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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zy loaded image欲言难止 第4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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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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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31, 2025 10:2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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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许则试图睁开眼睛,但没什么力气,也不想看见面前的人,于是作罢。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觉得手臂上有点烫,所以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意识模糊,许则唯一庆幸的是陆赫扬他们今天没有来看他打比赛,不然会碰到唐非绎,会给陆赫扬造成麻烦。 而且自己还弄成这样,太难看了。 唐非绎把在许则手臂上摁熄的烟扔到地上,又点了一支。他吐了口烟,轻飘飘地说:“还是那句话,最好别让我查到你在跟别人合伙捞分成。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里的规矩,上一个这么干的拳手已经是个残废了,你想当第二个?” “……”许则艰难地张了张嘴,说,“我不打了。” “什么?”唐非绎嗤笑。 “我不打了。”许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把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觉得自己攀上顾昀迟那帮人了,翅膀硬了?”唐非绎朝许则走近一步,俯身扣住他的下巴,“许则,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做白日梦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唐非绎说着,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顿时烧得亮起来,他将烟头再次对着许则,提醒他,“阴沟里的老鼠,还没爬上岸就想着飞黄腾达了,这可不行……” 烟头即将烫上许则的手臂,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唐非绎猛地转过头:“谁——” 尾音还没落下,有人一脚踹在他肩上,靠近脖子的位置。唐非绎摔到墙边,吃痛地骂了句脏话,立即要起身反击,但黑暗中传来一道清脆的机械声响,像开关,他的动作一瞬间戛然而止。 陆赫扬蹲下身,摸了一下许则的脸,摸到一片湿粘。他回过头,唐非绎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手枪。 “又是你啊。”唐非绎盯着陆赫扬,他看不清陆赫扬的脸,但能猜到。唐非绎笑了一声,“第一次在后台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眼熟,可是总想不起来。” 他状似苦恼地“嘶”了声:“你到底是谁呢?” 陆赫扬说:“让他闭嘴。” 这句话是对保镖说的,话音落地,保镖移开手枪,同时紧跟着一记肘击打在唐非绎脑袋上将他击昏。 “许则。”陆赫扬放轻声音,“哪里最痛?” “没有……”许则一点点睁开眼睛,他真的不觉得哪里痛,只是很累。许则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陆赫扬过去扶他,碰到许则没有遮挡的大腿时发现他还穿着裙子。陆赫扬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盖到许则身上,捞起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 保镖别好枪,说:“我来吧。” “不用,车开过来了吗?” “在侧门了。” 陆赫扬抱着许则出了楼梯间,走到侧门外的巷子里。保镖拉开车门,陆赫扬将许则放到后座上,调低椅背,让他半躺下去。 他看见许则的手在座垫上摸了摸,陆赫扬问:“怎么了?” 许则试图坐起来看:“我把车弄脏了吗?” “别动。”陆赫扬按住他的肩,“没脏。” 一个保镖留下来开车,其他人上了陆赫扬来时用的那辆车。开车的保镖在发动车子前将后视镜扭到一边,防止照到后座的画面。陆赫扬抽了张湿巾,手指轻轻搭住许则的下颚,一点一点将油彩和污血擦掉,露出那张原本干干净净的脸。 许则半睁着眼,目光一直落在陆赫扬脸上,他的很多狼狈时刻都被陆赫扬撞见,但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难堪。只不过他们之间或许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所以要趁还能见面的时候多看几眼。 “你要过生日了吗?”许则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他的嘴角肿着,说话有点含糊。 陆赫扬拉起他的右手,手腕的部位上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四五个血肉模糊的印子交错在一起。陆赫扬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里看了会儿,然后抬起头,朝许则笑了下:“嗯,下周五,你要送我礼物吗?” 许则没有回答,他之前隐约听贺蔚提起陆赫扬的生日在某个月份,但没想到是月初。许则开始思考自己能送得起什么,可陆赫扬应该什么都不缺。 “如果是要花钱给我买礼物的话,那就不是在下周五。”陆赫扬说。 “嗯?”许则不解地看着他。 “要买吗?” 因为想知道陆赫扬的生日到底在什么时候,所以许则撒谎了,他摇摇头:“不买了。” “嗯。”陆赫扬又笑了笑,说,“我生日在下周五。” 许则被他弄晕了,愣愣地看着他。陆赫扬戳戳他的脸,说:“你睡觉吧,到了我叫你。” 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要做什么,许则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很安心地睡着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上,同为预备校的学生,有人安心读书做题,有人出席上流宴会,有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也有人在乌烟瘴气的地下俱乐部打一场血淋淋的拳击赛。很多种不同的生活在同时进行,概括起来也不过是锦衣玉食和赤手空拳的区别。 陆赫扬以前并不能深刻地、清晰地体会到这种区别。 一直到医院,许则都没有醒,医生将他转移到救护床上,卓砚已经安排好了检查流程。许则被推去做ct时陆赫扬站在走廊上,给林隅眠打了个电话。 “爸。”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吵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林隅眠笑着说,“我刚从画室出来。” “想问问你,文叔现在在本市吗?” 林隅眠没多问,隔了一秒后回答:“不管在不在,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他,我说过的,文叔那批人是无条件为你和青墨做事的。” “好,我知道了。”陆赫扬顿了顿,“不问我打算干什么吗?” “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想动用文叔,但还是不问了,你不是冲动的人。” “嗯,晚安。” 挂了电话,陆赫扬给通讯录里那个从没联系过的号码发了短信,没过半分钟就有电话回过来。 是一道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少爷。” “叫我赫扬就好。”陆赫扬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光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 “文叔,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 许则醒来的时候刚过十二点,整个病房里只有床头那盏壁灯微微亮着。 “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许则顺着声音转过头,看见陆赫扬就坐在床边。 “想喝水吗?”陆赫扬问他。 “不……”嗓子很哑,许则摇摇头。 “看你睡觉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做噩梦了?” 许则牢牢地望着他,微弱的灯光笼着陆赫扬半边脸,让他看起来有种很特别的温柔和沉静,也让许则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陆赫扬是那个愿意听他讲述梦境的人。 “没有做噩梦。”许则说,“我梦到爸爸妈妈了。” 那是两张已经变得很模糊的面容,许则偶尔梦到他们,醒来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会有不能抑制的倾诉欲,只是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叶芸华也好,池嘉寒也好——许则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忍耐下去。 陆赫扬静静看着许则,他能察觉到许则目前正处在一个游离又脆弱的状态里,也能感觉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alpha有话想说,或许是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 许则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盯着输液瓶,低声说:“我爸爸以前是刑警,我七岁的时候,他去执行任务,失足摔下山了。” “爸爸去世不久,妈妈就病了,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出门。” “外婆来照顾我,外婆以前是糕点师,有位太太经常会请外婆去她家做点心给客人吃。妈妈生病之后,外婆每次出去,都会带上我。” 许则在是那个时候遇见陆赫扬的。

第42章

“你乖乖的,不要说话,见到人就要笑,知道吗?” 许则被外婆牵着手,走在这片完全陌生的住宅区。许则回头看了看,他进到这里总共经历了两次搜身,警卫严肃的表情让他心有余悸。 “听见了吗?”见许则没回答,叶芸华再次问他。 许则点点头,连“嗯”都没有“嗯”一声。 因为叶芸华让他不要说话,所以他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发出声音了。 到了一幢别墅楼的花园外,保姆过来拉开围栏门,叶芸华带着许则走进去,穿过花园进入客厅,一个七八岁的alpha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许则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外婆家楼下的小胖。 想起外婆的话,许则对小胖笑了一下,小胖却朝他做了个鬼脸。 许则跟叶芸华进了厨房,厨房比许则家的客厅还要大一些。许则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外婆忙碌,直到女主人下楼来了厨房,许则被叶芸华带过去向她打招呼。 “这是你外孙啊,长得真漂亮。”女主人将手里的一块蜜饯递给许则,“小孩子在厨房里待着多无聊,去后院玩吧。” 许则看向叶芸华,在得到外婆的首肯后他接过蜜饯,对女主人乖巧地笑。 叶芸华推开厨房后门,叮嘱许则不要乱跑,接着继续去忙。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小胖站在窗里,手上拿着一把玩具枪,朝许则做击弹的姿势。许则看了他一会儿,往另一个方向走,后院的栅栏门虚掩着,外面的大道清幽干净,许则发起呆来。 后脑勺忽然一痛,许则回过头,小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把一颗橡胶玩具弹打在他头上。 “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许则看了看手里的蜜饯,递给他,小胖立刻抢过去塞到嘴里,张嘴时露出一口凋零的牙——他因为牙齿问题已经被禁了很久的零食。 他吃完就翻脸不认人,再次朝许则举起枪,学着电视里的台词,问他:“你是什么人!” 许则不说话。 “你是哑巴吗?!” 许则还是不说话。 “哑巴!蹲到地上,手举起来!我要逮捕你!” 他可能连“逮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许则一动不动地站着,当入戏的小胖激愤地向他再靠近一步时,许则拉开门,走出了院子。 小胖回头看了眼客厅,犹豫要不要追出去,他不敢乱跑。 在他踌躇的时候,许则很干脆地走开了。 许则保持直行,因为如果拐来拐去的话容易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路过三幢房子时,原本阴沉的天空忽然亮了点,出太阳了。许则看见第四幢房子的后院里有一座秋千架,一个小alpha正坐在上面,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许则慢慢走过去,他觉得那个alpha像橱窗里的洋娃娃,总之不像是活的——说不定真的是个娃娃,被放在这里晒太阳。 四目交接时,alpha的眼睛动了动。 屋子里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陆赫扬,要不要喝牛奶?” “不要。”alpha转头回应。 七岁的许则知识储备有限,他将这个alpha的名字自动转换成了刚学过的动物名称大全:梅花鹿的鹿,丹顶鹤的鹤,绵羊的羊。 陆赫扬再次看向许则,许则记着外婆的提醒,见到人就要笑,于是他对陆赫扬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许则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陆赫扬观察,这并没有使他反感,因为他也在观察陆赫扬。 观察结束,陆赫扬爬下秋千架,走到围栏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手穿过黑色栏杆,递给许则。 是许则爱吃的那种糖,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从爸爸不在后,家里的一切就变了,许则在懵懂和茫然中失去了很多原有的快乐,被迫接受翻天覆地的另一种生活。 “不吃吗?”见许则拿着糖果不动,陆赫扬问他。 许则摇摇头,把糖果剥开,放到嘴里。 “好吃吗?” 许则点点头。 “真的?可是这个糖是坏的。” 许则微微瞪大眼睛,虽然他没有尝出任何坏了的味道。 陆赫扬就笑起来,是那种狡黠又开心的笑,他说:“骗你的,没有坏。” 糖有没有坏不知道,这个鹿鹤羊好像是挺坏的,许则这样想着。 那颗糖果在嘴里滚来滚去,许则的腮帮被顶得鼓鼓的。陆赫扬看着他,他看着陆赫扬,云从他们头顶游过,风吹动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许则把糖吃完,有人在叫陆赫扬进屋,陆赫扬应了一声,脸上又出现刚才坐在秋千架上时闷闷的表情。然后他问许则:“你住在这里吗?” 许则摇头,陆赫扬就问:“明天还会来吗?” 又是摇头,陆赫扬问:“后天呢?” 还是摇头,陆赫扬于是问:“随便哪一天,会来吗?” 这次许则点点头。 “再见。”陆赫扬挥挥手,用那种约定的语气,说,“要再见哦。” 陆赫扬离开后,许则在栏杆外又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往原路返回。小胖已经回客厅了,外婆还在忙,许则蹲到小花坛边,继续发呆。 过了几天,外婆再次带许则去那位太太家。许则很自觉地去了后院,没过几分钟,小胖抱着水枪跑出来,两腿一叉杵在许则面前,枪口对准他:“哑巴!不许动!” 许则看他一眼,往栅栏门边走。 小胖噔噔噔跑了几步拦住他,大声问:“哑巴,你为什么不陪我玩!” 他越想越生气,抬起水枪对着许则,按下扳机。许则没有躲,站在那里被弄了一脸的水,头发也湿了。冬天,他轻微哆嗦起来,沉默地看着小胖。 小胖怔了几秒,有点心虚,逞强地喊了一句“你活该”就飞快跑回客厅。许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开门走出去。 1,2,3……4。 数到第四栋,许则在上次站的位置停下来,秋千架上空空如也,院子里也没有人。许则低了低头,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嗨!”,他仰起脸,看见陆赫扬站在二楼的小露台上,笑吟吟的。 陆赫扬下楼来了后院,走近了才看到许则头发是湿的,他问:“冷吗?” “……”许则摇摇头。 陆赫扬想了想,跑回去拿来纸巾,探出手给许则擦头发。 许则乖乖站着,头发被陆赫扬揉得乱乱的,一撮一撮地翘起来,在太阳下窝成毛茸茸的一团。陆赫扬又轻轻擦他的脸,顺便在许则脸颊上戳了几下。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晒干。”陆赫扬说。 他把双手分别放进外套口袋里,又握成拳拿出来,伸到许则面前:“猜哪只手里有糖。” 许则熟悉这个玩法,因为父亲以前也爱这么逗他,还会故意动动那只抓了糖的手提醒他,等许则猜中后就把他抱起来,举得很高。 现在没有人会抱着他举高了,但碰到有人愿意跟他玩这样的游戏,许则感觉很奇妙。 见许则迟迟没有反应,陆赫扬动了动右手,许则看着他,指指他的右手。 “猜中了。”陆赫扬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颗糖果。他说,“给你。” 许则伸手去拿,但陆赫扬缩了一下手,让许则抓了个空。许则以为陆赫扬反悔不肯给自己了,呆呆地抬起头,发现陆赫扬正歪着脑袋,那双很黑的眼睛盯住他,问:“你怎么哭了?” 明明没有,许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哭。 “那你笑一下。”陆赫扬说。 许则揉揉眼睛,朝陆赫扬笑了一下——仍然是那种一板一眼很有规矩的笑。陆赫扬也对他笑笑,接着把口袋里所有的糖果都拿出来,全部塞给许则。 “我要出门了。”看许则的头发好像干了一点,陆赫扬说,“再见。” 他挥挥手:“要再见哦。” 许则抱着糖果点点头,等陆赫扬走了,他把糖果放进口袋,回到后院。刚一进门,小胖就蹿出来挡在他面前:“不许动!” 他看见许则鼓鼓的口袋里露出的糖果包装纸,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把糖交出来!” 许则捂住口袋,往旁边走,小胖着急地拉住他,要抢糖果,许则却猛地低下头往他手背上咬,小胖立刻松开手,害怕地后退一步——他没想到这个小哑巴一下子这么凶,明明看起来是不会反抗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很好欺负。 “你给我等着!”小胖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 然而威胁无效,许则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第43章

许则第三次去是一星期之后,这次他和叶芸华是从后院进的,因为有客人已经到了,走大门的话会打扰。 “在院子里玩?”叶芸华问许则。 许则点点头,叶芸华在他面前蹲下来:“乖乖的,今天回去给你买小汽车。” 她知道许则安静,但再安静的小孩,单独在后院待一下午也会感到无聊。许则已经很久没得到过新玩具了,前两次来这里,路过客厅时,叶芸华都能看见许则的目光落在沙发边那些昂贵的玩具上。 等许则又点点头,叶芸华站起身,去了厨房。 今天小胖不在,没来欺负许则,许则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拉开院门走出去。 他远远就望见陆赫扬坐在秋千架上,好像是在看书。许则跑了几步过去,手握住栏杆,没有出声,直到陆赫扬抬起头发现他。 陆赫扬愣了一下,不惊喜,反而有点委屈地说:“我每天都在等你呢。” 他从秋千架上下来,走到围栏边,许则跟他对视几秒,默默从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作为自己很久没来的赔礼。 “谢谢。”陆赫扬露出笑,虽然他不太爱吃巧克力,但还是立即拆开包装纸,把巧克力掰成两半,大的那半给许则。 嚼着巧克力,陆赫扬伸出舌头,给许则看被染成褐色的舌尖,许则想了想,也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两人顿时都笑起来。许则的眼睛弯弯的,笑容不像前两次那样板正,是真的在开心的样子。 “要看这个吗?”陆赫扬打开那本满是机器人的漫画书,问。 许则点点头,实际上视线早就被吸引了,连脑袋也不自觉地挨过去靠着栏杆。陆赫扬帮他慢慢翻页,两人的脸隔着围栏贴在一起,陆赫扬的余光里是许则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很认真地在看漫画。 “我想睡觉了。”陆赫扬打了个哈欠,“书给你看,你陪我好不好?” 许则把书接过去,点点头。陆赫扬回到秋千架上,躺下。他不觉得自己能睡着,因为外面那么亮,而且他从没有在房间以外的地方睡着过,他只是有点累。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几步之外,许则靠着栏杆专注地在看漫画。陆赫扬上一秒还在想“我不会睡着的”,下一秒就闭上眼睛,飞快地入睡了。 半个多小时后,许则把漫画看完了,陆赫扬还在睡觉。许则看见有人从房子里出来,往这边走,于是他蹲下去,藏在栏杆下的围墙边,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听见那个人有点惊讶地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然后陆赫扬被抱起来,他的下巴搭在保姆肩上,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陆赫扬看见许则躲在那里,他对许则挥了一下手,说了一句什么。 他没有说出声,但许则知道,陆赫扬说的还是那句“要再见哦”。 许则点点头,把书塞在栏杆空隙里,转身往回走。 之后,许则熟练地每次都直奔后院开门,虽然中途曾被小胖向外婆举报过一次,说许则老是跑出去玩,但出于对这片住宅区治安的绝对放心与对许则的绝对放心,外婆只是叮嘱许则不要跑得太远,也不要打扰到周围的住户。 陆赫扬总是准时等着他,一次不落地为许则准备糖果或小零食,给他看漫画书,跟他分享玩具。陆赫扬没问过许则为什么从不说话,也没探究过许则的来历,两人自然而然地靠近,即便始终隔着一道围栏,但并没有对他们的交往造成任何阻碍。 对陆赫扬来说,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很顽皮的贺蔚和不爱搭理人的顾昀迟,会跟他们认识,是因为长辈有来往。但许则不一样,他出现在一个十分稀松平常的午后,像飘来的一片叶子、一朵云,没有预兆也没有自我介绍的开场白,是偶然闯进生命里的,一个不会说话的新奇来客。 他们保持着很单纯的、没有杂质或任何利益牵扯的神秘友情。 “我要走啦。”陆赫扬轻轻揪揪正在低头专心看漫画的许则的头发,“漫画送给你看吧?” 许则抬起头,陆赫扬经常在某个时间点说“我要走啦”,但他也不知道陆赫扬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那好像是一项固定的出行安排。 许则把漫画书还给他,摇摇头,然后笑了一下。 “你可以不用对我笑。”陆赫扬说。他觉得许则其实并不爱笑。 陆赫扬每一次都会提出要把漫画书或玩具送给许则,许则都摇摇头拒绝,但他对陆赫扬的好意感到高兴,所以才会笑,不过陆赫扬总让他不用笑。 可能是错觉——虽然七岁的许则尚且不懂这种感觉叫“错觉”,他发现陆赫扬会经常性地重复某些话、某种行为,那些许则记得很清楚的事,陆赫扬却好像没有知觉和记忆似的,一遍遍重复。比如明明分开时陆赫扬会说下次给你看某本漫画书,可到了下次,他拿来的却是许则看过的那本——其实已经被许则看过不下三遍了,因为陆赫扬似乎总忘记许则看过,于是三番两次地拿给他看,并且每次都会说:“这本最好看了,一定要认真看哦”。 许则从不说自己已经看过了,他想陆赫扬应该是很喜欢那本,所以希望自己也多看几遍。 “走啦。”陆赫扬把口袋里剩下的所有棒棒糖和巧克力都塞给许则,然后收拾好漫画书和玩具,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他边后退边对许则挥手,“要再见哦。” 许则抱着零食,对他点点头。 是一次很平常的分别,他们约定会再见,但两个人都没有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再见。 “许则是吗?”今天一到,坐在沙发上的女主人就放下茶杯,对许则说,“今天在客厅里玩吧,陪陪他。” “他”指的是小胖。 小胖坐在玩具堆里,对许则吐着舌头露出炫耀的笑。 叶芸华牵着许则走到沙发边:“那你今天在这里玩,乖一点,不要弄坏这个哥哥的玩具。” 她知道许则不喜欢小胖,可在这里他们需要服从指令。就像女主人不想别的小孩在家里,所以许则每次都要一个人去后院待着,不论阴天还是晴天。而今天小胖要许则陪他玩,许则就得留在客厅。 越是底层的人,选择权就越小。 许则坐在角落里,手上拿着一只很小很小的汽车,他怕弄坏小胖的玩具,所以拿了最小的一个。小胖这次终于逮到许则,得意极了,他模仿着谍战片里的主角在地毯上翻滚,然后抬起抢把橡胶弹打在许则身上,又或是操纵遥控汽车撞许则的腿,总之不让他有片刻的安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许则看着窗外,想到陆赫扬说不定在等他,他们已经又有快一个星期没见了。 许则把小汽车放到地上,站起来,趁小胖还在寻找下一个攻击玩具时从客厅的偏门去了后院。许则一路小跑,打开栅栏门,朝陆赫扬家的方向加快脚步,然而没等跑过第三幢房子,他被叫住了。 回过头,许则看见外婆、女主人和小胖站在那里,小胖正嚎啕大哭。
陆赫扬:鲨了你。

