是说许医生有意愿来空军基地就职,那样的话对长官用‘您’会合理一点。” 许则没有底气地往后退半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低声回答:“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以后不说了。”许则给不出答案,只得这样表态,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有几次‘以后’。 陆赫扬也喝了口水,道:“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问问。” “没关系的。” 对话停止之后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许则不自在地又喝了几口水,一只手无意识地摸到领带上。陆赫扬的眼神从许则的指尖移到喉结,最后到脸,问他:“很热吗?” “有点,忘记开空调了。”许则用手背蹭了一下侧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去找空调遥控器。 隔断书架错落的方格将许则的侧脸、肩膀、手腕、腰单独框入一个画面中,像拾取身体细节的取景框。许则单膝跪在床边去够遥控器,抬手打开空调,然后站回地面,脱掉领带,把领带在食指上缠绕成圈,随手放在书架的某一格。 放好后许则抬眼,穿过书架格,发现陆赫扬正靠着餐桌,一条腿支在地面上,拿着水杯看自己。 许则走回客厅,他暂时没察觉到陆赫扬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于是试着问:“要坐吗?” 陆赫扬显然顿了一下,又似乎反应过来,看了眼沙发,说:“好的。” “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洗一点。” 一边说着,许则就朝冰箱走,陆赫扬拉住他的手臂:“不用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许则被拽得踉跄了一小步,停住,说:“好。” 沙发是三人座,不大不小,陆赫扬在其中一端坐下,而许则直接坐在地毯上。今晚的酒好像醒得特别慢,头还是晕,许则摘下眼镜放到茶几上。 陆赫扬没有问他为什么放着沙发不坐要坐地上,而是毫无任何铺垫地开口:“今天听贺蔚说的,我们之前好像并不只是说过话的关系。” 果然许则怔住了,过了几秒才回答:“对。” “那是什么关系。”陆赫扬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许则,“许医生真的也不记得了吗?” 对贺蔚的提问勉强可以含糊地撒谎,此刻在只有两个人的场景里,许则无法面不改色地说‘不记得’。 “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过饭。” “还有呢。” “没有了,不是很重要的关系,就算不记得了,对您——”许则停顿片刻,改口,“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失去那些记忆并没有妨碍陆赫扬变得更好,说明它们本身是没有太多意义的,记得与不记得,都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有时候许则会怀疑对自己是不是也有意义,他这些年过得还可以,有在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成长为一个大人——都是他曾经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没有因为陆赫扬失忆而受影响。 但类似的怀疑每次都会被很快地否定,过得好不好,与‘意义’这种东西不存在太大关系。区别在于许则只将这套认知放在自己身上,而不会去设想陆赫扬是否也一样。 “是对你来说不重要,还是对我来说不重要?”陆赫扬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不急不躁地继续问道。 其实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讨论这些,但许则又觉得,可能不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对你。”许则说。 陆赫扬神色平静:“是我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理解?” 隐约有被绕进去的错觉,找不出确切证据,许则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反应力其实不足以应付这些问题。他记得陆赫扬只是来喝口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审讯现场。 “很难回答吗,那换个问题好了。”陆赫扬宽容地说,“那年我出院的时候,站在医院外面的人是你吗。” 许则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因为没有想到陆赫扬还记得。那是陆赫扬失忆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多年来的最后一面,当时陆赫扬陌生的眼神让许则记忆犹新,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路人,会被很轻易地忘记掉。 