第44章

许则被带回客厅,他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女主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对他说:“喜欢什么玩具可以跟哥哥说,让他送给你就好了,怎么能偷走呢?” 无端被安了一个罪名,许则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听见外婆问:“那个小汽车放在哪里了?” 小胖还在哭,但一滴眼泪都没流。许则跑去刚刚坐着的那个角落,拨开旁边的各种玩具,底下却空空如也——他明明把小汽车放在这里的。 许则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摇摇头。 “那看监控吧。”女主人温柔地说。 保姆从平板里调出监控,从许则在那个角落坐下,拿起小汽车开始,到小胖不断地骚扰欺负他,再到许则站起身,一共二十八分钟。 最后许则把小汽车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时,因为行动太快,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手在地上撑了一下,被边上的玩具挡着,无法辨别他是否真的把小汽车放下了,还是握在了手里。 保姆关掉监控,与女主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搜了许则的身,没有发现什么。 “那只能找物业调外面路上的监控了,可能是怕被发现,藏在路边的草丛里了。”女主人看着许则,淡淡笑着,“但是太麻烦了,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客人也要来了,这件事就算了吧,小孩子难免会犯错,下次不要这样了。” 是第一次尝到被冤枉的滋味,许则从不知道原来会那么难受。 “不会的。”一直沉默的叶芸华忽然开口。她一向对女主人很有礼数,此刻声音却变得冷硬,“许则不会做这种事,可以去调外面路上的监控。” 女主人有些惊讶,不过她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柔声道:“叶师傅,我知道你心疼外孙,但小孩子不能这么宠着,会学坏的。” “调监控吧。”叶芸华摘下围裙,将满是面粉的手在上面擦了擦,“等太太您看过监控再说,如果真是许则拿的,我会带他来道歉和赔偿。今天我就先回去了,烤箱的时间已经定好了,到时候把点心拿出来就行。” “走吧。”她牵起许则的手,带他穿过厨房,从后院往外走。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许则第一次在这里发出声音:“外婆,我想去那边。” “去那边干什么?” “我认识了一个小朋友。”许则小声说,“他每次都会等我的。” 叶芸华没有多问,就像她相信许则不会偷东西或说谎一样。她跟着许则走到一幢别墅的后院外,许则跑过去,站在栏杆边朝里面看了看,没有人。 “我能等一下他吗,等他出来。”许则仰头问叶芸华。他今天不能跟陆赫扬一起吃东西看漫画玩玩具了,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想和陆赫扬道别。 “在这里等。”叶芸华对许则招手,让他到路对面的树下。 许则攥着叶芸华的衣角站在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后院,等陆赫扬出来。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腿都酸了,但没有等到陆赫扬。 “外婆,走吧。”许则低下头。 叶芸华没说什么,把许则抱起来。她向来是干练、严肃又话少的,许则很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关心或慈爱,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外婆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外婆对不起。”许则趴在叶芸华肩上,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没有偷别人的玩具。” “但是外婆不能在这里赚钱了。” “钱可以去别的地方赚,但谁都不能这么欺负你。” 许则感到安心了一些,他揉揉眼睛,看着渐渐变远的那座空荡荡的秋千架,在心里默默说:“要再见哦。” 许则有本小本子,上面的其中一页用水彩笔画了十一个圈圈,代表着他和陆赫扬见过的每一面,最后一个圈圈旁边,七岁的他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要再见哦。 像一个幼稚的又不抱期待的愿望,在许则几乎快要将它忘记时,某天却忽然实现了——尽管已经过去了七年。 初二,许则二次分化为s级alpha,预备校调出他的档案,通知他进行入校考核。顺利通过考核后,许则去预备校递交资料。 办公室里,许则站在即将成为自己班主任的老师桌前,等她审阅资料。门被敲了两下,有老师说“请进”,随后门被推开,一个老师抬起头,笑着说:“陆赫扬啊,来拿成绩单?” 这个名字熟悉而久远,许则猛地一怔,有点僵硬地抬起头。 阳光从门外透进来,长长的一道,alpha站在那束光里,像棵挺拔生长的树。 “嗯。”alpha的声音低且清晰,是在变声期都不显得沙哑的音色,“不好意思老师,我昨天才刚回来。” “没事没事,还以为是别人替你来取,没想到你自己特意跑一趟。” 陆赫扬笑了一下,接过成绩单时他抬眼,目光短暂地掠过许则,脸上仍然带着点笑,是那种看陌生人时礼貌又冷淡的笑。 他很快就离开了,没有特别留意到许则——那个无声地站在某张办公桌旁,脸色有点苍白的alpha。 他也不会知道在对视的那半秒钟里,这个不相识的alpha心里卷起了怎样的巨浪。 七年,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盈盈声音清亮的鹿鹤羊,长成了高高的,嗓音低沉的陆赫扬,外形气质是惊人的出挑,但也实实在在地看起来冷漠很多。 那时候他们每次分别,陆赫扬都对许则说要再见哦,然而真正再见的时候,他没有认出许则。 许则认为这是很合理的,他没有告诉过陆赫扬自己的名字,断联多年,相貌变化,遗忘和陌生是必然。 只是对于许则来说,童年时期的最后一面没有见到,所以留有缺憾,所以记忆也尤其深刻一些。 就像快乐不会使人难以入睡,让你辗转难眠的永远是那些抚不平的遗憾。 那天回到家,许则从房间里翻出那本泛黄的小本子,打开,在十一个有些褪色的彩色圈圈后面,用黑笔加上了一个圈,在旁边写下:又再见了。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外婆不再去别人家里做糕点了,她在路边开了一家早餐店。”回忆很长,都被许则一语带过。他看着输液瓶,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再后来,我妈妈去世了,外婆的精神开始出问题,前几年的时候,她病得更严重,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她身体也一直不好,在精神病院里过得很辛苦,所以我才开始挣钱,让外婆可以去好一点的疗养院。” 许则说到这里就停了,怕自己太啰嗦,虽然他总共讲了没几句——可或许陆赫扬未必想听这些。许则舔舔下唇:“很晚了,你困不困?” “不困。”陆赫扬静静听完,倒了杯水递给他,同时问,“你说不打了,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许则老实回答。他对唐非绎说不打了,是因为在那种情境下,他切实感到疲累和厌倦,但很多东西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以后会少去。”许则补充道,“要放暑假了,我找了份工作,还有我给外婆申请的一个补贴也要下来了。” 打工挣不了多少钱,补贴也没有多少钱,一切都是建立在叶芸华情况稳定的基础上,但凡她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光靠这些钱是绝对不够的。 “是什么工作?” “一些零工。” 陆赫扬没再追问,换了个问题:“补贴有多少钱?” “大概几千块,比没有好。”许则好像对此已经满足的样子,“还有其他两个补贴,申请很久了都没消息,应该不会有了。” 他平静地、如实地陈述着在别人看来十分窘困的局面,陆赫扬觉得许则如果脸皮厚一点、心机多一点,或者学学如何卖惨,一定会比现在过得轻松。 但那就不是许则了。 陆赫扬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就叫医生。” 他将许则手里的水杯拿过来放到一边,许则靠在枕头上看着他,陆赫扬站起来,许则的目光就跟着往上抬。 “又这么看着我。”陆赫扬好像很淡地笑了一下,说。 许则就垂下眼睛,听话地说:“不看了。” 可这个回答好像不对,因为陆赫扬在床边站了片刻,忽然俯下身来,一手撑在许则枕边,另一只手在许则嘴角肿起的乌青上轻轻蹭了蹭,语气柔和:“没说不让你看,今天好好睡觉,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看。” 他说有很多机会,但许则知道其实没有。 “回去路上小心。”许则顿了顿,说,“下次再见。”

第45章

周五,期末考结束。今天是陆赫扬生日,不过陆承誉和陆青墨都因为联盟政府的事务而抽不开身,于是生日宴会被推迟。 陆赫扬的生日并不是单纯过生日,而是政界的一场社交,本质上与庆生无关,包括陆青墨的生日,也是同样的目的。 礼物收到很多,堆在桌子上,陆赫扬像往年一样,收下相熟朋友的礼物,婉拒陌生校友的。司机专门来班级帮他拿东西,带着一车礼物回去,陆赫扬则是坐贺蔚的车,跟顾昀迟一起,三个人去吃晚饭。 路过车棚时,陆赫扬侧头看了眼,许则的单车不在,应该是考试一结束就走了。 上周在医院分开后,许则又在第二天一早出院,不过这次他给陆赫扬发了消息,说自己没事了,并且进行了很生硬的转折——前半句还在说谢谢你,后半句就问可以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吗?不方便也没关系的。 很显然,他想给陆赫扬寄礼物。 陆赫扬没有阻止他,他知道许则想做这件事,所以他不打算拒绝许则第二次。陆赫扬把住宅区的地址发给许则,告诉他快递会由物业签收,然后配送给住户。 虽然实际上不是物业,而是警卫。 许则又回复谢谢,还说期末考加油。 “夏令营你到底去不去啊?”贺蔚问顾昀迟。 “懒得去。”顾昀迟看着手机,头也不抬。 夏令营由联盟政府组织,每年暑假都会举办,跟预备校一样,大多是官员或富人子女有报名资格。陆赫扬和贺蔚没有选择地必须要参加,顾昀迟向来自由度高一点,他不愿意去,没人拿他有办法。 “去吧,以前我们不都一起去的嘛。”贺蔚以一种沉痛的语气,“顾少爷,你以为我们三个以后还有多少相聚的缘分?” 顾昀迟终于抬起眼皮:“待十天我就回来。” “也行!” 吃晚餐的过程中,陆赫扬手机上还在不断收到各种生日祝福。饭后三个人去了酒吧,一起来的还有预备校里一群比较熟悉的alpha和omega。 作为今晚的主角,陆赫扬反而是喝得最少的那个,几乎只抿了一口。 他们没有玩得很晚,九点多就结束了,其他人走后,贺蔚提议去陆赫扬家喝醒酒汤,玩玩牌。 回去的路上下起雨,开车的是陆赫扬,毕竟他喝了三毫升都没有。陆赫扬一如既往地在开车时不爱说话,贺蔚却觉得他今天晚上全程状态都不对——透露出一种兴致缺缺的感觉。 好吧,以前也这样,陆赫扬似乎没有一次生日是真的开心,毕竟很少有人能在自己的生日会被过成政商大会时还乐在其中。 不过今天明明已经是纯粹的朋友聚会,不知道陆赫扬为什么提不起兴趣。 “干嘛不开心?”贺蔚扒着驾驶座靠背凑到陆赫扬旁边,“那个omega今年没来给你过生日,难受啦?” 陆赫扬还是没说话,顾昀迟拽住贺蔚的后领把他拉回座位上:“别烦人。” 到了家,客厅里放着不少快递,最大的那个是林隅眠送的,一整套的跳伞装备。陆赫扬拿起其他快递,没拆开,只看快递单。 保姆已经提前准备好醒酒汤端过来,陆赫扬放下最后一个快递,坐到沙发上。贺蔚随手挑了部电影做背景音,一边洗牌一边想起了什么似的:“哎赫扬,今天你怎么没叫许则啊?” “为什么要叫他。”陆赫扬喝了口汤,问。 “你们不是挺熟的嘛。”贺蔚开始发牌,同时在出老千——他喝多了,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明显。“很神奇哎,你们俩居然会熟起来。说真的,许则如果是omega,会是我喜欢的类型——之一。” 贺蔚的理想型极其不固定,多种多样,他条件好外貌佳,无需主动就能吸引到感兴趣的omega,池嘉寒算是他碰到的第一颗钉子。 顾昀迟吃着水果没说话,陆赫扬看着手里的牌,片刻,抽了一张扔出来。 “疯了啊,第一张就出这么大!”贺蔚喊起来,“不想玩就不要玩,麻烦有点游戏精神!” 许则出了地铁,走了一段路后开始下雨,但周围已经看不到便利店。这片他只在新闻里听过的住宅区,一路上没有任何其他建筑,只有宽阔的大道和林立的树木。 雨打在身上,砸得皮肤都痛。许则在雨里跑了有二十分钟才到门卫室。走近的时候感应灯亮了,许则才看见保安室门外的那顶棚伞下站着一个穿军装的警卫,军姿笔挺。 另一个警卫撑开伞走出来,目光在许则身上打量,最后紧盯着他的脸,问:“请问有什么事?” “来送东西。”许则用手背擦了一下脸。 “有预约吗?” “没有。” “那需要联系你拜访的住户。” 许则摇摇头:“我把东西留在这里就行。” “好的,进来登记。” 许则走进警卫室,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他一路捂着过来的,但盒子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警卫接过去之后打开检查,接着让许则填表。许则写下陆赫扬的名字,又签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他向警卫道过谢,很快就离开,再次冲进雨里。如果可以,许则当然想亲手把东西交给陆赫扬,不过陆赫扬现在应该还在庆祝生日,自己能做的只有在十二点之前把礼物送到。 许则走后,警卫拿起电话拨号,眼前却浮现出刚刚那个alpha的脸——年轻,白皙,嘴角和脸颊上有明显的击打伤。 客厅电话响起,保姆听到后立即从房间里出来,陆赫扬正好在茶几边,于是顺手先接起来了。 “您好,这里是警卫室。” “您好。” “陆先生吗?刚刚有人留了东西给您,您看看是否需要现在送过来?” 陆赫扬单手将手中的牌合拢,轻轻抵在桌面上,问:“请问是谁送的?” “叫许则。” “他现在在哪?” “已经走了,离开不超过一分钟。” “好,谢谢,我自己过来拿就可以。” 挂了电话,陆赫扬朝保姆抬了一下手,示意她继续回房间休息。然后陆赫扬放下牌站起来:“贺蔚,车借我开一下。” “噢。”贺蔚把钥匙推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问,“你去哪儿啊?” “很快就回来。” 陆赫扬走出门,他撑着伞,开的又是贺蔚的车,有效地迷惑了保镖的视线,车开了一会儿,后面没有人跟上来。 从家里开车到警卫室大概十分钟,陆赫扬停在大门外降下车窗,警卫撑伞出来,将东西交给他。陆赫扬说了声谢谢,但没有掉头,而是继续往外开。 雨很大,就算撑伞也会被淋得湿透,何况许则不一定撑了伞。 不是不一定,而是肯定没撑伞——三四分钟后,陆赫扬看见路边的那道身影,在无边的漆黑雨幕里,像一棵飘零的蒲公英。 许则迎着雨往前跑,庆幸今晚没有打雷。他一点也不难过,不遗憾,因为他给陆赫扬送了生日礼物。这个星期发生了一些好事情,那两个他申请了一年多都没有下来的补贴,前几天竟然毫无征兆地到账了,并且比预估的要多。期末考也很顺利,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拿到奖学金。 一辆车在前面两米处斜停下来,许则没有被打断,仍然脚步匆匆,直到车门打开,alpha撑着伞下车,叫他:“许则。” 雨声那么大,许则却听清楚了。他猛地停住,大口喘气时差点被雨水呛到。 陆赫扬朝他走过来,许则站在路灯下,面上的伤被照得十分清晰。 城市的雨还在下,但许则身边的雨停了。那把伞撑在头顶,许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陆赫扬,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他嘴巴笨,面对面时连一句生日快乐都说不出来。 “又打比赛了吗?”陆赫扬问他。 “今天有个拳手临时来不了,我就去替了一场。”陆赫扬的语气有点冷,许则莫名察觉出压迫感,他解释道,“不严重的,只是看起来有点伤。” 他原本不打算去的,但有个拳手告诉许则,唐非绎近段时间应该不会过来了,因为手筋被人挑断了,好几天了还没找到任何线索,现在不知道在哪发疯——仇家太多的坏处。 “你来只是为了送这个吗?”陆赫扬拿起那个小盒子,问。 许则点点头。 打完拳,鼻青脸肿,满身是伤,还要冒雨来送一份生日礼物,到了也不知道打电话发短信,只会默默走掉——这么执拗又呆的人。 “有点粗糙,是我自己做的。”许则小心地把盖子打开,“你如果不喜欢,随便放在哪个角落里就可以,不会占地方。” 盒子里躺着一枚银质吊坠,单根线条弯折,扭曲又立体,透着简单的艺术感。 许则也想把最好的给陆赫扬,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只能把自己小时候戴过的手镯融化掉,做成吊坠。他从知道陆赫扬生日月份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做了,在小区附近的小金铺里,请老板教自己操作,挤出时间一点点完成。 “可以挂在钥匙圈上。”许则想了想,又说。其实做项链或手链更合适,但许则不奢望陆赫扬会把它戴在身上。 陆赫扬一直没开口,许则有点紧张,还有点愧疚,想到自己可能打断了陆赫扬跟朋友的聚会。他觉得自己要果断干脆一点,把该说的说完,别浪费陆赫扬的时间。 “第二个机会。”雨水浸透T恤贴在身上,冷冷的,许则吃力地朝陆赫扬笑了一下,“希望你以后开心、平安。” 陆赫扬送他的三个机会还剩两个,许则决定用第二次机会来许个愿——那么珍贵的机会,用来许愿一定会很灵。 他不想只祝陆赫扬17岁生日快乐,他希望陆赫扬每天都快乐。 陆赫扬依旧沉默,脸藏在伞下的阴影里,眼神也晦暗不清。许则握住伞柄,将伞向陆赫扬那边推过去一点,不让他淋到雨。然后许则松开手,说:“我先走了。” 他往旁边迈了一步,擦过陆赫扬的肩,要继续一个人向那条大雨滂沱的路上跑去。 手腕蓦地一紧,许则茫然回过头,他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拽向一边。许则感觉到自己踩进了草丛,他被推着,后退,直到背抵在湿漉漉的树干上。 一朵云飘过来——不是云,没有那么低的云,是陆赫扬的伞。伞把他和陆赫扬笼在里面,像一朵巨大的蘑菇。视线被雨水模糊,许则眨了眨眼睛,他闻到青草的味道,又闻到陆赫扬的信息素——不仅仅是闻到了,还尝到了。 许则在一瞬间听到了雷鸣。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那不是雷鸣,是他的心跳。
补贴:关于我到底为什么忽然到账,你们没有一点点关心。

第46章

雨打在伞上,发出细密又沉闷的声音。陆赫扬一手撑伞,一手拿着礼物,只用嘴唇碰许则。许则淋了太久的雨,唇有点凉,但不影响它很柔软——的确是很好亲的类型。 许则在被咬痛的那刻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回过神也并没什么用,他仍然无法在脑袋里构建出完整的起因经过,可现在这似乎并不是最要紧的。 原因是什么不重要,会有什么结果也不重要,这本来就是许则一直以来在喜欢陆赫扬这件事上的观念,就算下一秒陆赫扬后退三步告诉他‘我只是喝多了’,许则也不介意,只会点点头说没关系。 许则笨拙地、无措地回应着亲吻——他自以为在回应而已,实际上整个人僵硬得不能动弹,一双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怎么放,手指微微蜷曲着。 他紧张到用鼻子呼吸已经不够,于是张开嘴,但陆赫扬并不会给予他氧气,而是更深地吻上来,舌尖舔过下唇,探进齿关。许则在碰到陆赫扬的舌尖时后背一片发麻,像被人用指尖刮过整条脊柱。他忍不住抬手攥住陆赫扬的T恤,背抵在树干上,甚至想要蹭几下,来缓解身体里的痒。 口腔是身体内部的一种,接吻也是某种形式上的被进入。许则觉得自己的喘息已经盖过了雨声,他紧闭着眼,小心又生涩地去纠缠陆赫扬的舌头,跟他交换雨水混合着信息素的唾液。 陆赫扬从始至终睁着眼睛,近距离地看滑过许则眼尾的雨珠,像泪水。 他抬起头,许则也随之睁开眼,脸上是那种忽然从梦中惊醒、还试图想要抓住梦境的表情。 这种表情在昏暗的雨夜里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就好像能由此想象出许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独自从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醒来,只是不知道许则有没有做过好梦。陆赫扬擦擦许则下巴上的雨水——也可能是口水,然后说:“走吧。” 许则目光放空,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跟着陆赫扬回到人行道上。并肩往前走到车边,许则停住脚步,打算等陆赫扬上车后再离开,但陆赫扬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说:“上车。” “我自己回家就好。”许则看着陆赫扬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尽力组织语言,“太晚了,你回去吧。” “上车。”陆赫扬简短地重复。 许则于是上车,车子并没有向前开,而是调了个头。许则僵直地坐在副驾驶,安全带也忘了扣,看起来愣愣的。 一路沉默,只剩雨滴砸在车上的声音。开到家门口,许则迟缓地继续发了一秒的呆,才开门下车,跟陆赫扬一起走进大门。 客厅里灯光明亮,贺蔚和顾昀迟正坐在沙发上吃甜点,听到开门声后他们转过头,在看见跟在陆赫扬身后淋得像只落汤鸡一样的许则时,贺蔚感到诧异:“许则?” 保姆也出了房间,陆赫扬让她煮碗姜汤,随后带许则上楼。贺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俩,直到他们进客房。贺蔚转回头,问顾昀迟:“怎么回事呢,这是怎么回事?” 顾昀迟看他一眼,懒得作答。 “你泡个澡,洗手间里有干净的浴巾。”陆赫扬按开关给浴缸放热水,“洗好之后待在房间里。” 没听到声响,陆赫扬回头看,许则还站在门边,呆呆的,湿黑的刘海垂在额前,那双眼睛在对视时很快转到别的地方。 陆赫扬走过去,曲起右手食指,指背在许则有些红肿的下唇上摁了摁,问他:“听到了吗?” 许则点点头。 “许则怎么来了?”陆赫扬一下楼,贺蔚就问他。 “来送东西。” “送什么?生日礼物吗?” 陆赫扬没说话,贺蔚‘哇’了声:“他怎么这么好啊,打成这样了还跑来给你送礼物。” 不过贺蔚同时有点奇怪,按理说人淋了雨唇色应该是苍白的,但许则却不是,甚至比平常还要红很多。 可能因为打比赛吧。贺蔚想,受伤引起的发红。 十分钟左右,姜汤煮好了,陆赫扬让保姆回房休息,自己把姜汤端去客房。浴室里静悄悄的,陆赫扬敲敲门:“姜汤放在桌子上,记得喝。” 许则“嗯”了一声。 等陆赫扬再次下楼,贺蔚以一种期待的姿态:“许则洗好澡了吗,什么时候下来?” “他不会下来了。”陆赫扬说。 “?”贺蔚疑惑,“我特意给他留了甜点,不下来是什么意思?我还想跟他聊聊天。” 陆赫扬朝落地窗外看了眼:“雨要停了。” 顾昀迟关掉游戏:“贺蔚,走了。” “哈?” 时间确实有点晚,贺蔚挣扎了几秒就跟顾昀迟一起离开了。陆赫扬上楼回自己房间,他也淋了雨,需要洗头洗澡。 头吹到半干,陆赫扬关掉吹风机,去抽屉里拿了个东西,接着打开房门走出去,到客房门口。 他抬手敲门,很快门就开了,开了大概十公分的缝,许则下身只围了条浴巾,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后。陆赫扬让他洗完澡之后待在房间里,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许则根本没有衣服穿,本来就只能待在房间里。 许则低头去看陆赫扬的手,看陆赫扬是不是帮他拿了衣服。他像只被捕获后受了虐待的什么动物,带着伤,从笼子缝隙里看人,探寻的眼神沉默又小心。 没有衣服,陆赫扬手上是空的。许则看见陆赫扬的手搭上门把,往里推,许则就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陆赫扬没说话,许则也没有问。 这是陆赫扬的家,许则时刻准备被通知离开,只要陆赫扬借他衣服穿——不借也没事,他可以穿湿衣服回去。 门打开,陆赫扬走进来,又反手关上。 许则站在那儿,头发还没吹,垂着手。他的下唇中间有一道很明显的咬痕,印出鲜红的血迹。 他感觉陆赫扬正在以那种惯常冷静的目光审视自己,而自己像个犯人,在这种目光下似乎必须得交代点什么,比如我已经把姜汤喝完了,碗也洗掉了,该回去了之类的。只是在心里组织了个大概,还没有说出来。 正打算开口的时候,陆赫扬微微低头朝他靠近,许则以为他是要说什么,于是本能地抬起头听。他仰头时角度正好,像是默契地为陆赫扬送上唇——如果许则知道陆赫扬是来亲自己的,也许他反而没勇气做这个动作。 他被陆赫扬推着靠在墙边,光裸的脊背贴上墙,凉得许则打了个哆嗦。他听到自己的呼吸一下子重起来,陆赫扬的手从他的后腰一直往上,到后颈,不轻不重地握住。 … “去冲个澡。”陆赫扬从浴室里出来,手背轻轻在许则臀侧拍了拍。 许则的脸还埋在枕头里,他摸索着拽住那条浴巾,盖到自己身下。他说:“我等一下再去。” “自己洗吗?”陆赫扬衣冠楚楚清爽体面地站在床边,没有勉强许则。他以一种很正常的口吻,说,“手指要伸进去,不然弄不干净。” 许则缩了缩肩膀,几秒后才“嗯”一声。 “哪里不舒服?”陆赫扬的视线从许则汗涔涔的后背滑过,停留在他可怜的只被浴巾盖住一半的屁股上。陆赫扬说,“你身上有伤的位置我都避开了。” 是避开了,以至于许则原本没受伤的后颈和腰侧现在还有被狠掐着不放的感觉。 “没有不舒服。” “那我回房间了。”陆赫扬说。 许则犹豫片刻,扭了扭头,露出半张脸,他的嗓音有点哑,低声说:“生日快乐。” 冒着大雨来送礼物,一句生日快乐却要在斟酌又斟酌之后才说出口。陆赫扬弯下腰,看着许则有点湿的睫毛,回答:“收到了。” 他的手指插进许则已经半干的头发里,跟许则接了一个很短的吻。 走出客房,陆赫扬抬眼,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走廊的监控摄像头上掠过。他只做了一次,从进客房到现在,算是在正常时长内,没有停留得过分久。 ———— 这本没车,后文也不会有,省略号的意思是车省略了没写,不用在评论里求。

第47章

衣服已经洗好烘干挂在你房间外面了,起床以后下楼吃早饭。 许则醒来后拿手机看时间,第一眼就看见屏幕上的这条消息,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又因为疼痛而抽了口气。 愣愣地发了会儿呆,许则的状态像宿醉,赤裸地从陌生的床上醒来,思维迟缓,记忆错乱。昨天陆赫扬顺道把他的衣服带走了,许则原本是打算自己在浴室里洗掉吹干的。 他慢慢爬下床,捞起浴巾围上,将门拉开一条缝,把衣服拿进来。许则迈腿都有些艰难,直到洗漱完毕后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才稍微适应了一点。 许则把被子整理好,开门下楼。陆赫扬的家很大,空旷安静。保姆站在楼梯口等他,伸手为他指引餐厅的方向,许则对此十分不习惯,朝保姆弯腰颔首好几次,低声说‘谢谢’。 早餐已经摆好了,陆赫扬似乎也才刚开始吃,许则来到餐厅时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别的什么反应。许则低着头坐到他对面,一声不吭地开始吃早饭。保姆站在两米外的位置,安静地等他们用餐完毕。 是许则吃过的最讲究的一顿早饭,但他好像没吃出什么味道,从始至终也没有抬起头。 脚尖突然被碰了一下,许则的拿勺子手顿了顿,以为是自己腿伸太长,他正要缩回来,就感觉陆赫扬一点点蹭过他的脚边,绕到脚后跟,跟他小腿贴着小腿,两人的两条腿无声地交缠在一起。 桌子两端的桌布很长,几乎垂到地面,正好挡住。许则盯着自己的碗发呆,整个人紧绷着,他脸上还有伤,看起来就像坐在那里被人打懵了一样。 陆赫扬放下调羹喝了口牛奶,问:“怎么了?” 许则抬头,陆赫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就好像桌子底下的那条腿不是他的一样。 “没有。”许则不太自然地摇摇头,继续吃早饭。 早餐结束,陆赫扬跟许则一起上楼,各自进了房间。许则漱了个口,打算把浴巾洗一下,他在浴室里仔细辨认那些瓶瓶罐罐,想找出一瓶可以用来洗衣服的。正在寻觅的时候,房门被敲了两下,许则去开门。 陆赫扬端着一小盘切好的橙子走进来,顺手带上门。他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拿起一块橙子递给许则,问:“在休息吗?” “想把浴巾洗一下。”许则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接过橙子,机械地咬了一口,“在找洗衣液。” “房间里没有的,都在楼下洗衣房。”陆赫扬说,“保姆到时候会一起拿去洗。” 许则只得点点头,然后他听见陆赫扬问:“痛吗?” 这个问题使许则的眼神闪躲得更厉害,他无意识地舔舔嘴角的橙汁:“没……不太痛。” “后来自己弄干净了吗?”陆赫扬不知道是真的关心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又问了个让许则难以回答的问题。 “……嗯。”许则脸上发热,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昨天走去浴室的过程中,东西从身后流下来滑过大腿时那种痒痒的感觉一直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陆赫扬在这个时候靠近他,两人的鼻尖隔着仅仅半厘米的距离,陆赫扬看着他说:“我还没尝过,不知道今天的橙子甜不甜。” “甜的。”许则轻声回答。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脑袋里生出一种错觉——现在可以亲陆赫扬。 也许真的是错觉,但许则还是往前凑了凑,在陆赫扬的嘴巴上亲了一下。他只敢这么蜻蜓点水地亲一下而已,陆赫扬却搂住他的腰没让他后退,更深地亲上来,吮着许则的下唇,舌尖朝前抵,直到许则慢几拍地把嘴张开,依旧很生疏地开始回应这个吻。 没经验的许则才是许则,陆赫扬觉得许则可以永远生疏,不用熟练。 短暂地亲了几分钟,许则喘着气,他怀疑陆赫扬的信息素里说不定有酒精成分,不然怎么会让他有昏昏沉沉喝醉的感觉。 “昨天没有多陪你一会儿,会不高兴吗?”陆赫扬问他。 “不会。”许则眼神迷瞪。他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空落而已。可当时如果陆赫扬留下来,自己的羞耻感可能会持续更久,或许一晚上都会把脸埋在枕头里。 “一般跟朋友都是在客厅,你第一次来,我在你房间里待太久不好。”陆赫扬的手在许则的腰侧抚了一下,对他解释道。 这栋房子里的监控许则也看见了,他认为在家里装摄像头对陆赫扬他们来说是件正常且有必要的事,但听陆赫扬这样说,许则顿时在意起来,他记不太清昨天陆赫扬具体待了多久,应该不到一个小时,不知道算不算久。 “那现在呢?”许则担忧地问,“会太久吗?” 从进来到现在五分钟都不到——陆赫扬回答:“也许吧。” 许则更担忧了。 “过两天我要去参加夏令营了。”陆赫扬又说,“待一个月。” “……”许则一时间有点懵,他呆了几秒,才回答,“那你要玩得开心。” “我尽量。”陆赫扬笑了一下。 许则耷拉着睫毛沉默,似乎在犹豫,最终他还是问:“夏令营结束了,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陆赫扬捏着许则的后颈把他的头抬起来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回来了会去你家找你的。” 许则感到安心了一些,他点点头,很相信陆赫扬的话:“嗯。” “把橙子吃完,司机会送你回家。我等会儿有事,不能送你了。” “好。” 陆赫扬松开手说:“那我先出去了。”他往门边走,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回过头,许则果然跟在后面。 “怎么了?”陆赫扬明知故问。 许则不擅长表达不舍,说不出来,他抿了抿唇,看了陆赫扬一眼,又去看地面。 “能再亲你一下吗。”许则低声问。 陆赫扬听见了,但还是问:“什么?” “想再亲你一下。”许则鼓起勇气重复。 陆赫扬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问许则:“你什么时候去打工?” 以为是被转移话题隐晦地拒绝了,许则窘迫得越发无法直视陆赫扬,回答:“大后天。” “我知道了。”陆赫扬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环给许则戴上,调好档位。许则手腕上被烟烫伤的部位已经落痂,留下交错的几块疤,摸上去还有轻微的不平整。陆赫扬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会儿,又移开。 他把许则往自己面前拉了一小步,问他:“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会提前通知别人‘我要做让你开心的事了’吗?” 许则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更不要说提前通知。他回答:“不会。” “那以后就不要问能不能亲我一下了。”陆赫扬眼睛里带着笑。 有些绕,但向来迟钝的许则这次却很快领悟了,他试着慢慢反牵住陆赫扬的手,紧张得耳朵都发红,问:“这是让你开心的事吗?” “是。”陆赫扬看着他,“你做的每件事都是。” 一瞬间心跳得很快,剧烈到胸口都鼓胀。许则一直刻意避免去想陆赫扬昨天为什么那样做,就算他要想,最多也只敢猜测陆赫扬是因为同情,或者感动——虽然许则不觉得收到一小块银坠是值得陆赫扬感动的。 非要说感动,该感动的应该是自己。陆赫扬给了自己很多,想过的没想过的,远远超出预期,许则不止一次地为陆赫扬的慷慨感到诧异和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原来会让陆赫扬开心。 这个结论比陆赫扬给予过他的一切都还要可贵,对许则来说已经足够。他是个连一颗糖都没有期待过的人,现在却得到了满满一屋子。 许则又抿了抿唇,是那种淡淡笑着的样子,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闪起一点亮。他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甚至满足到不用亲陆赫扬,只需要这个回答就能让他安心度过陆赫扬离开的一个月或更久。 “手环不要再还给我了。”陆赫扬捏捏他的手心,“一直戴着吧。” 许则注视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第48章

夏令营的前一天早上,陆赫扬一个人开车去林隅眠的别墅。 助理刚把几份签好名的合同整理起来,朝陆赫扬点了个头,带上文件离开。林隅眠放下签字笔后重新拿起画笔,给画纸上的那朵蔷薇花上色。 “这次夏令营就一个月吗?” “嗯,下学期预备校要提前二十五天开学。” “夏令营在s市?” “对。” 林隅眠笑笑:“跟联盟政府在同一个城市,刚好可以给你办生日宴。” 陆赫扬低头喂鱼,没有说话。 “之前是怎么规划的?”林隅眠问。 “高三上学期报考联盟大学,录取后提前去联大学习。”陆赫扬语气平平地复述他一早就被安排好的路。 “然后在大学期间订婚、去联盟政府实习,毕业后直接进入政治系统、结婚、生孩子,或许三十岁不到就能踏进联盟核心领导层。”林隅眠感叹,“多完美的人生。” 完美得像一道机器程序,精确无误。 “你十五岁的时候,青墨结婚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以后的任何时刻,只要你决定好,你可以用新的名字和身份生活,前提是要走得很远,要放弃你目前拥有的一切。”林隅眠慢慢调着颜料,“青墨十几岁的时候我也这样对她说过,但她后来没有选这条路,我知道她有苦衷。” “可我不了解你是什么想法,你越长大话越少,好像也很少有开心的时候。”林隅眠盯着那朵蔷薇,“不觉得跟他越来越像了吗。” “不像。”陆赫扬回答。 “越往后走,脱身就越困难,但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可能这样未必不适合你。” 陆赫扬的目光慢慢追随着游动的鱼:“夏令营的时候我会和爸谈谈。” 林隅眠看向他:“有事随时联系我。” “嗯。”陆赫扬点了一下头,顿了顿,问,“城西那边是不是要扩建了?” “你还关心这个?”林隅眠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回答,“政府打算起用那边的旧码头,再建一个新的机场,做军事专用。” “谁会拿到这个项目?” “这个工程太大了,不是顾家就是魏家。” “唐非绎和魏凌洲好像关系不错。”陆赫扬想起那份许则的个人资料,里面有提到唐非绎和魏凌洲经常一同出入。 “唐非绎?他在城西那边势力比较大,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你姐夫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他们能混到一起,再正常不过了。” 林隅眠放下画笔:“唐非绎一定想让魏凌洲拿到这个项目,因为对他有利。顾家跟他有过节,如果顾家赢了,唐非绎日子不会好过。” “其实这件事很好琢磨,上面这么多年都没有动城西那块地,现在忽然要扩建,明显是打算收管了。所以这个项目大概率会落在顾家手里,总之不可能交给跟唐非绎有牵连的魏家。” “唐非绎在城西有家俱乐部。”陆赫扬说。 “幌子而已,那些人胆子一天比一天大,新市长马上要上任了,城西是该变天了。” 鱼吃饱了,慢悠悠摆着尾巴沉入水底,吐上来一串泡泡。陆赫扬把饲料放到一边:“我去把草坪修一修。” “你什么时候也爱干这种活了?”林隅眠笑着,“割草机在工具间。” 许则刚从疗养院陪叶芸华吃完午饭回来,即便叶芸华每次都拒绝跟他一起吃饭,因为觉得他是陌生人。但每每她一个人吃了几分钟,就会忘记自己刚开始的拒绝,管许则叫‘坐在那儿的那个小孩’,问他要不要一起吃。 把便当盒洗干净,许则走回房间。伸手开门的时候,许则听见大门被敲了几下,他在原地站了一秒,去开门。 陆赫扬拎了一个很大的手提纸袋,看起来应该某个牌子的购物袋。他朝许则笑了一下,准备进屋,但许则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就没动。 “不让我进去吗?”陆赫扬问他。 许则正要回答‘不是’,陆赫扬就把纸袋递给他,说:“那只能东西留下,我走人了。” “没有。”许则总是很容易就被陆赫扬骗到,他不肯接纸袋,怕接过来了陆赫扬就会走。许则解释道,“我以为你要夏令营回来以后才……” “今天正好有时间,所以过来一趟。”陆赫扬又笑笑,“来你家睡个午觉,我有点累。” 许则点点头往旁边让,等陆赫扬进来后他伸手去关门,但陆赫扬也正顺手带上了门,显得许则靠过去时像在往他身上贴。陆赫扬按住许则的腰没让他真的撞上来,他没说什么,不过许则立刻自觉地后退一步。 进了房间,陆赫扬把袋子放在床尾:“衣服订错了,给我稍微有点小,都是新的,已经洗过了。” “订错了那么多吗?”许则问,“不能退吗?” “还没试就被保姆洗掉了,不能退了。”陆赫扬表情很坦然,是那种因为面前的人太好骗所以连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不紧不慢。他说,“之前也是穿这个码数,可能是我胖了。” “是长高了。”许则看着他,认真道。 等陆赫扬侧过头来,许则垂下眼走开,去书桌边把风扇打开。许则说:“你睡觉吧。”他还惦记着陆赫扬刚刚说有点累。 “你不睡午觉吗?” 许则摇摇头,他没有午睡的习惯,而且跟陆赫扬一起睡午觉,自己是不可能睡得着的,说不定还会打扰到陆赫扬。 “窗帘太薄了,房间里这么亮,你应该很难睡着。”陆赫扬又问,“那你就准备这么站着?” “我……看书。” “看什么书?”陆赫扬好像没有要马上睡午觉的意思,反而挺有兴致地问许则,朝他走过来。 “教科书。”许则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很一板一眼地回答,“做作业。” 等陆赫扬走到面前,许则往后退,撞到书桌。陆赫扬贴近他,懒洋洋地将下巴搭在许则肩上,一手绕过许则身侧,去翻看他身后书桌上的作业。 许则浑身僵硬,双手死死反扣住桌沿。他们像在拥抱,又好像不是,皮肤隔着衣服贴在一起,许则能感受到陆赫扬的心跳,平静而有规律,不像自己的心跳,快得要失控。 手环是最低档,陆赫扬能闻到许则的信息素。他歪过头,用鼻尖蹭蹭许则的耳朵,看到那里很快变红了。许则缩了缩肩膀,眼睛睁得圆圆的,像走在路边突然被树叶上滑落的水珠砸到脑袋。 “好学生。”陆赫扬直起身和许则面对面站着,“暑假才第二天就写了这么多题了。” “明天要去打工了,所以这两天多写一点。”许则说。 陆赫扬抬手搭住许则的下颚,大拇指在他嘴角按了按,上面的淤青还没消,陆赫扬问:“还痛吗?” “不痛。”许则微微转过头,嘴唇擦过陆赫扬的指腹,像是在上面亲了一下。 陆赫扬揉着许则的下唇把手指推进去,许则很顺从地就含住了,用第一次给陆赫扬kou交时的那种表情,垂着眼睛生涩地舔吮。 他把陆赫扬的手指弄得很湿,抽出来时许则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追了几厘米,嘴微微张着,露出舌尖——像索吻的姿态,陆赫扬低头亲过去。 风扇对着空无一人的床在吹,许则仍然紧扣着桌沿,急促地呼吸。陆赫扬一边跟许则接吻一边轻轻按住他的手背,让他放松。 但许则好像没办法放松下来,陆赫扬把他抱上书桌,手从膝盖往上摸,伸进许则宽松的运动短裤裤腿里。许则猛地绷紧肌肉,搂住陆赫扬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边,剧烈地喘气。 “手环呢?”陆赫扬用脸颊贴了贴许则滚烫的侧脸,问他。 “抽……抽屉里。” … 窗外传来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窗帘晃动,阳光一阵阵地漏进来,照得房间里一明一暗。许则仰躺在床上,T恤被扔在一边,起伏的胸口上印着几枚吻痕。他半合着眼,呆呆望着跪在自己腿间的陆赫扬,看他调整手环档位,接着抬手脱了上衣,光透过窗帘,为alpha完美的身体披上一道暖黄。 第一次做的时候陆赫扬并没有脱衣服,导致许则今天比第一次还要紧张。他翻过身跪趴着,脸埋在枕头里。陆赫扬对许则的这个举动有莫名的好奇,上次也是一样,许则即使全程紧张,但在往床上趴这件事上很主动——看上去似乎是喜欢被后入。 陆赫扬把手指抽出来,按着许则的腰凑到他耳边,问他:“不转过来吗?” 许则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这让陆赫扬更加好奇——许则的大多想法都很好猜,但陆赫扬猜不出他为什么坚持要趴着。 “不想抱着吗?”陆赫扬用类似哄诱的语气,怂恿许则转过来,“不想接吻吗?” 许则又摇摇头,不是‘不想’的意思,而是对陆赫扬的问题表示否定,却还是不动。陆赫扬抓住许则的头发,但克制了一下,没用力抓,最后只是摸了摸,叫他:“许则。” 这种半哄半命令的方式十分奏效,许则终于支起身慢慢转过来,又立刻用手臂遮住眼睛。陆赫扬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笑,他俯身在许则嘴角亲了一下,一只手正要去抬许则的腿,就看见许则咬住下唇仰起脖子,鼻子里闷哼了一声。 在陆赫扬完全没动他的情况下,许则she了。 “所以是这个原因?”陆赫扬蹭了点许则小腹上的液体,问他,“从正面会让你那么兴奋吗?” 许则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等许则缓了一会儿,陆赫扬在进入之前对他说:“痛就告诉我。”上次因为种种原因,他没办法在各方面照顾到许则,今天要补上。 “没关系。”许则终于出声,嗓音有点哑,“我不怕痛。” 他打了那么多场比赛,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是常事,阈值被锻炼得太高,确实不怕痛。 “好。”陆赫扬回答。 他没有告诉许则的是,他其实对许则痛的样子更有兴趣。 … 阳光变成红色,黄昏了。陆赫扬从洗手间出来,站在床边把T恤穿上。许则慢慢坐起来,腰间盖着薄薄的被套,身上的痕迹比一开始多出很多,吻痕夹杂着打拳的旧伤,暧昧又可怜。 “楼下有住人吗?”陆赫扬为时已晚地问。许则的床因为他们的动作一直在响,不知道楼下会不会听见。 “有。”许则说,“但是白天都在外面工作,家里没有人的。” 陆赫扬弯下腰,在许则的小腹上揉了揉,问他:“还痛吗?” 做的时候顶到了alpha退化的生殖腔,陆赫扬看见许则在那瞬间眼睛立刻红了,皱着眉头,应该是很痛。 不过眼睛虽然湿了,但许则并不是在哭,他好像不会哭。 “一点点。”许则回答。之所以会这么诚实,是因为舍不得陆赫扬按在他肚子上的那只手。 陆赫扬果然又帮他揉了揉,然后说:“不好意思,害你把床单弄成这样。” 其实许则精神都有些涣散,呆呆坐在床边,抬头看着陆赫扬。他发现陆赫扬每次在说‘不好意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挺好意思的。 “没关系。”许则哑着嗓子。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赫扬直起身,许则默不作声地跟着仰起头来看他。陆赫扬有点无奈地笑笑,摸了摸许则的脸,又弯下腰去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风把窗帘吹开,飘进栀子花香,金红色的余晖洒在床上,许则眼底残余的水光在微微发亮。 “再见。”许则说,“夏令营要玩得开心。”