没有戴眼镜,陆赫扬的轮廓显得有一点点模糊,许则的手指绞在一起,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而陆赫扬颇有耐心地陪着许则沉默。 “是我。”良久,许则答道。 “原来我没有记错。”陆赫扬慢慢说,“你看起来没变。” 许则想笑一下,可惜没能做到。他现在工作中经常会遇到一些高中校友,也会觉得他们没怎么变——因为完全不熟悉,不了解。 叮咚——门铃响了,有人在门外叫许则的名字。 “许则,回来了吗?” 才想到手机在颁奖时被调成了静音,许则像清醒过来,一边起身一边回应:“回来了,等一下。”他又对陆赫扬说,“是我们组的组员,我去开一下门。” “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赫扬跟着站起来。 “……好。” 门打开,许则才刚露脸,邱诚就熟稔地往他耳朵上摸了一下,笑着说:“给你打电话不接,大家也不知道你回来没有,所以我来看看。” 话音才落,他看到许则腰侧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按着门沿将门彻底拉开,高大的alpha站在许则身后,穿着浓绀色的空军训练服。 “呃,这位是……” “一个……朋友。”许则说。 去餐厅前陆赫扬就摘掉了训练服上的肩章与胸章,以至于邱诚没能从他的着装上获取到其他信息,而那张脸也实在是非常年轻,邱诚猜测对方大概是刚毕业的空军生。 “哦,你好,我和许则是一个实验室的,来看看他回家没有。”邱诚为陆赫扬让出一条路,同时问许则,“有水果吗?我今天忘记买了,来你这里蹭蹭。” “有的。” “那我去切一盘,我们一起吃点。” 等陆赫扬走到走廊上,邱诚揽住许则的肩往他房间里走。许则回过头,想对陆赫扬说‘开车小心’,但四目相对时,一直没开口的陆赫扬忽然问:“电梯在哪?” “往左往右都有的。”邱诚代替许则回答,“往右近一点。” 可许则很在意,担心陆赫扬会不小心绕路,他从邱诚的手臂里脱离出来,说:“我去送一下。” “行吧,那我先去洗水果。”邱诚看了陆赫扬一眼,怎么都看不出这个alpha会需要人带路才能下楼。 许则关上门后,陆赫扬朝左边走去,许则想提醒他往左走会远一点,但想了想,又没有说。 “把别人留在房间里,没关系吗。”进了电梯,陆赫扬摁下一楼,问。 “没关系的,是很熟悉的人。” “是能当着他的面输密码的那种吗。” 短暂思考过后,许则确认邱诚是不知道自己房间密码的,于是回答:“不是,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密码。” 陆赫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大厅,晚风有些凉,许则停在台阶上,想等陆赫扬开车离开后再回去,但陆赫扬对他说:“等我一下。” “好。”许则什么也没有问。 过了会儿,陆赫扬把车开到台阶下,打开车门出来,他站在矮一级的台阶上,显得比许则低了一小截。暖黄的路灯笼着许则那张清醒又不是很清醒的脸,像一张旧照片,发梢和衣领被风轻轻吹动。 “许医生之前问我,你像是哪种人。”陆赫扬看着他,“现在好像有答案了。” 答案来得突然,许则微微睁大眼睛。 “是个不诚实的人。”陆赫扬说。 许则的表情变得有一点不知所措,陆赫扬将手中的一只盒子递给他:“送给你。” 还没有从‘不诚实’的评价里缓过神,许则几乎是用气声问:“是什么?” “奖励。”陆赫扬弯起嘴角笑了一笑,“作为下一次许医生对我更诚实的奖励。” 说完后陆赫扬没有停留,转身走下台阶,在上车前对许则挥了一下手,然后关上车门。 等车子开走,许则在原地还站了有一分多钟。他低头看手里沉甸甸的深蓝色丝绒礼盒,很慢地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金色徽章,一对鹰翼环绕着联盟盟徽,是联盟空军的标志。 “回来了?”邱诚已经切好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手上那是什么?” “纪念品吧。”许则说。 “刚刚那个空军给你的?我能看看吗?” 许则还愣愣的,把盒子打开,给邱诚递过去。 只看了一眼邱诚就怔住了:“他是说要把这个送给你吗?” “怎么了吗?”许则不明所以。 “这个是联盟空军成立六十四周年的荣誉纪念徽章,纯金的。” “是不是很贵?”许则开始担心。 “不,这种荣誉徽章不是用来卖的,军部只颁发给校官和校级以上的军官,就是那种,参加典礼或者授勋仪式的时候,会和其他勋章一起佩戴在军服上的。”邱诚拿起徽章,翻过一面,“我之前在一个长辈的家里看到过,背面应该会专门刻……” 话音戛然而止,邱诚看着徽章背面印刻着的那行字,提取到一些‘空军上校’、‘陆赫扬’的重点。 他开始回忆许则的那位空军朋友,回忆那张年轻的脸,冷而疏离的神情,s级alpha的信息素,以及那个只在军事报道中出现过的名字。 “他真的说要把这个送给你吗?”邱诚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问。 许则犹豫两秒,说:“是他落在我家的。” 邱诚感到荒谬:“可你刚才不是从外面把它带进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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