第49章

夏令营过去半个月,顾昀迟不想再待,打算回国,陆赫扬和贺蔚也顺便请了两天假回来。 飞机在早上落地,同天回国的还有陆承誉与陆青墨,不过他们乘的是政府专机。 到了家,陆赫扬洗完澡睡了一小时,醒来后吃过午饭,开车出门。陆承誉和陆青墨回来之后有许多事要忙,晚上估计不会太早回家。 今天格外热,路上很空,陆赫扬车开得比平时快,大约五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路边树下,透过车窗看向街对面。 这里是从城西高速口和码头去往市区的必经路,周围最多的就是汽修店和长途物流公司。 修车间都正对着路面,左前方那家汽修店里,机修车位上正停着一辆越野车,车底露出一双腿。大概十分钟,那双腿曲起来,带动身体下的滑板滚动,平躺在上面的alpha滑出车底,站起身,将手上的工具放到旁边的箱子里。 许则穿着一身深蓝色连体工装,旧旧的,几乎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他把沾满机油的手套摘下来塞进口袋,走到卷闸门下的小桌旁,拿起一份盒饭,随地蹲下来,拧开桌上的小风扇,低着头在烈日热气里一口一口地开始吃饭。 现在已经一点半了。 这种天气下风扇是没什么用的,许则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歪一下头,用肩膀蹭掉脸上的汗。 一个omega从隔壁店面里走出来,应该是车主。他抽了只烟递给许则,许则抬头看了眼,摇摇头,又低头吃饭。没吃几口,许则把盒饭盖上,收拾完垃圾装进外卖袋里,绑好,放在门边——整个吃饭过程没超过三分钟。 许则站起来,比omega高出大半个头,那身脏脏的工装衬得他的脸尤其干净出挑,陆赫扬发现许则晒黑了点。 跟车主在车边说了几句话,许则戴上手套,再次拉着工具箱钻进车底。 从那次许则帮忙换轮胎就可以看出他很熟练,但陆赫扬没想到许则真的会修车。 有人多才多艺,是因为有能力追求上层建筑,所以乐器马术击剑样样精通。有人会拳击会修车会蒙着眼打台球,是因为要谋生,要为亲人赚医药费。 技多不压身,但贫穷会压死人。 而许则就在这样的生活里默不作声、满身伤疤地长大了,长得很高,脊背笔挺。 陆赫扬把目光收回来,静坐几秒,调转车头离开。 六点多,许则回到小区,把自行车推进楼道后面靠墙放好。他干活的时候没戴手环,所以越往楼上走越觉得不对劲——尽管很淡,但s级alpha对信息素向来很敏锐。 最后一楼许则几乎是用跑的,抬着头,一点点看见站在门口的人。 陆赫扬靠着墙,听见许则上来以后他关掉手机,直起身:“回来了?” “……”许则按着扶手,喉咙滚了一下,才问,“夏令营结束了吗?” 只是半个月没见而已,每天修车忙碌也并不觉得时间漫长,可见到陆赫扬的时候,许则却有种恍惚感。 这种恍惚感来源于陆赫扬与自己现实生活的严重割裂——深沟里闻到花香,是会恍惚的。 “还没有,请假出来透个气。” 许则反应慢地点了一下头,拿出钥匙开门。他刻意跟陆赫扬保持距离,因为身上都是机油味,还出了很多汗。 “等了很久吗?”进屋之后,许则问。 “还好。”看许则似乎是内疚的样子,陆赫扬说,“是我没打招呼就过来了,等一下也是应该的。” 接着他半真半假地问许则:“不然给我一把你家的钥匙?” “好。”许则答得毫不犹豫,好像就算陆赫扬现在问他要的是房产证他都能立刻交出来。 “你先洗个澡吧。”陆赫扬笑笑,“等会儿一起吃晚饭,贺蔚和昀迟也回来了。” 意识到陆赫扬说要钥匙是开玩笑,许则垂下眼睛,点点头,去房间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时路过陆赫扬面前,陆赫扬伸手把许则怀里的旧T恤拎出来。 “不要穿这件,穿我给你的。” “好的。”许则听话地说,他没有再回去拿衣服,先去了浴室。 陆赫扬拿着衣服去房间,进门的瞬间就察觉房间里明显发生了变化,陆赫扬抬头看着窗——薄薄的白色窗帘里多出了一层深灰色的遮光帘。 ‘窗帘太薄了,房间里这么亮,你应该很难睡着。’ 许则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想着要加遮光帘,因为半个月前陆赫扬那句无意的话,于是默默地装上了。 他并不能确定陆赫扬还会不会来、会不会在这里午睡,许则不考虑这些,他的逻辑向来很简单——陆赫扬说了,自己就做。 很快,许则出了浴室,擦着头去衣柜里找T恤。陆赫扬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等许则穿好衣服,他说:“过来。” 外面的天暗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被晚风吹动,发出轻微唰唰声。许则用毛巾揉了几下头发,走过去。陆赫扬牵住许则垂下来的右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说:“感觉你瘦了。” “工作很辛苦吗?”他问。 “没有。”许则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赫扬没再继续问。许则的手瘦而修长,原本也应该是十分好看的一双手,但指腹和关节上有很多茧,摸上去是粗糙的,不过手心的位置格外软,陆赫扬又捏了几下。 “走吧,贺蔚他们到了。” “嗯。” 许则去拿手机和钥匙,陆赫扬站起来往外走,没走几步,手忽地被牵住了。陆赫扬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许则既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纯粹地主动牵手。 从房门到大门,短短几米距离。出门前,陆赫扬正在思考要怎么跟许则开口,许则就很自觉地将手松开了。 他其实比陆赫扬还谨慎得多,小心且容易满足。 车停在楼下,见他们出来了,贺蔚从驾驶座上下来,说:“赫扬你开车,我跟许则坐后面。” 许则看了陆赫扬一眼,然后跟贺蔚坐上后座。 “池嘉寒也去夏令营了,他让我问问你暑假过得怎么样~”贺蔚笑嘻嘻。 “他撒谎。”副驾驶上的顾昀迟淡淡道,“池嘉寒就没理过他。” “你再骂!”贺蔚一拳锤在副驾驶靠背上,“赫扬的生日会上他明明跟我说过话的。” “是你喝多了先去骚扰他的。”顾昀迟纠正他。 一直没出声的许则问:“生日会?” 贺蔚的话让他以为自己送礼物那天不是陆赫扬真正的生日。 “哦,是补过的。”提到这个,贺蔚的表情逐渐变态,“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omega吗,我们陆少爷未来的老婆,生日会他也来了。我给你看照片,你等我找找。” 他打开手机在相册里刷了几下,递到许则面前:“看,站在赫扬左边的那个。” 许则现在是不太能思考的状态,没等他把目光聚焦在屏幕上,陆赫扬忽然踩了脚刹车,许则下意识伸手撑在驾驶座靠背上。 “干什么啊!”贺蔚叫起来。陆赫扬开车一向稳,这一脚刹车不算急,毕竟车速本来就慢,但贺蔚还是觉得受到了惊吓。 “有只小狗横穿马路。”陆赫扬平静解释,接着他问,“撞到了吗?” “当然啊!我手机都掉下去了!” 陆赫扬却说:“没问你。” 空气安静了会儿,许则回答:“没有撞到。” 贺蔚感到很荒谬:“没人关心我吗?” “没有。”顾昀迟说,“只有人想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干嘛,这有什么不可说的。”贺蔚捡起手机,往前探身,问陆赫扬,“你真的不喜欢他?” “不喜欢。”陆赫扬很直接地回答。 “那陆叔叔要是给你下命令呢,你以后会跟他订婚吗?” “不会。” 许则愣愣看着倒车镜里陆赫扬的眉眼,陆赫扬在说‘不喜欢’、‘不会’的时候,他并没有因此幻想自己是否有机会,只是有种暂时逃出生天喘了口气的感觉,稍微轻松了些。 “喔哦,真有种。”贺蔚往后靠,“你其实不是不喜欢他,我看你是不喜欢全人类。” “陆赫扬,你为什么这么无欲无求啊,是阳痿吗?”贺蔚的语气惋惜又无辜,“阳痿的话要去医院啊,早发现早治疗。小扬你还那么年轻,肯定有治愈希望的,不要放弃,嗯?” 陆赫扬没有说话,但突然抬起眼,盯着倒车镜里许则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在那块小小的镜子里撞上,许则没防备地怔了怔,随后匆匆移开视线。 首都外宾酒店,陆青墨结束一场外交活动,从会堂离开。高跟鞋踏在深紫色花纹地毯上,听不见声音,她一边走一边摘掉发夹,长而卷的头发散下来,头疼稍微缓解了一些。 绕过一根大理石圆柱,两米外,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栏杆边打电话,轻声说了几句之后他将电话挂断,再抬头时正和陆青墨四目交接。 陆青墨无意识地在原地站定,拎着包的手一点点蜷紧。她很少有这样怔愣的时刻,这些年一直都是冷静又理性的,像一块华丽的冰。 清俊的beta愣了片刻,接着朝陆青墨走来。他的左腿在行走时有些跛,放在这样颀长挺拔的身形里,显出一种令人可惜的缺憾。 对望几秒,beta率先伸出手,脸上带着笑意。 “好久不见。”韩检直视陆青墨的眼睛,叫她,“陆小姐。” 良久,陆青墨缓缓将手伸出去,轻启双唇,却没能发出声音。联盟中最年轻优秀的外交官,面对首脑、外宾、记者都能从容不迫,此刻却一言难发。 韩检轻轻握住陆青墨的手,很快便松开。 “比电视上还要瘦一点。”他淡淡笑着。 陆青墨的大拇指在包带上一下一下地抠弄,无声地调整呼吸,终于回答:“镜头会把人拉宽。” “嗯。”韩检点点头,问,“现在是要回家吗?” “对。” “那路上小心,会议还没有结束,我先回去了。”韩检朝她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回会议厅。 陆青墨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只是盯着地面。很久后,她面色如常地抬起头,确认过方向,重新朝电梯口走去。 “韩老师,韩老师?” “……”韩检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周围的人正看向自己。 “轮到你发言了。”同事提醒他。 “好。”韩检放下笔,仓促地站起来。 十点多,林隅眠从画室出来,回房间把满身颜料味洗干净。出浴室时他听见敲门声,打开,是保姆站在门外:“林先生,理事长来了。” “告诉他我睡了。”林隅眠说。 保姆却没有应,往旁边看了一眼,忡忡低下头。 陆承誉走到房门前,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隅眠脸上:“睡了?” 从语气听出来他是喝过酒,林隅眠沉默转身。卧室只开了床头台灯,林隅眠穿着淡蓝色睡衣坐在床边,像坐进一副油画里。 陆承誉关上门,解开西服扣,走过去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手倒了杯水。窗外是漆黑的山景,没什么好看的。陆承誉将领带扯松,喝了口水,说:“赫扬给了我一个提议。” 他很少这样平和地开口,林隅眠冷淡地问:“什么提议。” “他想读军校,陆家如果要在军方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权力,没有比他进入军事系统更稳妥的手段。”陆承誉缓缓道,“他说得是很对,军方要职里一直都是那几个姓,过几年如果要大换血,空缺正好对接预备校现在的这批学生。” “所以从去年起,军校在预备校的招生名额就开始增加了……还有城西的扩建。”林隅眠低声说。 “我的重点在于,军校学生在校期间不允许建立婚姻关系,毕业前禁止接触联盟政府事务,一直是死规定。”他侧头看向林隅眠,“这么聪明讨巧的办法,你教他的?” “我不是你,我从来不干涉他的决定。” “我知道。”陆承誉说,“你不是在给他们自由,你只是要跟我作对。” “总比把自己的儿女当棋子要好。” “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是棋子?”陆承誉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着杯壁,“你和我以前也是,忘了吗,林隅眠。” “别叫我名字。”林隅眠皱着眉。 “那叫你什么?”陆承誉又转过头来,月光透进窗,照亮alpha的侧脸。他看着林隅眠,罕见地有些似笑非笑,“嫂子?” 林隅眠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地盯住他。
陆家现状一览:弟弟地下恋爱,姐姐偶遇旧爱,爸爸搞强制爱。 【两个爸爸的故事不会扯太多,都点到为止】

第50章

贺蔚从家里带了支红酒出来,叫许则一定要尝尝。陆赫扬考虑到许则明天还要工作,让他不要喝,但许则说没关系的。 因为他说没关系,所以贺蔚拉着他从夏令营一年比一年无聊说到池嘉寒鼻尖上的那颗小痣真的非常可爱,并试图从许则那里套取一些关于池嘉寒的秘密。 回去时是顾昀迟开车,陆赫扬跟许则坐后座。贺蔚一路上还在不停地说一些没有营养的垃圾话,顾昀迟嫌烦,开了音乐,把音量调大。许则和陆赫扬没坐得很近,但两人的手放在腿边,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在轻微颠簸的昏暗和音乐里,许则的胆子被酒精撑大,他很慢地把手挪过去,碰到陆赫扬的指尖。陆赫扬看起来没什么反应,许则自己却缩了下,然后像是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又挪过去,从陆赫扬的手指一点点摸到手背,最后轻轻覆住。 他很紧张,时不时看一眼倒车镜,怕顾昀迟发现,不过倒车镜里只有顾昀迟因朋友过于吵闹而相当不耐烦的一张脸。 掌心忽然一空,是陆赫扬把手抽出去了。 许则愣了愣,迟缓地感觉到难堪,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但陆赫扬反握住他的手腕,在上面揉了揉,接着指腹慢慢滑到许则的手心,跟他十指相扣。 到了楼下,两人的手分开。许则推开车门,陆赫扬也下了车,说:“他喝多了,我送他上去。” 顾昀迟干脆把车熄火,彻底抛弃贺蔚,自己下去抽烟。 楼道还是那么暗,陆赫扬握着许则的手臂扶他往上走。走到二楼,许则突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omega?” 他从贺蔚几次的话里听出陆赫扬好像没有喜欢过谁,所以很想知道,没有别的目的,仅仅是知道一下——什么样的人会让陆赫扬动心。 “精明的,脸皮厚的。”陆赫扬回答,“会问我要这要那,心安理得地让我给他很多钱。” 许则想了一下,说:“你骗人。” 他在陆赫扬面前可能是迟钝了点,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但还不至于真的失去判断力,分不出什么是实话什么是搪塞。 “骗的就是你。”陆赫扬坦然承认,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走到家门口,许则拿出钥匙开门,陆赫扬没有跟着进去,他对许则说“再见”,接着将门关上。许则就站在屋里,微微歪头,睁着一双眼睛从门缝里望他,像那种静静看着主人离开的宠物,你不知道门关上后,它们会继续这样在门后等待多久。 门即将彻底关上,但忽然又被推开了。 许则难得被吓了一跳,眼睛随着门打开而睁圆一些。 “怎么了?”他问。 陆赫扬走进来,反手关上门,说:“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走。” “……”许则认真思考几秒,然后抬手捂住眼睛,“看不到了。” 有的人喝醉以后格外烦人,比如贺蔚。有的人喝多之后会变得有意思起来,比如许则。 “好,那我走了。”陆赫扬说。 许则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安静地忍了会儿,才有点失落地把手放下来。 灯光柔黄,陆赫扬还站在面前,笑着看他。 想象不出陆赫扬会玩这么幼稚的游戏,许则不确定地去碰他的脸——是真的。接连的起伏使许则感到心跳加速、头昏脑涨,最终受蛊惑似地亲了上去。 他被陆赫扬引导惯了,接吻的技术完全没有长进,只会亲亲碰碰。结果还是陆赫扬拍拍他的脸,提醒他张嘴。 亲了几分钟,许则的手不知不觉环上陆赫扬的腰,陆赫扬捏了一下许则的后颈,跟他分开一点,抿唇笑了笑,说:“我喜欢主动的。” 这个回答听起来要靠谱很多,许则注视着陆赫扬,眼皮一耷一耷的,好像要睡着了,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前几天我去拳馆拿东西,在那里看到贺予了。”许则含糊地说。 “你说贺蔚的堂哥?” “嗯,他好像跟俱乐部里的人很熟。” “好,我跟贺蔚说一下。”陆赫扬又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跟贺蔚说,要先告诉我?” 许则仔细想了想,说:“跟你比较熟一点。” “只是比较熟一点吗?” 许则直起身,开始不停揉眼睛,脑袋越来越沉,他不知道该答什么,怕答错。 “我要走了,他们还在楼下等我。”陆赫扬把许则没轻没重揉眼睛的手按下去,“还有半个月开学,别太辛苦。” “嗯。”许则点头。 陆赫扬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回房间再走。” 许则看了他几秒,转身朝房间走。他在关门前朝陆赫扬挥挥手告别,陆赫扬站在大门边看着他。等许则关上房门,陆赫扬才离开。 “许则,弄完了吗?那边车帮忙洗一下。” “好。”许则从车底下出来,收拾好工具箱,去隔壁洗车间。 上清洁液,冲完水擦干车身,许则正要去拿气枪,又有人叫他:“许则,找你的。” 许则回过头,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门口,副驾驶车窗降了一半,露出来的是完全陌生的脸。许则擦了擦手,走过去。 车上下来两个保镖,一前一后地站在车头车尾。后座门被推开,许则站定,面无表情地看唐非绎下了车。 有段时间没见,唐非绎又精瘦了点,脸上没什么血色,透着阴沉沉的病态感。想起拳手说唐非绎的手筋被人挑断了,许则往他手腕上过了眼——被袖口遮着,看不出什么迹象。 “什么事。”许则问。他不想跟唐非绎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没什么事,就是好奇。”唐非绎古怪地笑了笑,“好奇我们的小拳手都攀上理事长的儿子了,怎么还在这里洗车。” 许则皱了皱眉,他对‘理事长的儿子’这个称呼非常陌生。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陆赫扬,联盟理事长的儿子。”唐非绎神色嘲讽,“勾搭了人家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狗——就这样还想着从俱乐部脱身,谁给你的底气?” “所以呢?”许则平静反问。 唐非绎对许则的认知错误之一在于他总认为类似的侮辱性语言会打压到许则,但许则其实从不在乎这些。 关于自己和陆赫扬之间的关系,无论多么难听的话、刻薄的嘲讽,只要不是陆赫扬亲口说的,那么对许则而言,就都是不重要的。 想退出俱乐部这件事本质上也与陆赫扬无关,是许则一早就有的打算。如果不是当初叶芸华动手术要急用钱,许则不可能会跟唐非绎签合同。 “所以,来提醒一下你,你跟陆赫扬不一样,要弄你,真的是件很简单的事。” 他说着去拍许则的脸,被许则偏过头冷冷避开。唐非绎却不依不饶地扣住许则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就算你不怕死,好歹也要想想你躺在医院里的外婆吧,许则?” 话音还没落,唐非绎连许则抬手的动作都没看清,手腕上猝然传来剧痛,他被许则反钳住右手,掐着脖子以巨大的力道按在车上。 车旁的保镖立马围上来,唐非绎咳嗽了一声:“都别动。” 许则没戴手环,s级alpha的信息素扩散开来,压得人有点站不住。唐非绎的颈侧和手腕痛得发麻,脸抵着车顶边沿,说话都含糊:“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把柄有多多啊。” 他嗤笑一声:“就凭你能把我怎么样?” “会杀了你。”许则语气冷静地说。 许则不做空放狠话的无聊事,这个唐非绎清楚,他说要杀了自己,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做到。 “好啊,走着瞧。” “看出什么了吗?”车子驶离汽修厂,唐非绎揉了揉胀痛的右脸,冷声问。 “暂时发现两个,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确定不是其他汽修厂的人?” “确定,那两人鼻子很灵,我们刚一到,他们就闻出不对了。” “从许则身上入手总没错的。”唐非绎看向车窗外,“他们会有忍不住冒头的时候的,抓住一个,后面的人就好找了。” 他活动了一下还没恢复好就又被许则拧了的右手腕,这只手非但再也拿不了枪,现在甚至连烟都夹不稳。 “我一向是很公平的人。”唐非绎慢慢靠到椅背上,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只是想要对方还我一只右手而已。” 就算要不了陆赫扬的右手,也必须要找出亲手挑了他手筋的那个人。 在原地看着那辆车驶远,许则转身走回汽修厂,在门口的水池边洗了个手。盯着水流看了片刻,许则又掬水洗脸。 唐非绎出现得太招摇,不少人都看见了。有人过来问许则:“许则,怎么回事啊?” “没事。”许则抹掉脸上的水,“不会影响店里的。” 他回到洗车间,想把活干完,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许则立刻拿出来看——不是医院那边的,许则的神色放松了点。 是陆赫扬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和一条文字信息。 照片是陆赫扬在海里冲浪的侧影,弓着腰背,身上的线条充满生命力,阳光和水珠几乎要隔着屏幕落在许则脸上。 文字信息是一句很短的话:小则乖宝,想你啦^o^ 许则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把照片保存下来,关掉手机,继续擦车。 十分钟后,许则收拾好车里车外,关上车门。挂毛巾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陆赫扬打来的。 “喂?” “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贺蔚吵吵闹闹的声音,陆赫扬似乎是走了几步,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才继续说,“许则。” “嗯。” “在忙吗?” “没有,怎么了?” “看到信息了吗?” 许则回答:“看到了。” “那怎么没有回。”陆赫扬好像是笑着问的。 毛巾没挂好,掉地上了,许则俯身捡起来,说:“因为不是你发的。” “嗯,贺蔚用我手机发的。” 许则点点头,点完才想到陆赫扬看不见他点头。他正要开口,陆赫扬接着说:“许则,别担心。” 很突然的一句话,许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因为他现在确实有要担心的事。 “无论什么事都别担心,没关系的,我会解决。”陆赫扬说。 如果不是周围空无一人,许则简直要怀疑陆赫扬就站在他身边,否则为什么会这么适时地说这样的话。 尽管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许则仍然从陆赫扬的话里获得了奇怪的安慰。他一直习惯自己解决问题,这是第一次对‘安全感’这种东西有切身体会,是被安抚了焦躁和紧张情绪的感觉,有点陌生,有点新奇。

第51章

许则隔天一早就去了疗养院,按理说他不需要太担心,这家私人疗养院里有不少身份特殊的病人,服务和安保质量一直很高,许则之前还经常能看见某些病房外守着保镖。 周祯也刚上班,换好白大褂从办公室里出来查房,正好遇见出电梯的许则,他有点惊讶:“怎么了,这么早过来?” “给外婆带早饭。” “这里的早饭都是根据你外婆身体情况搭配的,真没必要自己大老远跑一趟。”周祯笑笑。 许则点点头,绕过拐角,看见叶芸华病房门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alpha,正在翻看一本书,听到脚步声后他侧头朝许则瞥了眼,又继续看书。 “是隔壁病房的保镖吗?”许则问周祯。 “啊……是的,是。” 叶芸华刚在护士的协助下洗漱完,许则把早餐放到桌上,周祯一边对着仪器做记录一边跟叶芸华聊天,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没多会儿便跟许则打了个招呼,去别的病房了。 “吃早饭了。”许则把调羹递到叶芸华手上。 叶芸华上下打量他,问:“你是新来的护士啊?” “嗯。” “那我问问你啊,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叶芸华拉着许则的手让他坐下,靠近他,“在这里住一个月多少钱啊,是不是很贵?” “不贵的。”许则回答。 “肯定很贵,小媛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许铭天天在外面出任务出任务,她又不会做饭,许则跟着她老是要挨饿。” 许则开便当盒的手一顿,他已经很久没从叶芸华口中听到父母的名字。 甚至他在这一刻觉得,遗忘也许真的是件好事。这样叶芸华就不会记得许铭死在十年前,乔媛死在六年前,她还等着女儿来接自己出院,还想着回去给外孙做饭。 她的记忆停留在十几年前,这个家里只剩许则一个人在往前走了。 “他们有点忙,最近可能来不了。”许则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小媛给你打电话了?” “嗯,打来的时候你在睡觉,就没有叫你。” “那下次记得叫我起来接啊,行不行?” 许则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饭盒盖子,迟迟忘记放下。 “好,一定叫你。” 离开学还剩两天,夏令营结束。下飞机是中午,陆赫扬跟贺蔚在外面吃了个饭,今晚是首都副市长儿子——也就是池嘉寒哥哥的婚礼,新娘是联盟委员会副主席的小女儿。 “你不去是对的。”贺蔚说,“要不是池嘉寒当伴郎,我也不去。这种场合,我们这些小辈肯定要被拎着去搞社交,想想都很烦。” “昀迟呢?” “他应该不去吧,自从那个omega冒出来之后,他心情就一直很差,你又不是不知道。”贺蔚叹息,“97.5%的匹配度,太高了,昀迟的身体情况那么特殊,弄不好一辈子都要被套牢了。” 陆赫扬喝了口柠檬水,没有说话。 吃完饭,回家,洗澡,午睡,陆赫扬在下午三点左右出门。到了许则工作的汽修厂,陆赫扬把车开进洗车间。洗车的人很有眼色,态度极好地问陆赫扬要不要去店面里坐坐,吹吹空调喝口饮料,被陆赫扬谢绝了。 “许则在哪?”他问。 “哦,找许则是吧?”那人说着放下水枪,“他在隔壁修车间,凌晨来了架事故车,他加班修到早上。白天事情又多,他一直没空着,现在手头那辆不知道弄好没,我去帮你叫他。”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谢谢。” “啊,行。” 修车间里有点吵,陆赫扬从大门走到最里间,没有看见许则。最后他问了其中一个修车工,对方指了指角落里的工具间。 半开放式的工具间没有门,靠墙的那头有张脏兮兮的破沙发,不大,两人座的那种,许则正蜷着身子缩在上面补觉。周围杂乱吵闹,许则穿着那套蓝色连体工装,整个人弯曲,像被挤到调色盘上的一截蓝色颜料。 工具间里没开灯,光线不太好,只有一道细窄的夕阳从窗外投进来,照在许则疲累安静的脸上。 陆赫扬看着他,觉得耳边的声音在远去,渐渐消失。 17岁高二的暑假很短,只有一个月,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事,有人做了决定,也有人被规划命运。陆赫扬无法从自己和旁人身上预见即将发生的改变,一切都是未知的,有很多不确定,但一站到许则面前,看见他的时候,就会再次获得那种静默安宁的状态。 许则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存在着,就能带陆赫扬逃离现实的所有,回到那个风吹起白色窗帘,栀子花飘香的小房间。 “许则,许则。” “……”许则睁开眼睛,皱了一下眉,坐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池嘉寒在他身边坐下:“没怎么。” 拿出手机看时间,自己大概睡了半个多小时,许则松了口气。他摸了一下后颈上的抑制贴,说:“我在易感期。” “没事,我带了手环。”池嘉寒把一个纸袋递给他,“吃点东西。” “沙发脏。”许则要站起来去找干净的纸板,“你等一下。” “你吃吧。”池嘉寒拉住他,“没关系的。” 许则拆开袋子,拿出点心,没吃,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哥今天晚上要结婚了。” “……恭喜。”许则说。 “我有什么好恭喜的,该恭喜的人是他。”池嘉寒趴下去,下巴搭在膝盖上,手指揪着鞋带,“我哥给我打了一百万,说是给我的伴郎红包。” “真替他高兴。”池嘉寒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他挠挠眼尾,“外婆如果需要用钱,我打给你。” 知道许则肯定会拒绝,池嘉寒又说:“是借的,劝你早点跟我借,否则我爸知道我哥给我打钱,又要冻我的卡了。” 许则轻声说:“好。” 他明白池嘉寒不是特意过来说钱的事,而是因为难过,所以来找他待一会儿。 很多年前,叶芸华带许则去过池家做糕点,于是许则碰到了同样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池嘉寒。叶芸华总是会把新鲜出炉的糕点包一小袋,让许则悄悄先拿去给池嘉寒吃。 那时池嘉寒的父母已经离婚半年,父亲的旧情人带着比池嘉寒大八岁的私生子来到池家,成为名正言顺的池太太。 后妈在客人们离开后把吃剩的点心扔给池嘉寒,那个私生子哥哥却是个放学回来会带他去花园荡秋千的alpha。 初三暑假,去书店的路上,池嘉寒经历了第一次发情期,是多年不见的许则在小巷里把他从几个混混alpha的手上捞出来,带到特助中心打抑制剂。 池嘉寒厌恶alpha,厌恶来源于自己的父亲和遇到过的坏人,只有哥哥和许则是唯二的例外。 “我先走了,要提早去酒店做准备。”池嘉寒呼了口气,直起身。 许则跟着他站起来:“天要黑了,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的,司机就在外面。”池嘉寒说,“我走啦。” 他想笑一下,但是没能笑出来,许则看了池嘉寒片刻,抬手捏捏他的肩膀。 把池嘉寒送出汽修厂,许则往回走,有人叫住他:“哎许则,怎么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你,今天一天来俩。” “两个?”许则停住脚步。 “是啊,前面还有个alpha来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我以为你知道呢。” 想到陆赫扬应该也是今天回国,许则立即问:“长什么样?” “就……高中生的样子,跟你差不多高,看起来很有钱。” “好,谢谢。” 许则摸出手机,想发信息问陆赫扬是不是有什么事,但又想到陆赫扬没有叫醒自己也没有给自己留言,大概只是过来看一眼——虽然许则不晓得陆赫扬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打工的。 经理从隔壁店里出来,喊许则算工资。许则去他办公室里看了整个月的工作单,确定没有问题后签了字。 “活干完了的话你就回去吧,这个月你也挺累的,过两天就开学了,在家休息休息,工资明早打你卡里。” 许则点头,经理抖抖烟灰,又说:“你这么好的苗子,学东西快,又能吃苦,不该在这种地方。好好学习啊,考上大学了跟我报个喜,知道没。” “一定。”许则回答。 晚上,婚礼的流程一走完,池嘉寒就不见了。贺蔚穿过托着酒杯谈笑风生的宾客,走到礼厅外,这里是酒店顶层,露台上嵌着一个s形泳池,围栏全透明,不远处就是海。贺蔚稍稍有点恐高,一边捂住心口一边走,终于在角落那顶遮阳伞棚下看见一颗熟悉的脑袋。 绕过木栏,贺蔚走下台阶,池嘉寒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走近了,贺蔚才从高楼的风声里听见池嘉寒在哭。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前安慰,而是转身跑掉——凭池嘉寒的脾气,要是在偷偷哭的时候被别人发现,一定会气得再也不想看见对方。 但贺蔚最终还是没跑,真要跑了才是傻子。 他很冷静地朝池嘉寒走过去,然而由于光线不佳,半道被椅子绊了一下,他整个人狠狠踉跄几步。 “我靠……”贺蔚要吓死了,真怕自己没刹住车从玻璃围栏上翻下去。 池嘉寒被惊动,一下子不哭了,问他:“你干嘛?” 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贺蔚受到了安慰。他站稳后在池嘉寒身边坐下来,说:“没干嘛,找你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池嘉寒吸了一下鼻子。 贺蔚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方巾递给他:“好啦,那不聊了,我陪你坐坐。” 池嘉寒不接,贺蔚就问:“是要我帮你擦的意思吗?” “神经病。”池嘉寒说。 他把方巾拿过去,在脸上擦了擦,但眼泪好像越擦越多,完全止不住。贺蔚拍拍池嘉寒的背,接着揽住他的肩,说:“我们小池,是因为哥哥结婚了所以这么感动吗?” 池嘉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于是贺蔚闭嘴了。 几分钟后,池嘉寒情绪平复了一些,他把眼泪擦干,正打算起身,就听见上面传来木地板被踩踏的脚步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那道木栏旁,有几个人在那里站定。 “城西的项目肯定没着落了,我看过草拟的招标书,上面的条件完全是为顾家量身打造的。” 这声音贺蔚耳熟,是陆赫扬的姐夫魏凌洲。 “那城西和码头的线就等于要断干净了,啧。” 池嘉寒微微瞪大眼睛,凑到贺蔚耳边用气声说:“是唐非绎。” 贺蔚低头看他,有点诧异池嘉寒怎么知道唐非绎,不过他很快想到池嘉寒跟许则是朋友,对俱乐部的事应该也有了解。 “你这理事长女婿当的……”唐非绎又笑了声,“这么大的好处,居然真的不给你。” “陆承誉当初竞选的时候,一路上都是顾家提供大把的钞票,人家的合作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魏凌洲轻嗤,“再说了,都查出我跟你有来往了,怎么可能还会把项目给我,市政府又不傻。” “这件事扳不回来了,你还是尽快把城西那边收拾干净,既然已经被盯上了,就安分点。” 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贺蔚拧起眉——是贺予。 前段时间陆赫扬告诉他许则说在俱乐部见过贺予,当时夏令营还没有结束,贺蔚打算回来再问贺予的,他甚至想着等婚礼结束就问,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他和唐非绎还有魏凌洲的墙角。
《许则牌治愈小站》 【易感期,这次不会浪费许则的易感期了,蒽蒽。】

第52章

“我是没问题,又不止城西这一个点,但你们加入之后的重心都在城西,利润还没分到多少就断线了,你们甘心?” “甘心不甘心的,也没办法。”魏凌洲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不用太急,慢慢收尾就行,能走几批走几批,太草木皆兵,是永远赚不到大钱的。” “还是魏总有远见。”唐非绎似乎对魏凌洲的观点很满意,“资源还没耗尽,就要好好利用到最后一刻。你说呢,贺总?” 贺予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说:“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有其他人来了露台,三人便结束了对话离开,留下一阵夹杂在风里的烟味。尽管被贺蔚搂着,池嘉寒现在却莫名觉得冷。 “魏凌洲,唐非绎。”池嘉寒抬起头,“还有一个是谁,你知道吗?” “贺予。”贺蔚的侧脸看起来严肃又凝重,很少见的神情。他说,“我堂哥。” 一个是联盟理事长的女婿、财力雄厚的富商之子魏凌洲,一个是联盟央行行长的侄子、船舶运输集团的继承人贺予——唐非绎挑选合作伙伴的眼光倒是很毒辣。 池嘉寒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贺蔚还看着围栏那边,在沉默。 一分钟后,贺蔚的手忽然往脸上摸过来,池嘉寒不明所以。贺蔚转过头,在池嘉寒眼睛周围又摸了摸,确定他没有再哭之后,说:“走了,我们回去。” “要怎么办?”池嘉寒忍不住问。 “只是听见了这么几句话而已,没用的,我到时候问问赫扬和昀迟。” “我们小池,今天就当没听到,别告诉别人,不要让自己有危险。”贺蔚双手托住池嘉寒的脸,揉来揉去,“知道了吗?” 池嘉寒还没有缓过神,鼻尖那颗小小的痣在月色下若隐若现,贺蔚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下。 “滚啊!”池嘉寒立即回神,一拳砸在贺蔚肩上。 暑假的最后一天,许则在易感期中度过。这次大概因为暑假每天干活,经常熬夜加班,导致免疫力下降,再加上已经有较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过易感期,所以来势汹汹。 早上八点多睁眼,许则勉强起来洗漱,过后又回到床上。头晕、燥热,等许则再昏昏沉沉地摸起手机一看,快十点了。 汽修厂的工资已经打到卡里,许则搓搓眼睛,努力看清屏幕,给自己留了五百块做生活费,其余的全部转到疗养院的对公账户里,接着他关掉手机,又闭上眼。 许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梦里听见敲门声,身体却不能动。许则很想去开门,开门看看是不是陆赫扬来了,可以在梦里见见他。 敲门声停了,手机响了。许则在床上摸了有七八秒才摸到手机,又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终于接通。 “许则,不在家吗?” 许则说:“在的。” 说完,好几秒,许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张开了嘴巴,并没有发出声音,对面听到的应该只有急促的呼吸。 “在干什么?”陆赫扬礼貌地问,“我在你家门口,可以踢门吗?踢坏了的话给你换新的。” “等……等一下。”许则艰难支起身,“马上来。”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客厅的,门一开,他就站不住地往旁边栽。陆赫扬搂住他,反手关上门,又调高手环档位,然后把许则抱起来,往房间走。 许则的额头贴着陆赫扬的侧颈,烫得要命。走进房间,陆赫扬看见床上那个用枕头、被单、衣服围起来的窝,其中一侧是墙壁,许则大概一晚上都是缩在墙边睡的。 生物书上说,当alpha出现筑巢行为,表示易感期信息素不稳定的程度较重,已经影响到了正常意识。 陆赫扬把许则放到床上,许则果然又摸摸索索爬回那个小窝,头抵着墙,整个人蜷缩起来,还打了个喷嚏。 潜意识里许则知道陆赫扬来了,想睁眼看他,想跟他说话,但本能却促使许则必须回到这个巢穴,进行自我保护。 陆赫扬把带来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退热剂,拧开。他坐到床上,将许则身旁的枕头移走,发现下面竟然还塞着一本暑假作业。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alpha用作业本筑巢的。 “好学生,嘴张开。”陆赫扬把退热剂送到许则嘴边,“吃了药就能写作业了,明天要开学了。” 其实许则没听清他在讲什么,但既然是陆赫扬喂过来的——许则听话地张开嘴。 味道很奇怪,许则以前没有喝过这个东西,因为贵。他皱着眉把退热剂咽下去,舔舔嘴唇,发出一点声音:“水……” 陆赫扬没有听清:“嗯?” “想喝水……”许则有气无力,音调拖得比平时长,听起来软绵绵的。 陆赫扬一边起身一边问他:“是在撒娇吗?” “不是。”许则努力分辨他说的话,回答。 这期间,陆赫扬已经去书桌那边倒好了水拿过来,他说:“不是撒娇的话,就不帮你倒水了。” 许则稀里糊涂的,半睁开眼盯着墙缓缓反应了半分钟,最终被迫承认:“是在撒娇。” “好的。”陆赫扬把他扶起来。 许则靠在陆赫扬身上喝了几口水,可能是心理作用,他感觉稍微好了些。许则昨天半夜其实恨不得把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塞到床上,摞得高高的,来增加安全感和归属感——这种情况此前只出现过一次,在二次分化那天,他像只蚂蚁一样不断往床上搬东西,但始终觉得不够。 当时叶芸华已经在精神病院,家里只有许则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二次分化,只是很迷茫、很慌乱。 14岁那年许则把小床堆得很满,缩在里面躺了一天一夜,但好像所有的那些,都比不上17岁的今天,陆赫扬简简单单的一个怀抱。 “再喝一点。”陆赫扬从身后环着许则,一手喂水,一手摸他额头,“听说退热剂味道不太好。” 许则仰着头,一口一口地喝水,把杯子里最后一滴水喝完的同时,他撑着手转过身,在陆赫扬肩上推了一把。 他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反正陆赫扬是很轻易地就倒下去了,水杯落在一旁。许则爬了两步,跨坐到陆赫扬身上。陆赫扬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一副十分良家的样子。 上一次易感期,许则还只敢在以为是做梦的时候看着他自wei,这次就敢往他身上爬了,陆赫扬觉得许则有进步。 许则喘着气,看了陆赫扬几秒,然后俯身凑近。陆赫扬的手环质量过好,将信息素屏蔽得干干净净,只有贴得近了,许则才能闻到他身上和衣服上的信息素。 同样是alpha信息素,对许则没有任何安抚作用,反而刺激得他皱了皱眉,一瞬间焦躁不安起来,攥紧陆赫扬的T恤,流露出罕见的攻击性。 “你自己要闻。”陆赫扬扶着他的腰,不急不缓道,“闻了又生气。” 许则像一只还没亮出牙尖就被主人警告的狗,立刻停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去遮陆赫扬的眼睛。他的目光往下,落在陆赫扬的嘴巴上。许则的喉结动了动,问:“能不能……” … 又过了几秒,许则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一米八几的alpha,不能继续在陆赫扬身上坐下去了,他动作僵硬地下了床,两腿酸软,许则说:“我去洗澡。” 他没有看陆赫扬,脚步不稳地转身朝房间外走,甚至连换洗内裤都忘记拿。 热水从头淋到脚,许则像棵正在接受浇水的树苗,一动不动地站着,不出声也不思考。 浴室门忽然被推开,许则还没来得及转过头,陆赫扬就关掉了花洒,按着许则的肩将他往墙边推了半步,说:“你蹭了我一身汗。” … 这是许则洗得最久的一次澡,陆赫扬将许则的腿从臂弯里放下来,让他站稳,然后打开那个只在一开始运行了几分钟后就再也没有用过的花洒。 水淅淅沥沥洒在他们身上,许则靠着墙,已经很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陆赫扬问。 许则摇摇头没说话,抱住他。 笑是因为,许则觉得现在陆赫扬在陪自己一起当被浇水的树苗了。
陆赫扬:靠一些良家少A的伪装。。。

第53章

高三新学期,所有s级alpha被集中分在一二两个班级。许则和贺蔚在一班,陆赫扬跟顾昀迟在二班。 开学第一天早上,许则没来,顾昀迟没来。顾昀迟一向是随机上学,不来很正常,许则是因为易感期。他自己原本打算来学校的,但陆赫扬让他再多休息一天。 醒来已经是九点半,多亏陆赫扬前一天的照顾,许则晚上沉沉睡了十几个小时,半个梦都没有做。 只不过现在浑身都痛就是了。 手机里有预备校的信息,祝贺学生进入高三以及上学期奖学金到账的通知。预备校的奖学金由联盟政府直接拨款,一直给得很大方——在其他学生眼里或许只是小数目,但对许则来说已经很多。 把奖学金全部转进疗养院账户,许则从床上起来。书桌上放着一堆退热剂、抑制贴,是陆赫扬后来叫人送过来的,唯独没有抑制剂,因为抑制剂的副作用最大。 洗漱完,许则站在电饭锅前对着正在冒泡的粥发呆。暑假一过,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针对s级的提前招录会在高三上学期就陆续开始,会有一场接一场的初试、复试、面试,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兼顾学习和打工。 就算打工,对他来说也不会有比打拳更赚钱的职业,但为了从俱乐部脱身,以及不再让这具即将要面对各种重要考试的身体冒险,许则没可能回去。 短暂地这样权衡了几分钟,许则关掉电饭锅,给自己舀了一碗粥。他打算吃完早饭就去学校——开学第一天,应该会有一些重要通知,最好还是去听一听。 新学期的第一个噩耗是贺蔚成了自己的同桌。 当然这不是许则的想法,是陆赫扬的评价。 许则背着书包上楼,正是第三节 课下课期间,陆赫扬和贺蔚站在一班门口的走廊上说话,许则几乎是刚迈完最后一级阶梯就跟恰好抬眼的陆赫扬对上视线。 还没想好现在在学校里应该怎么面对陆赫扬,也不知道陆赫扬希望自己是怎样的态度,许则下意识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反应——避开目光,像上学期彼此还完全不熟时那样。 但陆赫扬看着他:“许则。” 两个字很轻易地就戳破了许则生硬的演技,他看向陆赫扬,然后跟被什么东西拽着似地朝陆赫扬面前走去。 “一个坏消息。”陆赫扬说,“贺蔚是你同桌。” 贺蔚靠着栏杆,不正经地向许则隔空抛过去一个亲亲:“小则,笑一个。” “池嘉寒。”陆赫扬越过贺蔚的肩往他身后看,“上楼了。” “小池!”贺蔚嗖地一下转身,他甚至根本都没有看清池嘉寒的身影,“干嘛去呢?” “回去上课。”池嘉寒顺道看了许则一眼,发现许则正毫不自知地将眼神完全集中在陆赫扬身上,池嘉寒无言地转回头。 贺蔚大尾巴狼一样地跟上去:“上什么课呢,书给我看看。” “还以为你在睡觉,刚给你发了条消息。”陆赫扬抬手,碰了一下许则的额头,很快又收回,“不难受了吗?” “不了。”许则摇摇头。 “退热剂喝了吗?” “喝了。”许则点点头。 “嗓子怎么哑了?”陆赫扬问,“喉咙痛?” 他没想那么多,以为是易感期引起的喉咙发炎,但看到许则略微哽住的表情,陆赫扬反应过来,笑了下说:“我知道了,下次记得保护嗓子。” 许则看别的地方,过了会儿,他低声问陆赫扬:“脖子上留印子了吗?” 因为他发现陆赫扬的校服领子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嗯。”陆赫扬挺坦然的样子。 许则张了张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会说什么,陆赫扬无奈地及时截住他:“不会要为这个道歉吧?这两天少说话,把嗓子养好。”——虽然他知道许则本来话就不多。 得到这个指令,许则听话地抿住嘴,又点点头。 “要上课了。”陆赫扬轻轻拍了一下许则的手背,提醒他,“贺蔚废话很多,一个字都不要信,别被他影响学习。” 许则的指尖动了动,想摸摸被陆赫扬碰过的地方,但忍住了。他看看陆赫扬,接着就真的没有再说话,点了点头往班级后门走。 找到位置坐下,许则拿出手机,看见陆赫扬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醒了记得喝退热剂,老师有发资料的话我放学帮你送过来。 许则有点后悔。 如果今天没来学校,陆赫扬可能就会因为要送资料而来自己家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许则过得意外清静,因为贺蔚知道他易感期还没有过,便没怎么烦他。 午饭时间,贺蔚拍拍许则的肩:“一起出去吃吧,去昀迟家的酒店。” 许则抬起头,感觉晕,没什么力气。他说:“我不饿,你们吃吧。”确实不饿,他早饭吃得很迟,现在也没胃口。 “好吧,那你休息一下,不行就请假回家。” 许则“嗯”了声,趴到桌上,脸埋在手臂里,闭起眼睛。 大概过了几分钟,许则听到脚步声,随后他感觉有只手按在自己后脑勺的位置,又往下移,覆在腺体上。对方的手心比发热的腺体要凉一点,许则打了个哆嗦。 “很难受吗?”陆赫扬问他。 许则抬起头,额头被压出一个红红的印子。他挺茫然地舔舔唇,说:“有点困。” “给你叫了点心和汤,汤对嗓子好,要喝完。”陆赫扬把目光从许则脸上移开,坐在贺蔚的位置上,将餐盒打开,“午休的时候睡一觉。” 小小一份点心,适合没什么胃口的许则,他闻到汤里淡淡的果香,喉咙奇怪地开始发干,想喝一口。 “好。”许则点头。 “我先跟贺蔚出去吃饭了。”陆赫扬站起来,见许则跟着仰头看他,陆赫扬揉了一下许则的头发。 教室里就剩许则,其他人大多回去吃饭休息,只有少数学生会在食堂就餐,然后回教室午睡。许则一边出神一边喝汤,他戴的是陆赫扬送的手环,比起自己的旧手环,尤其是在易感期,戴起来舒服很多。 贺蔚的座位今天很热闹,因为池嘉寒又过来坐下了。 他看了眼作业本上贺蔚的签名,嫌弃地说了句夸奖的话:“字写得倒是好看。”接着又问许则,“易感期还没过吗?” “嗯。” 餐具上印着顾家旗下某个酒店的标志——但当然不可能是顾昀迟送来的点心和汤。池嘉寒问:“陆赫扬让人给你送来的?” “……”许则后知后觉地去翻包装,想找外卖单。 “这家不送外卖的。”池嘉寒的表情一言难尽,“而且你吃的这种点心,都是后厨专门请……” “算了。”池嘉寒说,“你吃吧。” 许则却好像没办法继续吃下去了:“是不是很贵?” “无所谓,反正顾昀迟又不会跟他收钱。”池嘉寒忍了忍,但没有忍住,问,“你和陆赫扬现在是什么情况?” 上学期他还只是听说许则和陆赫扬偶尔会一起走,怎么一个暑假过去,就演变成了这种会特意给订易感期特殊餐的关系。池嘉寒对陆赫扬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他不可能会管这种事。在一定程度上,陆赫扬的人际交往态度跟许则差不了多少。 见许则沉默,池嘉寒便问:“你觉得陆赫扬会喜欢同性吗?” 许则微微皱了一下眉,回答:“不知道。” “你们……是有发生过什么,对吧?” 这种问题,许则不说话就等于默认,池嘉寒暗自倒吸了口凉气,再问:“在一起了吗?” “没有。”这次许则答得很快、很干脆,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 他以为池嘉寒会生气,但池嘉寒却松懈下来:“没有就好。” “停在这里就行了,不要跟陆家的人谈恋爱,会变得不幸,双方都会不幸。”池嘉寒说,“陆赫扬姐姐以前就是……” “算了。”池嘉寒又打断自己,他今天已经说了两次‘算了’,“你心里其实比我清楚多了。” 是清楚,尤其在知道陆赫扬的背景之后,那是许则仰着头看、把脖子仰断了都不一定能看得到的位置。可能有的人会勇敢一把,或野心勃勃地追着往上爬,但许则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时间一到,他会收拾好跟陆赫扬有关的一切,从那间本就不属于他的空中楼阁上跳下来,回到小房间,把东西放进书桌抽屉,然后关上。结束了。 池嘉寒推了一下许则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发愣了,接着吃。随后他转开话题:“文件发下来了,你打算参加哪些学校的提前招录。” “还没有仔细看。”许则说。 “不会想跟陆赫扬读同一个大学吧?” “不会。”许则回答。他们的未来显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陆赫扬大概率会从政,联盟大学是最佳选择。许则偏向于专业性技术性强一点的,很忙很累没关系,只要不是太封闭,也不能离首都太远,因为需要经常去探望外婆。 “你呢?”许则问池嘉寒。 “无所谓。”池嘉寒耸耸肩,“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首都大学外交学院,陆青墨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她从读研的第二年开始就被陆承誉安排进联盟政府外交部,是整个学院里毫不费力就走到行业最顶尖的一个。毕业后学院曾不止一次地邀请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与现任联盟外交官回校演讲,重重光环笼罩,陆青墨却始终回避。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胆怯,故地重游有时候是件很残忍的事。 多功能大教室重新装修过,熟悉感减少很多。台下坐着三百多名外交学院的学生,每个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陆青墨,见惯了国家首脑与严肃的镜头,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反而是轻松的。 演讲临近尾声,大教室右侧的门被推开一小半,有人安静地走进来——演讲过程中时常有人进出。但陆青墨这次莫名朝那边望了一眼,十分无心的一眼,让她原本流利的表述生生卡壳两秒。 她忽然忘记要说什么,有些僵硬地低头看稿——这是她在今天的演讲中第一次看发言稿,然而看了之后才意识到,稿子的内容早就讲完了,现在是自由延伸时间。 “抱歉。”强制拉回思绪,陆青墨抬起头笑了笑,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观众席上,继续演讲。 结束后,陆青墨又在教室留了半个多小时,回答学生们的问题,直到院长过来。陆青墨向院长道别,离开教室前她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人,但没有找到。最终她推开门走出去,走廊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 陆青墨垂着眼睛,觉得空,脑袋和身体都是,失落又侥幸的感觉。 “陆小姐。” 身后有人叫她,陆青墨猛地停住脚步,在心里将那道声音重复了一遍,然后回过头。 韩检的手里拿着一份教案,慢慢朝她走过来,左腿微跛。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你走得好快,我都追不上了。”

第54章

在韩检走向自己的十几步路里,陆青墨觉得他身上斯文的衬衫褪色了,变成青春洋溢的白T,那双腿也是健康的,像在一个平常的课间,韩检来等自己下课。 多媒体大教室也不是现在被重新装修过的模样,踩在讲台上的时候能听到木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他们曾在那座讲台上进行过许多场外交演练,每次演练结束,韩检都会微笑着对陆青墨说:“我的提问完毕,感谢您的回答,亲爱的外交官。” 他们原本或许能够成为同行,如果不是韩检的腿变成了这样。 “一下课就过来了,可惜只听到一点结尾。”韩检在陆青墨面前站定,“这场演讲大家期待了好久。” 不知道他说的“大家”是指哪些人,院长、学生,还是谁。 “只能算是分享一点经验。”陆青墨避开韩检的眼睛,“讲得不太好。” “联盟外交官都讲得不太好的话,就没有人会比你更好了。”韩检看着陆青墨,“上次时间急,都没能和你多聊几句。” 他顿了顿,问:“工作很辛苦吧。” 陆青墨提包的手一点点收紧:“还好。” 仍然没能多聊几句,两人都沉默下去。一个安静注视对方,一个在躲避对视,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只是不能说。 和泥泞混杂在一起的鲜血,雨夜里喊到喉咙沙哑的哀求——那个总是不愿回忆不愿想起的夜晚,原来已经过去很久。 久到把身上意气风发的棱角通通磨平,把年少轻狂的勇气全数湮灭,只留下重逢时距离一米的隔阂与缄默。 “我下节还有课,要先去教室了。”韩检看了眼手表,“你呢?” “要去开会。” “那路上小心。” “嗯。” 开学第一节 游泳课,一班二班一起上。两个班的运动类课表重合度很高,所有项目需要在一个月之内考试完毕,以作为提前招录时的体育成绩参考。 顾昀迟今天下午很难得地来上学了,只是脸色十分差,连带着他的同桌陆赫扬都看起来格外阴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吵架了。”跟许则一起从办公室交完资料回来,贺蔚往二班后门看了眼,评价道。 他这样说了,许则才意识到陆赫扬和顾昀迟并没有吵架。 “原来没有吵架。”许则说。 “他俩有什么可吵的。”贺蔚在位置上坐下,搭着许则的背向他挨近,“反正你肯定不会往外说,我偷偷告诉你。” “再过半个月是顾爷爷的寿宴,估计会在那时候给昀迟订婚。” 许则愣了一下:“现在订婚?”——他们才刚刚高三。 “当然不是正儿八经地办,就是先让那个omega出来见见顾家的人。不过顾爷爷是整个家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在他的寿宴上专门把人带出来介绍,跟直接订婚没什么区别。” “这么快。”许则想不到别的形容词,只觉得太快了。 他认为顾昀迟应该是三人中最不受约束的一个,从家庭背景、本人性格和各方面。但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暑假,最自由的人却最先被套上枷锁,多少令人猝不及防——又或许是自己少见多怪,在陆赫扬他们那样的家庭里,强权原本就凌驾于亲情之上,长辈不纯粹是长辈,而是另一种权力的象征。 “那个omega也在预备校,听说家里的公司快破产了,如果不是他和昀迟的匹配度高,顾家不可能联这个姻。不过没办法,谁让昀迟的体质那么……”贺蔚说着说着自我打住,“唉,算了不说了。要上游泳课了,我们热个身。” 贺蔚最近热衷于跟许则扳手腕,虽然一次没赢过,但不影响他每天都要和许则比试一下。 他朝许则伸出手,许则握住。许则没怎么摸过别人的手,alpha里大概也只有陆赫扬和贺蔚,两人的手都漂亮光滑、形状精致,是养尊处优没有受过一点苦的样子。 手肘抵在桌面上,贺蔚认真地盯着双方的手,许则看起来却像在神游。拳头慢慢朝右边倾斜,贺蔚眼睛一亮,表情兴奋起来,但许则回了回神,手腕加压,将贺蔚的手臂往左按到桌上。 “没关系,输给一个拳手,我不丢人。”贺蔚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他拉着许则的手看他掌心里的茧,“小则,我问问你,如果不是你跟赫扬的关系蛮好,你会每天都陪我扳手腕吗?” 他以为许则至少会犹豫下,但许则只是很短地顿了半秒,然后回答:“应该不会。” “至少说了‘应该’,谢谢你的体贴。”贺蔚微笑。 “许则。” 班里有点吵,贺蔚什么都没听见,许则却立刻转过头,看见陆赫扬站在后门。 “去游泳馆了。”陆赫扬对他说。 许则点点头,把手从贺蔚的手里抽出去,拿起书包。贺蔚这才回头,发现陆赫扬正看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贺蔚莫名其妙,“被顾昀迟带坏了吧你。” 去游泳馆的路上,贺蔚忽然拍拍顾昀迟的肩,指着器材室的方向:“哎。” 许则跟着侧头看过去,器材室外的走廊上,一个背书包的omega在走路。许则发现自己有点近视倾向,他微微眯起眼睛,仍然没有看清omega的侧脸,只知道对方低着头,很白很瘦的样子。 能明显感觉到空气里alpha信息素的变化,贺蔚及时在顾昀迟的手环上戳了戳,把档位调高,然后劝他:“杀人犯法,不要冲动,他也是无辜的。” “要杀先杀你。”顾昀迟看他一眼,冷冷说。 游泳课结束,许则回到更衣室。他今天的训练成绩在所有s级中排第一,老师只说了句“继续保持”就爽快地放他先下课。 许则在更衣室坐了会儿,直到听见场馆那边传来一声解散哨响,他才站起来,拿着衣服去淋浴间冲凉。 刚把衣服挂好,隔间门被敲了几下,陆赫扬在外面说:“你毛巾忘记拿了。” 虽然可以直接从隔间上方把毛巾接过来,但许则还是拉开门,说:“谢谢。” 更衣室和走廊里吵吵闹闹,淋浴间暂时没有人进来,很安静。许则抓住毛巾,陆赫扬却没有松手,顺着许则的力气被带了一步,走近狭小的隔间。 他反手关上门,没有给许则太多惊讶的时间,倾过去在许则嘴巴上亲了一下——像一个打招呼的短吻。陆赫扬紧接着就要直起身,许则却小心地追着亲上来,他总是在陆赫扬意想不到的时刻变得主动。 跟吻技依旧没有长进的许则亲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其他alpha们已经动作迅速地纷纷冲完澡,喧闹声从四面八方围向陆赫扬和许则,又退下去。最后陆赫扬按着许则的胯骨将他往后推到墙边,声音很轻地提醒他:“许则,这是在游泳馆。” 许则目不转睛地看了陆赫扬几秒,然后把视线移开。 开学以来,他和陆赫扬没有多少单独相处的时间,因为陆赫扬从这学期开始也不常来上课了,有时候下午才来,有时候一天都不出现,用贺蔚的话说就是‘被顾昀迟传染了坏习惯’,但许则知道不是这种原因。 他甚至来不及心慌忐忑,只能暗自默数着、预估着倒数的秒表什么时候会被按下。 “赫扬,你好了吗?”贺蔚在离开淋浴间前喊道。 “没有,你们先走,司机会来接我。” “行吧,许则呢?” “他提早下课,已经走了。”陆赫扬的手搭在许则腰上,平静地回答。 贺蔚‘哦’了声就离开了,陆赫扬转回头看向许则,告诉他:“这学期我可能不会每天来学校了。” 许则看起来没有什么意见,轻点了点头:“好。” 没有问为什么,连一点疑惑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很平和地、顺从地接受这个现实。陆赫扬看着许则的脸,曾经许则还会问他是不是要出国,现在反而一个字都不问,好像已经做足了某种准备,只等陆赫扬挥手跟他道别。 许则的各种行为处事都很简单,不纠缠不强求,也不需要别人对他解释或负责。就算陆赫扬开车带着他,在半路让他下车,然后丢下他一个人在路边,他也只会默默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在原地等一会儿,等不到的话,就自己往前走。不会追着车跑,更不会打电话给陆赫扬问为什么要丢下我。 “也不能经常跟你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陆赫扬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万一被监听到了就不好了。” “好的。”陆赫扬这句话应该是暗示自己不要主动发信息或打电话给他的意思,许则把毛巾攥在手心里,还是点点头,“我不会打扰你。” 几颗水珠从许则的额角滑下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开始后悔自己几分钟前的主动,他想自己应该做了很多对陆赫扬来说没有必要的事。 “不要做这样的阅读理解,会得零分。”陆赫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抬手捏住许则的后颈把他的头抬起来,让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直视自己,“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则慢慢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质问也不是反问,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因为陆赫扬说不是这个意思,所以许则想为自己的零分阅读理解求一个答案,想弄明白确切意思——如果陆赫扬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 他感觉到陆赫扬捏在自己后颈上的手紧了一紧。 游泳馆的淋浴室隔间,这不是最好最完美的地点,现在也不是最佳时间。不止这一刻、这一天,可能往后好几年,都不是合适的、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正确时间——但陆赫扬还是问了。 “许则。”陆赫扬松开手,直起背,注视着许则那张安静的、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脸,问他,“有考虑过跟我在一起吗?”

第55章

许则有个习惯,每次陆赫扬问他问题,他总是不经思考地先点头,再回想陆赫扬的问题。这次也是,陆赫扬话音刚落,许则就点点头。 过了片刻,许则停在那里,身体和眼神都僵住,他试图回想陆赫扬的原话,但想不起来了,只能回忆起一个大概的意思。 陆赫扬看见许则在呆滞很久后微微睁大眼睛,又慢慢眨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许则回答:“没有。” 意料之内的答案,有些时候喜欢和恋爱是两码事,如果要在全世界找一个没想过要跟陆赫扬交往的人,许则一定是其中之一。他喜欢陆赫扬,并不意味着就会想要或是有勇气和陆赫扬在一起——某些人之常情在许则身上很难得到体现。 “是吗。”陆赫扬笑了下,略显遗憾地说,“让人有点伤心呢。” 许则现在要花好几秒的时间才能把陆赫扬的话听到耳朵里,并进行理解。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陆赫扬也这样回问他。 “不是……”许则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和解释,他试图组织语言,但最终只能承认,“我没有想过。” 从来没想过,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好梦。许则认为自己已经从陆赫扬那里得到了比预想中要多得多的东西,他不贪心,哪怕陆赫扬有天要全部收回,他也会老老实实地将一切都物归原主。 许则以为陆赫扬是一时兴起问了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诚实回答了,向陆赫扬表达自己的态度——没有想着要跟你在一起,一点都没想过,你不要担心。 可陆赫扬对他说:“没有想过的话,现在想一想吧。” 这句话让许则刚建立起来的理解又变得一团乱,他近乎迷茫地皱了皱眉:“什么?” “想想在一起的事。”陆赫扬双手扣住许则的下颚,用手心挤了挤他的脸颊 ,“还有,以后不管想知道什么,问我吧,都会回答的。” 他又看了许则两秒,放下手,在拉开门之前说:“司机在校门口了,我等会就要走,你回家路上骑车小心点。” 见许则不回答,陆赫扬提醒他:“说知道了。” 许则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像机器人被充上电。他看着陆赫扬,说:“知道了。” “好的。”陆赫扬对他笑笑,走出隔间。 等陆赫扬冲完凉,许则才刚把手里的毛巾叠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叠,于是又展开,挂到旁边的挂钩上。 “我走了。”陆赫扬的声音在空旷的淋浴间里撞出轻微回音,“你早点回家。” “……好。” 许则晚上回家洗澡洗漱后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卷子,卷子是贺蔚的,家教布置了太多,他实在不想写,于是就送给许则。对许则来说很有用,因为里面的所有题目都不会出现在普通渠道销售的教材或参考书里。 对完答案,研究完错题解法,许则开始发呆。 他始终有种浮着的感觉,不真实,就像穷了很久,忽然凭空得到一百万,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茫然、不解、担忧。 外面起夜风了,吹着树叶,发出海浪一样的声音。过了会儿,许则听到敲门声,不响,但他蓦地抖了一下,站起身时差点把椅子碰倒。 许则原本有很多需要想、需要考虑的事,整个人退缩到那条理智的线上,可是在看到陆赫扬淡淡笑着的脸和他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时,许则决定停止所有顾虑。 陆赫扬不是一百万,是远远比一百万还要好的、珍贵的,是往后人生里都不会再遇到的。许则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设想过‘拒绝’这个选项,他永远拒绝不了陆赫扬,即使他对这件事充满顾虑和不安。 嗓子发干,身体做不出反应,许则一手按在门把上,紧张到不自知地把陆赫扬堵在门外。 “家里还有别人?”陆赫扬客气地站在楼梯间,问他。 “没有。”许则往后挪了一步,把门再拉开一点。 他看到陆赫扬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知道陆赫扬应该是有事才过来。 进房间,陆赫扬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许则的试卷推到旁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资料和签字笔,然后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床边的许则:“过来。” 许则就走过去,陆赫扬在他腰上揽了一下,左腿移到许则身后,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洗过澡了?”陆赫扬凑近许则的肩闻了闻,问。 从没坐过别人大腿的许则此刻显得十分僵硬,点点头。 “这里,签个字。”陆赫扬把笔递给许则,指着某个落款位置。 没有看是什么文件,甚至问都没问一下,陆赫扬让许则签,许则就签了。一份接一份,总共签了有十多个名字,直到陆赫扬说“好了”,许则才把笔盖合起来,放到桌上。 “不问问是什么吗?”陆赫扬摸许则的耳朵。 许则盯着桌面,耳朵被陆赫扬弄得有点痒,他微微缩了一下脖子,问:“是什么?” “卖身契。”陆赫扬回答。 “卖给谁?”许则试着接下这个玩笑。 陆赫扬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卖给谁?” 许则扭头看了陆赫扬一眼,又很快转回去继续看桌面,他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跟人开玩笑,低声说:“没有。” “是一些补助、报销和保险之类的。”陆赫扬的指尖搭在资料边缘,将它们粗略对齐,“有些你之前可能没有了解到,所以没申请,我把你外婆符合条件的都整理出来了。” “私人疗养院的也可以报销吗?” “可以的,住院费和医药费都可以报销一部分。”陆赫扬面不改色地、笃定地回答。 许则有疑问,可现在思路比较乱,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他说:“有时间的话,能把电子档发我一份看看吗?” “可以的。”陆赫扬说。 反正就算不发,许则也会为他找各种理由,诸如太忙了、忘记了之类的,陆赫扬没有太多心理负担。 他又问许则:“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则的两只手都蜷成拳搭在桌面上,安静几秒,才问:“为什么说这学期会不经常来上课了?” 陆赫扬从身后看见许则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肩膀绷紧了,证明许则其实很想知道原因。 “因为我可能要读军校。”陆赫扬伸过右手,两指插进许则的拳缝里,把他的手掌舒展开来,“报军校的话,书面和体能考试的内容会比较特殊,所以要额外补课和训练,还要提前去军校和军事基地参观学习。” 许则像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转过身,问:“读军校?” 他以为陆赫扬之后一定会从政,即使军校毕业后仍能进入政圈,但联盟大学显然要比军校轻松一百倍。如果最终目的是同一个的话,陆赫扬这样等于是绕了一个大圈,除非他还打算接触军界。 “是的。”陆赫扬答。 “是你家里要求的吗?”许则的语气很谨慎,因为不知道这么问算不算越界。 “不是。” ‘那就好’——这句话许则没有说出口,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明天早上我要出国,参加第一阶段的课程训练,大概一两个星期。”陆赫扬扣住许则的肩让他转过来看着自己,“不止这一两个星期,以后可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不单指考军校,而是各方面,都需要很长的时间,要走过很长的路。 “没关系的。”许则说。 他们本来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有事要做、要完成,陆赫扬愿意在有空的时候拐个弯,折过来看他一眼,这样就好了,许则没有别的要求。 ……不,有要求的,有一个要求。 许则摸到陆赫扬的手腕,虚虚握在手里,他没有看陆赫扬的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声音也变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再见。” 不管这段关系能持续多久,总之许则需要由陆赫扬来亲口结束这场过于不真实的梦,只要陆赫扬说了,他一定会立刻醒来的,不会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见。 再见的意思是正式道别,不是要陆赫扬承诺会跟他再次见面。 窗外的风还在吹,陆赫扬一只手按在许则的后腰上,确定这个像蒲公英一样的alpha没有被吹走。他说:“我会的。” 不止一次的,陆赫扬能感受到许则身上的悲观,或许许则自己都意识不到——有进步的是许则这次没有默默悲观,至少能说出来了。 陆赫扬没待太久,他要走的时候许则还拿着纸巾站在书桌边,低头仔细地看。陆赫扬劝他:“应该没有弄到那些地方吧。” “……”许则放下纸巾,抬起头,脸和嘴唇都有点红,瞳孔却意外的水亮。他拉了一下被弄皱的T恤,跟到陆赫扬身后。 在开门之前,陆赫扬回头看许则。许则的反射弧相当长,又或是在难以置信和忧虑悲观过后终于还是感到高兴,所以脸上好像隐隐有笑意,那种说不出来、只会一个人傻傻开心的样子。 “好呆啊你。”陆赫扬笑,按着许则的肩,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许则还是亮亮的眼神,他牵住陆赫扬的手,几秒后就松开,不过分耽误陆赫扬的时间。 “我走了。”陆赫扬说。他关上门走到楼梯间,下了没几级台阶,听见很轻的开门声,一回头就看见许则正从门缝里,隔着防盗门在看他,陆赫扬于是朝他挥了挥手。 下了一层楼,陆赫扬突然意识到盛夏已经过去,小区里的栀子花没有在开了,只能闻到树和风的味道。 等陆赫扬消失在楼道里,许则关上门,回房间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手撑在窗台上往下看。 大概半分钟,他看到陆赫扬迈出楼道。走了几步之后陆赫扬转过身,从摇曳的枝叶间抬起头。斑驳的光影洒了他一身,树叶晃动,海浪一样,陆赫扬站在夜色树下,就像站在深蓝的海底。今晚的月亮其实很漂亮,但许则没有抬头看,只远远地从窗台俯望,俯望海里的月亮。 许则今天无法早睡,做试卷做到半夜,在去床上睡觉之前,他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小本子,翻到画了十二个圈圈的那页,又再翻一页,用笔在第一行的开头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画了一横。 可能这个‘正’字根本不会被写完整,又或是写不了几个就会停止,都没有关系。 这样一横的开头对许则来说已经是没有遗憾的结局。
贺蔚知道许则的学习进度后连夜又给许则扛来两斤试卷(不是

第56章

联盟政府,理事长办公室。 陆承誉坐在那把皮质柔韧的办公椅上,背后书柜的玻璃门反射出窗外或尖或圆的楼顶,书柜上方的墙面挂着24个联盟国的国旗,以倾斜的角度向最中央的联盟旗帜靠拢,整齐到连每条下垂的褶皱都像被一丝不苟地计算过。 陆赫扬很少来陆承誉的办公室,从小到大也没有几次。上一次来的时候,陆承誉还不是理事长。 进办公室后陆赫扬安静站了有两分钟,陆承誉才翻过一页文件,仍然没有抬头,只说:“没必要回国了,在这里安心学习和训练。” “预备校定期会有考试,要录进档案。”陆赫扬说。 但即便陆赫扬的档案是一片空白,也不妨碍他进入最好的学校。陆承誉终于抬起头,语气像命令又像警告:“那就让学校把电子版试卷发过来。” 不等陆赫扬回答——陆赫扬也并不打算回答。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陆承誉接起来,秘书通知他参会人员已经到齐,会议可以开始了。 于是在占用了理事长宝贵的三分钟时间后,陆赫扬从办公室里出来。下了两层电梯,到达联盟外交部,陆青墨正拿着文件走出会议室,陆赫扬站在走廊上,叫她:“姐。” 陆青墨回过头,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爸让你来的?” “嗯。” “去我办公室吧。” 助理为陆青墨和陆赫扬倒了水后就离开了,陆青墨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脚腕,开口:“读军校的事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是的。”陆赫扬拿起水杯,没有喝,只握在手里。 “读军校很辛苦,我担心你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不绕一圈怎么知道。”陆赫扬喝了口水,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你的耳环。” “……谢谢。”陆青墨轻声说,伸手接过盒子。 盒子里是一对小珍珠耳环,几年前某个品牌的情人节限定纪念款,基础简单的风格,与贵气和精致不沾边,但陆青墨戴了整整五年。从大学校园到联盟政府,从毕业晚会到结婚典礼——即便小小的珍珠耳环与昂贵的婚纱极度不搭,陆青墨也沉默地坚持要戴着它。 前段时间,一只耳环的搭扣坏掉了,陆青墨在回国时将耳环送去修,后来因为工作原因走得匆忙,便没来得及等耳环修好。 重新戴上后,陆青墨抬手摸着跟自己耳垂连在一起的珍珠耳环,朝陆赫扬微笑了一下,又说了句谢谢。 联盟理事长的长女,风光无限的魏太太,年轻出众的外交官……外人看来陆青墨出身优越,轻轻松松站在金字塔尖,却不知道她会为一对珍珠耳环露出这样的笑。 这大概是陆赫扬要绕一个大圈的原因之一。 因为不想最后只能留住一对珍珠耳环。 贺蔚睁开眼的时候,池嘉寒正站在他的侧后方跟许则说话。 “……”贺蔚若无其事地转了个头,擦掉嘴角的口水,这才直起身,假装只是小憩了片刻而不是睡了一整个早上,笑容纯真,“我才睡了几分钟,小池就来啦?” 池嘉寒看了眼他脸上那块压出来的红印,提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是啊,你说多巧。” “站累了吧?”贺蔚岔开腿,拍拍自己的膝盖,“坐坐?” 池嘉寒面无表情,反而是许则的视线从贺蔚腿上移过,接着不太自然地低头去看自己桌上的书。 见池嘉寒不说话,贺蔚笑嘻嘻地站起来:“你坐我椅子,我上个厕所。”他手很贱,还要在池嘉寒耳朵上捏一下,被狠狠剜了一眼后才愉悦地滚蛋。 等贺蔚回来,池嘉寒已经走了。许则又在做试卷,不止贺蔚送他的,还有陆赫扬帮他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比贺蔚手里那些有了上页没下页的要完整很多。 “上次你说跟小池七八岁就认识了,他小时候就不爱理人吗?”贺蔚凑到许则旁边,问他。 许则停了笔,防止不小心写到贺蔚的脸上,回答:“他不太喜欢说话。” “你们认识这么久,吵过架吗?”虽然贺蔚觉得答案很明显,因为许则是不可能吵架的人,池嘉寒也不是。 “没有。” “令人羡慕的友情,不像我,跟昀迟从小吵到大。” 笔尖落在试卷上,晕出一个小小的黑点,许则犹豫片刻,问:“三个人都没有吵过吗?” “没有,只有我和昀迟会吵——也不是吵,都怪顾昀迟说话太难听。反正跟赫扬是没闹过什么不愉快。”贺蔚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哦,有过一次,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看见许则把头转过来了,那种‘我想听’的意思,许则很少这样好奇。 能引起许则的兴趣,贺蔚感到很有成就感,他往后仰在椅背上,用娓娓道来的语气:“那是一个温暖的冬天,我跟昀迟去赫扬家玩,正好他拆了一袋糖,我亲眼看见他把最好吃的几种口味分出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这样做,令我很伤心,我问他可不可以给我几颗,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于是我就上去抢了,不是为了吃糖,主要是生气。” “那是我跟赫扬唯一一次打架,赫扬也不高兴了,说糖果是要留给他朋友的。好笑!难道我不是他朋友吗?”贺蔚沉浸式回忆,边说边忿忿不平地在许则肩上拍了一下,“我就问他到底要把糖给谁,赫扬告诉我是我不认识的小朋友。” “我当时就怀疑这是个幌子,他其实是要把糖留给顾昀迟,于是我问顾昀迟是不是你!顾昀迟就说我脑袋有问题。”贺蔚冷笑一声,“小小年纪,讲话就这么难听,要是不联姻,这种alpha怎么娶得到老婆。” 许则看着试卷,实际上目光放空。 他还记得小时候陆赫扬每次给他带糖吃,拿出来的永远都是最好吃的那几种口味。 “那个小朋友……是谁?”许则低声问。 “我怎么知道,赫扬又没说名字,我怀疑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就是不想给我吃糖。”贺蔚顿了一下,勉强收起那副斤斤计较的样子,说,“不过那会儿赫扬的记忆好像已经开始出问题了。” 许则一愣,转头看他:“什么?” “他应该没跟你提过……反正我当时有这种感觉,太久了也记不清了,但——”贺蔚抱着手朝许则身边歪过来一点,声音压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总之赫扬现在基本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大概十岁以前的,都不记得。” 记不起三四岁之前的事也许还算正常,但如果十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就显然有问题。贺蔚从小和陆赫扬一起长大,许则想不出有什么事会是他也完全不知情的。 “为什么?”许则不自觉地追问。 “不知道。”贺蔚摇头,“能被保密得这么好,肯定是陆叔叔的意思,谁要是敢去查,就等于在掰陆叔叔的手,哪个人这么大胆子?反正我是没有,活着不好吗?” 许则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只是无意识地回应一下贺蔚。他想到七岁时和陆赫扬的十一次见面, 他曾经疑惑过陆赫扬为什么总是说重复的话、做重复的事,许则以为那是一种强调,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陆赫扬一直在不断地忘记他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 是生病了,还是发生过意外——陆赫扬还记得原因吗? “哦对了,赫扬有跟你说他不来学校是为什么吗?”贺蔚绝口不提自己给陆赫扬发了八百个问号的事,装作不在意道,“我问过他一次,他没跟我说。” 过了几秒,许则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贺蔚顿时心理平衡不少,重新趴到桌上睡觉了。 直到放学,许则还在想贺蔚的话。今天是陆赫扬没来学校的第十九天,已经超出了他之前说的一两个星期的期限。 没有电话,只有在第十四天时的一条短信:晚几天回来。 可是几天又过去了,陆赫扬还没有回国,那条短信被许则一遍一遍地看,好像每看一眼,就会获得一个让他继续默默等下去的支点。 把自行车推进楼道,许则走上楼梯。放学后在教室里自习了一个多小时,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许则心不在焉地走了两层,莫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是忽然响起来的,这意味着对方可能一直跟在后面,现在是由于加速靠近而泄露出了声音。 靠近意味着——许则在黑暗中半回过头,余光瞄见那道即将贴上后背的人影,在最后一秒中无声地侧过身,一拳砸向对方的脸颊,同时抬腿顶膝。 是个beta,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许则的动作太快,beta只能堪堪躲过拳头,紧接着小腹就被许则的膝盖狠狠顶了一记。beta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滚下去,摔进楼道拐角。 空气里满是飞尘的味道,许则几步迈下楼梯,抓着beta的衣领将他翻过身,一脚踩在beta拿了刀的右手手腕上。 许则没有立即问什么,因为他觉得不对劲。人一定是唐非绎派来的,但明明没有这个必要,唐非绎大可以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不是找人来跟踪绑架,这么做太多余了。 正要开口的时候,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alpha几乎是翻着扶手跳下来的,冲到许则身边,俯身往楼下看,许则听见他低骂了一句脏话。 许则迅速跟着站起来,看见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面包车,有两个人正将一个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alpha塞进后座。

第57章

油门一声轰鸣,面包车疾驰离开。许则与身边的alpha对视一眼,意识到唐非绎真正要抓的人不是自己。 alpha将地上的beta拖起来,低声道:“我们会处理。” 借着楼外微弱的路灯光,许则看见alpha戴着空气导管耳机。许则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他点点头,将肩上的书包扶正,重新往楼上走。 回到房间后许则站在窗边往楼下看,安静一如往常。许则拉好窗帘,去书包里拿出手机,给疗养院打电话。 “李护,我是许则,打扰你一下,我外婆晚饭吃了吗?” “嗯,刚吃过,现在在吃水果,怎么了吗?” “没事,麻烦你了。” 许则在书桌前坐下来,点开信息界面,对着陆赫扬的那条短信发呆。他想到暑假时唐非绎来汽修厂找自己,离开后不久陆赫扬就打了电话过来,告诉他‘别担心’。又想到每次去疗养院,隔壁房病人的保镖永远坐在外婆的病房外。 所以都不是巧合,陆赫扬说的‘别担心’也不只是一句口头上的安慰。许则能猜到陆赫扬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如果一开始就明说的话,自己一定会拒绝。 屏幕暗下去,许则又把它按亮。继续这么看了几秒,界面忽地一变,同时铃声响起,许则被吓得抖了一下,立刻接起来。 “许则。” 很久没听见陆赫扬的声音,一瞬间有些陌生,许则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嗯”了一声。 “受伤了吗?”陆赫扬问。 “没有。”许则说,“应该是唐非绎的人。” “嗯,他们已经去查了,你在家里待着,不要自己去找他。” “被绑架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许则了解唐非绎的行事作风,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多余。他在俱乐部里见过很多保镖和打手,雇主从不会因为手下受了伤而内疚,一个出钱一个卖命的合约关系而已。但许则不是雇主,他本质上也曾是卖命赚钱的其中之一,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付出任何却接受了保护服务的对象。 “不会怎样的,目标不是他,你别担心,等我消息。”不等许则回答,陆赫扬接着说,“我马上要去上课,先挂了,你早点休息。” 还没呼吸过来就被捂住嘴,是个人都会感到不满足,但许则立即说:“好。”不耽误陆赫扬半秒时间。 挂掉电话,许则从桌上扯过一本用来打草稿的旧本子,开始在空白的位置写字。 1、你说目标不是他,那是谁? 2、给我和外婆安排的保镖是不是很贵,可以告诉我要多少钱吗? 3、贺蔚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为什么? 4、你还要多久才会回来? 写好后许则盯着本子看了会儿,笔尖挪到第四个问题,想把它划掉,可最终没舍得。 他不知道陆赫扬下一次打电话来会是什么时候,所以先把想问的问题记下来,一次问一个,这样既不会让陆赫扬烦,也不会太耽搁他的时间。 城西仓库,灯火通明。 唐非绎坐在一张旧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在玩打火机。他的脚边躺着一个被反绑双手的alpha,满脸血迹,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分不清死活。 几分钟后,仓库外传来汽车声,两道车灯在转弯时划过半圈,又倏地熄灭。 一条腿从夜幕下迈进明亮的仓库里,高大的alpha穿着一件旧T恤,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零星有几道长疤。 “嗒”一声,唐非绎叩上打火机,抬头,身体往后陷进沙发里,脸上浮起并不意外的笑容:“看来我今天晚上没白等,连文哥都等到了。” 他抬脚踩住alpha的侧脸,alpha终于痉挛似地动了一下。 蒋文淡淡地看着唐非绎,他一个人深夜来到这里,身上没带任何武器,仅仅是这么站着,唐非绎周围的手下就高度警惕起来,手纷纷按在后腰别了枪的位置。 地上的alpha艰难睁开眼,嘴唇张合,无声地叫了句“大哥”。 “自己起来。”蒋文平静地对他说,“车门给你开着。” 唐非绎收回腿,好整以暇地垂下眼,看那个alpha用额头蹭着地,曲起膝盖,一点点爬起来,弓着身子踉踉跄跄向前。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到蒋文身边,蒋文抬手扶了他一把。alpha还犹豫着要说什么,蒋文便侧了侧头,说:“出去。” 等alpha走出仓库,唐非绎打了个哈欠:“文哥还是那么重情义,专门为一个小弟来跑一趟,怪不得他们都对你比狗还忠心。” 蒋文看他一眼,转身要走,唐非绎却加大了音量:“就是很奇怪,当年大名鼎鼎的雇佣兵王,怎么沦落到要给一个高中生当打手了?” “打手谈不上。”蒋文慢慢道,“给人挑手筋的活我也是第一次干。” 右手腕无端痛起来,唐非绎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继而又笑了:“是啊,之前接的都是枪不离手拿人头的买卖,现在干的都是什么。大材小用,我都替您可惜。” “不用可惜。”蒋文的目光落在唐非绎脸上,像狙击枪的红外线精确瞄准目标,“拿人头的机会总还会有的。” 他的眼神能将人看得心头一凛,唐非绎不再靠在沙发上,而是身体向前倾,笑容淡了些:“那我等着看那一天。” 从头至尾,唐非绎没有提起那个被抓走的beta,仿佛在他眼里,一个手下的死活并不值得在乎。 蒋文没再给予回应,转身离开仓库。 “林家……”唐非绎看着蒋文的背影,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一趟的收获还是可观的,不仅查到了许则周围的保镖来自于林家,还钓出了蒋文。其实唐非绎早该想到林隅眠,只不过陆赫扬的alpha父亲作为理事长,身居高位,太引人注目,以至于容易让人忽略他的omega父亲。 林家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存在,多年前林董事长与其夫人意外离世,整个集团便交到了林隅眠手上。林隅眠作为年轻的当家人,与理事长丈夫貌合神离,独居鸾山已久——这原本是很值得一扒的八卦,但毕竟涉及政界,没有谁敢八理事长的卦,普通民众更是听不到半点风声。 蒋文走到车边,后车门仍然保持着被他打开的样子,alpha蜷在后座。蒋文将他手上的绳子解开,掀起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势,问:“怎么样?” “没事……肋骨断了一两根。”alpha咳嗽几声,“大哥,你一个人来……太冒险了。” “少说话。”蒋文关上车门,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 开了一段路,手机振动,蒋文接起来。 “文叔,人带回来了吗?” “嗯,在回去的路上了。” “伤得怎么样?” “不严重,没事的。” “好,医院那边马上会联系你,还有其他需要的话跟我说,我来安排。” “好的。” 挂了电话,蒋文问:“听到了吗?” “听到了。”alpha声音沙哑,“第一次碰到情况就出错,是我的责任。” “先养伤,之后再罚你。”蒋文打了一圈方向盘,“林董交代过了,以后把他的命令排第二。” “第一位是陆赫扬,你们都记住。” “明白。” 许则今天看手机的次数过于频繁,贺蔚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则不知道怎么回答,谈恋爱他未必会这样盯着手机。 他只是想知道那个alpha的状况,所以在等陆赫扬的短信或电话。 脑袋里总是响起那句“目标不是他”,许则不明白,如果目标不是那个alpha,那唐非绎到底想引出谁,陆赫扬吗? 许则想到上个学期,自己因为被唐非绎怀疑跟顾昀迟联合骗奖金,楼梯间里,唐非绎用烟头烫自己的那次,陆赫扬让保镖打晕了唐非绎。 但唐非绎现在明明知道陆赫扬的身份,为了这样一件事就要报复陆赫扬,他还不至于这么冲动无脑。 所以也许还发生了更严重的什么——许则忽然抬起头。 手,唐非绎的手。 这个念头只起了一瞬就被许则打消了,他认为陆赫扬不会做这种事,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陆赫扬那么理智又正直的人。 晚上七点多,许则终于等到了理智又正直的陆赫扬的电话。是国内的号码,许则很快接起来。 “人被带回来了,凌晨的时候。”陆赫扬一接通便直截了当地向许则说明情况,“现在在医院,伤处理好了,已经没事了。” “好。”许则松了口气。 他还打算问点什么,陆赫扬又说:“我快到你家了。” 许则一下子站起来,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没有听到汽车声,然后他问:“就要到了吗?” “几分钟,这里路不太好开,我先挂了。” “好的。” 挂断后许则对着电话看了几秒,坐下去,没坐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去窗边往下看,楼下空空的,没有动静。许则像身体里少了什么似的,空落不安,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于是只能怔怔地原地打转。 最后他抓起桌上的钥匙,打开门跑下楼。 在路灯下等了一两分钟,雪亮的灯光从拐角处涌过来。车子开到面前,许则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虽然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车门打开,陆赫扬走出来,他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半张脸被阴影压着,露出线条优越的下巴与下颚,穿的是材质普通的黑T和工装裤,看起来应该是训练服,粗糙而利落。 许则第一眼就察觉出陆赫扬变了,那种在军事化管理之下打磨出来的特有的沉静和气势,好像已经隐隐在他身上冒了头。
陆赫扬:哦,我很正直(感到好笑 【此章又名:《老婆,我军训(到一半)回来了》】

第58章

“怎么下来了?”陆赫扬拿过副驾驶上的书包,关上车门,“在家里等我就可以,外面不安全。” 许则的语言功能暂时丧失,只点点头,陆赫扬的脸上仿佛有看不见的线,牢牢牵扯住他的目光。 “上去吧。”陆赫扬在许则身后很自然地抬起手,半途又顿了顿,最后只是在许则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上楼的过程中很安静,许则的手垂在身侧,时不时会碰到陆赫扬的手背,许则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在那只跟陆赫扬触碰着的手上了,身体里只剩一颗心脏在跳。 楼道里没有灯,门口漆黑一片,往常许则摸黑也能顺利开门,今天却试了很久都对不准锁孔。陆赫扬在旁边静静围观了有半分钟,最后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握着许则的手,将钥匙插入锁孔。 “别紧张。”陆赫扬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笑。“我不是坏人。” “……”许则默默推开门,想把着门让陆赫扬先进去,但陆赫扬按了一下他的肩,将他推进屋,自己反手拉住门把关上。 一边关门,陆赫扬一边抬手摘帽子,同一时间,许则转身往他面前靠了半步,伸手抱住他。 许则是在这一刻突然完全理解了‘确定关系’的意义是什么。 是可以放下顾虑与犹豫地去索取和给予拥抱,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主动——他原本恰好就是极度缺少这种勇气的人。 陆赫扬怔了半秒,然后关上门,一手摘掉帽子扔在旁边的柜子上,一手搭住许则的侧颈,大拇指顶着他的下巴,将许则的头抬起来,亲了一下他的唇角,看着他没说话。 被这样注视,许则喉咙发紧,压住呼吸往前凑了凑,亲陆赫扬的下唇,还是那种没什么技巧和章法的轻吻。陆赫扬微微张嘴就碰到了许则的舌尖,能感到许则的呼吸哆嗦了一下,手也抱得更紧——许则从见面起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举一动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借你家浴室洗个澡。”衣服下摆被许则不自觉地攥着,导致领子几乎卡到陆赫扬的喉咙。他和许则分开一点,把衣领拉回原位,说,“训练完之后简单冲了个澡就上飞机了,想再洗一次。” 接吻的时间有点短,许则舔了一下嘴角,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说:“剪头发了。” 客厅里没开灯,陆赫扬不知道许则是怎么发现的,因为只剪短了一点而已。他“嗯”了一声,开玩笑说:“所以才戴帽子。” 许则想说剪短了也很好看,不过也仅仅是在心里想想。他松开手,去浴室开灯。陆赫扬将换洗的衣服从书包里拿出来,也进了浴室,随口问:“你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像是怕陆赫扬磕着碰着似的,许则把最亮的那颗灯打开。他挨在洗漱池边让出一条路,在灯光下争分夺秒地用目光描摹陆赫扬的脸。 “是打算看着我洗吗?”陆赫扬把衣服放好,侧过头来看许则。 他的眼神里带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有种专业训练过后如同枪口瞄准目标的锐利感,许则觉得自己像一块射击靶,被正正打中靶心。 在许则怔愣的空档,陆赫扬抬手脱衣服,说:“那陪我洗吧。” 从镜子里,陆赫扬看到许则的耳朵后面是红的。等他把上衣脱下来,许则已经走到门口,迅速关上门。 陆赫扬笑了下,将耗电的灯关掉,开了一盏光线暗的。他去拿台子上的洗发水,应该是许则一直用的那种,塑料软壳瓶身,打开之后能闻到廉价的香味,但奇怪的是到了许则身上,大概是因为混合了信息素,所以被糅合得好闻起来。 许则其实在浴室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门把手上像长出一根绳,伸过来绑住他的脖子,就等陆赫扬开门解下绳结。 在终于发现自己这样很变态之后,许则才回到房间。 草稿纸就摊在书桌上,因为许则觉得晚上陆赫扬会打电话过来,所以随时把四个问题放在眼前。许则坐下来,开始背问题,他背知识点和课文时总是顺畅快速,这四个短短的问句却背得磕磕绊绊,怎么也记不住。许则目前的注意力明显极度不集中,却固执得有些轴,还一定要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陆赫扬进来时许则还在跟自己的注意力做斗争,听到开门声后他立即把一叠试卷拖到草稿纸上盖住,站起来。 “在看什么?”陆赫扬擦着头发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 “……试卷。” “试卷。”陆赫扬重复许则的回答,接着一手搭在试卷上,许则肩膀紧绷,已经准备放弃挣扎,不过陆赫扬没有把试卷掀起来,而是问,“怎么能骗我呢?” “要挨打了。”他抬头看着许则,“手伸出来。” 许则不做反抗地把手心伸到陆赫扬面前,心跳变快,不是紧张,是种没来由的期待。 但陆赫扬只是象征性地在他掌心里拍一下,然后拉住他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腿上。 “之前不是说了,想知道什么就问我,都会回答的。”陆赫扬摸许则后脑勺上的头发,应该也是刚洗过,很凉很软,水一样地流过指缝——最便宜的洗发水洗出最好的发质,这个alpha真的很好养活。 “1。”许则犹豫片刻,开始背诵草稿纸上的问题,“你说目标不是他,那是谁?” “一个保镖,唐非绎跟他有过矛盾,所以派人从你身边绑走那个alpha,想引他出现。” 许则思考了一下,外婆的疗养院里本身就有大量安保,进出管理严密,所以从自己这边下手是最容易的,唐非绎也的确得逞了。 “还有吗?”陆赫扬问。 “2。”许则背课文似地一板一眼,“给我和外婆安排的保镖是不是很贵,可不可以告诉我要多少钱……” 背到这里许则发现不对,原文是“可以告诉我要多少钱吗”,背错了,于是他在说完之后,顿了顿,又不确定地加上了原有的那个语气词:“……吗?” “是刚学会说话吗?”陆赫扬的指尖顺着许则的后颈往下滑,在他的脊柱和后腰上按了按,“调整语言功能的按键在哪里?” 许则握住他的手,偏过头掩饰尴尬,但还是执着地又问:“可以告诉我吗?” “保护你和你外婆,对保镖们来说其实是危险程度最低的任务。平常就算闲着,他们也有钱拿,所以不会产生额外的费用,你不用担心这个。” 见许则仍然微皱着眉,陆赫扬就转移话题:“还有呢?” “哦……3。”许则停顿,不是因为背不出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问。 “问吧,问完睡觉了,我有点困。”陆赫扬把额头抵在许则肩上。 许则转过身,单手搂住陆赫扬的腰,闻到他头发上和自己一样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安心。他问:“贺蔚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为什么?” “因为不记得了。”陆赫扬抬起头,对贺蔚的喇叭属性没感到多少意外,“听起来像废话,但我真的不记得了。查过,没查出什么线索。” “嗯。”许则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是‘你还要多久才会回来?’,显然已经没必要问。 “还有吗?” “没有了。”跟短暂陆赫扬对视两秒,许则移开视线,忽然发现陆赫扬肩膀后面,衣领下的位置,好像有一块淤青。 他立刻凑近,把衣领拨起来一点,担心地问:“怎么受伤了?” “不是说没有要问的了吗?”一小块淤青而已,比起许则以前打拳时受过的伤,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陆赫扬把许则的手拉下来,“训练总会受点伤的。” 许则不说话,像是不认同这种说法,接着开始在陆赫扬身上到处看,想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应该被衣服挡住了。”陆赫扬的笑容淡淡的,少见的有点懒散,似乎是累了。 ——在许则看来当然是‘陆赫扬累了’,而不是‘好像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哪里?”许则表情认真,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哄人的味道,“我看一下,擦点药水,弄好了就睡觉。” “不要看了。”陆赫扬靠在椅子上,劝他。 越是这样,许则越不放心,说:“要看。” 不知道为什么就‘看’到了床上,并且先被脱完衣服的人成了许则。陆赫扬抬起许则的一条腿,从大腿内侧慢慢摸到小腿,最后握住脚腕亲了一下,说:“腿怎么这么长。” 许则仰在枕头上喘气,手里攥着陆赫扬的T恤下摆,还惦记着要看他身上的伤。 “没有别的伤了,不骗你,别紧张。”陆赫扬安慰他,一手按在许则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得很快,微微鼓起的胸肌因为呼吸而一张一弛,柔韧而有力量感。 “……”许则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握住陆赫扬的手,带到嘴边,亲了亲陆赫扬的指尖。 陆赫扬在许则的嘴唇上揉了一下,然后张开手,扣住许则的脖子。 他都没有用什么力气,但许则的喘息却猛地急促起来,半阖着眼睛,似乎有水要从里面流出来。许则无焦点地、目光涣散地看着陆赫扬,舌尖从唇间微微探出来一点,耳朵到胸口红成一片——这原本是他高chao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陆赫扬低下头,盯着许则的脸看了几秒,眼神冷静又沉,最后评价他:“学坏了。”

第59章

直到陆赫扬伸手过来帮许则擦嘴角,许则才发现自己流了很多口水。 没擦几下,陆赫扬把两根手指插到许则嘴巴里,弄他的舌头。许则闭上眼睛,又睁开,神志不清地看着陆赫扬。 “不能在你家睡了,我等一下要走。”陆赫扬抽出手指,指腹在许则的眼尾蹭了蹭。 许则双目失焦地望了他一会儿,想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他合上嘴巴,吞咽了一下,问了一个差点被忽略的问题:“你是训练完回来的吗?”他担心因为自己影响到陆赫扬的训练。 “是的。”陆赫扬给出让许则没有负担的答案,“过几天预备校有考试,本来就应该回来了。” 这意味着陆赫扬要待到考试结束,仅仅这样许则就感到高兴。他抿了抿唇,看起来像一个很淡的笑。许则说:“回去路上小心。” 陆赫扬看他几秒,接着忽然在一旁躺下。他们几乎没有这样好好地躺在一起过,许则转过头看陆赫扬的侧脸,在心里默默计时。 数到三十六秒,陆赫扬抬手按了按鼻梁,然后坐起身:“再去洗个澡吧。” “我自己洗……就可以。”许则也跟着坐起来,能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往外流。他扯过被单盖在身下,“很晚了,你先回家。” “好。”陆赫扬站到床下。裤子一直穿着,他捡起床尾的T恤套上,随后去拿书桌上许则的衣服。陆赫扬背对着许则将那叠试卷拨开,看见最底下的草稿纸,笑了一下。 他走回床边,许则仍然一脸无知地看着他。陆赫扬把T恤套在许则脑袋上,叫他抬手,许则就抬起手,穿上T恤。 然后陆赫扬按着许则的脸让他歪头,俯身在他脖子上看了看,说:“印子很浅,明天会消的。” “没关系的。”许则说,他也不是没有顶着伤或掐痕去学校过。 陆赫扬把许则的头摆正,手在他耳后轻轻地摸,问:“对别人也这样吗?” 没有铺垫的一个问题,许则仰着头露出轻微疑惑的表情,陆赫扬正垂眼看他,睫毛在眼下打出细密的阴影。许则觉得自己整个人缩成了很小一个,完完全全地站在那片阴影里,被笼罩住——陆赫扬的注视总是让他有种因为受到掌控而产生出的奇异安全感。 于是许则短暂地开了会儿小差,好几秒才回过神:“什么?” “打拳的时候,被别人弄痛了。”陆赫扬的手移到许则后颈,覆在腺体的位置,继续问道,“也会兴奋吗?” “不会。”许则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诚实地、不带任何谄媚或讨好地这样回答。 陆赫扬没说什么,遮住许则的眼睛,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我回去了。” “嗯。”许则点点头。这个吻像奖赏,许则恍惚间又回到了陆赫扬总是给他奖励的那些时候,在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之后——许则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被陆赫扬奖励。 陆赫扬回国了,贺蔚也终于知道自己的朋友这二十天都在外面做什么。 “我不懂。”他说,“明明能顺风顺水地当大官,为什么要去军校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多累啊。你懂吗,小则,你懂不懂?” 许则只能回答:“不懂。” “赫扬应该是读陆军吧?陆军在联盟里当权的比重最大,如果是陆叔叔要赫扬去读军校,肯定会安排他读陆军。” “不知道。”许则说,他确实不清楚陆赫扬打算读什么军种。 “那你呢,你身体素质这么好,读军校也没问题吧?说不定还能跟赫扬继续当校友噢。” 许则平静道:“我过不了体检的。” 身上的旧伤疤痕太多,连警校体检都过不了,何况要求更高的军校,并且军事训练封闭严密,不能经常探望外婆。至于跟陆赫扬继续同校——许则向来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他心里一点起伏也没有,贺蔚却很多心地觉得许则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涌现几丝落寞,他自以为体贴和巧妙地转移话题:“哎呀,你帮我看看,我书包这个扣子崩掉了。” “怎么崩掉的。”许则把书包接过来,低头扒开接口处的带子。 “早上关车门不小心把带子夹里面了,我轻轻一扯,那个铁扣就开了。” 许工匠对贺少爷的“轻轻一扯”没有做过多评价,贺蔚这个人总有一千种办法把东西弄坏,开学一个多月,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八个书包——多少也有喜新厌旧的成分在。许则用小剪刀夹住铁扣边缘,把变形的内圈一点点复原,剪掉因为撕扯而冒出来的线头,将带子上的细丝重新塞好,最后压上另一个扣帽,按紧。 “好了,你看一下。” “哇,这么快。”贺蔚扒拉着书包,“我们小则真是人美心善贤惠能干,如果是个omega,一定有一大堆alpha抢着要娶你回家当老婆。” 许则沉默,因为认为贺蔚的评价跟自己本人毫无关联。 “爱你,老婆。”贺蔚抱住许则的手臂,歪过身子依偎在他肩头。 “……”许则不太习惯跟人这样亲近,他试图把手挣脱出来,但贺蔚抱得十分紧,许则没能成功。 感觉头发被什么东西扇了一下,贺蔚往后仰起头:“赫扬?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对许则叫老婆的时候。”陆赫扬说。 “请理解我。”贺蔚赖在许则身旁,“不能叫池嘉寒老婆,还不许我管池嘉寒的朋友叫一叫老婆吗?” 见许则一直扭头看自己,陆赫扬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耳朵,朝他笑笑,然后对贺蔚说:“有事跟你说。” 贺蔚立马站起来,揽过陆赫扬的肩带他往门外走,低声问:“是不是我哥回来了?” “今晚的航班。” “我去伯伯家里堵他。”贺蔚皱着眉,“从上次给他发信息问他是不是跟唐非绎有来往,就一直没回我,在国外考察了一个多月,终于肯回来了。” “你是不是长高了?”贺蔚的注意力就像池塘里的跳蛙,他上下打量陆赫扬,疑惑地问。 “没有。” 贺蔚‘切’了一声:“那肯定是因为练了站姿,感觉更高了一截。”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许则从教室里出来往办公室跑,贺蔚叫了他一声,但许则没有应也没有停脚。 与此同时上课铃打响,贺蔚把视线转回来,发现陆赫扬也正看着许则的背影。 “许则怎么了,有急事吗这是?” “不知道,上课了。”陆赫扬说。 许则赶到疗养院时叶芸华已经被强制绑在病床上,她像只在泥泞里徒劳挣扎的鱼,脸色涨红,瞪大双目死死盯住天花板,大口喘气,不停地呢喃着:“血……都是血……全都是血……” “打了安定,没有用太大的量。”周祯的白大褂和头发有点乱,显然在安抚叶芸华时费了不少力气。 许则把叶芸华紧攥着的右拳一点点掰开,握住她的手,问周祯:“是突然发病的吗?” “抽完血的时候没有压好,血珠从针孔里冒出来几滴,被刺激到了。”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许则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旁边推车的托盘上还放着不久前抽取的样血,采血管被白色医用胶带严实地包裹起来——是每次为叶芸华抽血前的必要操作,防止她看到血。 “先陪陪你外婆,我去把检查报告理一下,跟你聊聊治疗的事。”周祯拍拍许则的肩,跟护士一起收拾东西离开。 叶芸华渐渐平静下去,半阖着眼睛不肯闭上,有泪水从眼尾滑下来,她一张一合地动着唇,许则弯腰凑近了去听,听到叶芸华说:“血……流光了……媛媛啊……” 含糊又饱含痛苦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许则的喉咙动了动,紧紧握住叶芸华的手,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像一时直不起身。 临近中午,许则拿着各种化验单下楼,外面太阳很亮,许则抬头望向玻璃大门时被光刺得眯了眯眼,模糊中看见外面的圆柱旁立着一道人影。 他走出旋转门,走到陆赫扬面前,没有问你怎么来了,直到陆赫扬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去走走吧。” 住院楼南面的墙下有棵黄槐,十几米外是泛着粼粼波光的人工湖。许则和陆赫扬站在树下,喝水时许则没用任何力气就打开了盖子,才发现瓶盖是陆赫扬事先拧松了又盖好的。 水好像没有味道——许则迟缓地反应过来,水本来就没有味道。 原本身上很重,压着什么似的,重到头和肩膀都抬不起来,现在似乎缓解了一点。许则揉了一下左眼,说:“我外婆很怕血。” 叶芸华很怕血,从许则十一岁那年开始。 在许洺意外殉职后,乔媛便日日夜夜待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出门。很多次许则去她房间,总会看见乔媛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片平平整整的窗帘,仿佛透过窗帘在看窗外的什么。 等许则走到她身边,乔媛就会用那种没有波澜的语气,目光动也不动,对他说:“你自己去玩吧。” 许则就点点头,走出去,安静地关上门。他其实不是要妈妈带自己去玩,只是想陪陪妈妈。 叶芸华也因此跟乔媛陷入冷战,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她认为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而乔媛却连半点要重新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尽管如此,她还是为乔媛按时做好一日三餐,让许则送去。许则就像个小仆人一样,每天端着饭菜送进房间,然后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等乔媛吃一点。这是他感到快乐的时刻,因为可以跟妈妈待一会儿。 很突然的某一天,客厅里爆发出叶芸华的斥骂声,许则把自己的房门打开一条缝,听见一些零碎的句子。 “你还要这样多久,许则才多大,爸爸没了,你这个妈也不管他!” “现在存款和抚恤金都被骗完了,你满意了?!” “为什么要信那些人,就凭他们说能帮你查许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都是骗你的!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你肯相信了吗!” …… 一直没有说话的乔媛终于开口,还是那种平淡无波的语气:“我连许洺的遗体都没看到,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静,接着“啪”的一声猛然响起,许则在门后狠狠一抖,仿佛那记耳光是打在他的脸上。 “法医的鉴定报告、刑警队的通知文件,还不够是吗?不管许洺是怎么死的,他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这句话也像是对许则说的,爸爸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从七岁到十一岁,许则对父亲的死亡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在他心里,许洺只是出了一次很长的差,一直还没有回来。但此刻许则回头看着墙上那对小小的儿童拳套,终于开始理解,死亡就是,爸爸再也不会帮他戴上拳套,带他去拳击馆里打沙袋了。 第二天早晨,许则去端早饭,叶芸华背对着他在收拾厨房,低声说:“让你妈收拾一下,我带她去看医生。” “妈妈生病了吗?”许则问。 叶芸华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回答:“对,是外婆不好,没照顾好你妈妈,让她心里生病了,现在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好。”许则点头。 他进了房间,乔媛还躺在床上,许则像往常一样把早饭放到床头柜,说:“妈妈,吃早饭了。” 乔媛没有回答,许则于是去沙发上坐着。 等啊等,等了好几分钟,乔媛还是没有起来。许则又走到床边,说:“妈妈,吃早饭了。” 没有回应,乔媛保持着面对墙壁的侧躺姿势,许则踮起脚,想看看她的脸,却赫然看见一块深红色的痕迹,像地图的边缘那样不规则,从被子下弥漫出来,一直延伸到枕头旁,盛住乔媛苍白的侧脸。 大脑还没能完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止不住地战栗起来。许则发着抖伸手推了推乔媛的肩膀,僵硬的,冰冷的,石头一样。 后来的很多画面都变得破碎,叶芸华失神的表情,被血浸透的床单,血肉模糊的手腕。许则像个旁观者,呆呆站在角落里,直到晕倒的叶芸华被抬上救护车,邻居家的婶婶过来将他抱起。 许则把脸搭在婶婶的肩头,柔软的,温暖的——妈妈的肩膀本来也像这样。 “所以外婆很怕血。”许则慢慢说,“在看到过那种场景之后,怎么可能不怕呢。” 树叶被吹得窸窣作响,陆赫扬像一个最合格的倾听者那样,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很久后他转身在许则的后脑勺上揉了一下,然后轻轻抱住他。 许则枕着陆赫扬的肩,看见墙上那片翠绿的爬山虎。他想这面墙一定听过很多祈祷、哭泣和往事,而自己也只是途径其中的普通一员,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的特别大概就是,他同时把这段往事讲给了陆赫扬听,意味着至少这个时候,他不是独自一个人在承受了。

第60章

[明晚有奖金赛,来吗?] 从疗养院回来后,像是知道叶芸华换了更昂贵的靶向药,拳馆经理给许则发来消息。 在没有去俱乐部的这几个月里,许则不止一次地收到打拳邀约,每次他给出的回复都是一句简单的“不来了”。 许则一直在等,等唐非绎什么时候拿那份合同做文章,逼他回去打比赛,但似乎是他把合同看得太重了,或许在其他人眼里,签约只是走个形式。拳馆从不缺为钱卖命的拳手,许则不想打,总有人抢着要上。 区别在于,打得好的拳手要价高,许则是唯一一个不在报酬上计较的,省下来的钱理所当然进了经理的口袋——他巴不得多为许则安排几场比赛。并且许则作为s级alpha,从噱头和技术上来说,都是摇钱树般的存在。 许则今天对着这条邀约信息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复:不来了。 接着他找到汽修厂经理的电话,打过去。 “喂,许则?” “经理,最近晚上六七点到凌晨两点左右,缺人吗?” “夜班啊?你白天要上学,还来上夜班,吃不消吧?” “我没问题的。” “可以给你排上,不过你也知道夜班的情况,说是两点下班,但两点以后要是有事故,人家联系你了,你也得立马到现场,弄不好就是一夜不能睡。” “嗯,我知道。”许则说,“谢谢你。” 贺蔚连着两天去伯伯家和贺予家都没见到人,今晚终于在湖岩公馆堵住了贺予。 湖岩公馆的保密工作做得尤其好,每个包间都有单独的进出通道,贺蔚一直觉得这里像迷宫。在包间里吃够了甜点水果,得到贺予那边即将散局的消息后,贺蔚去开车,以一个合适的角度,将贺予的车堵死在车位上。 “又换车了?”贺予跟朋友道了别,站在贺蔚的车旁,笑着说。 “上来。”贺蔚看他一眼。 贺予朝司机打了个手势,随后坐上贺蔚的车。 懒得计较贺予跟自己玩捉迷藏的事,贺蔚开门见山:“为什么要跟唐非绎混在一起?” “小孩子,关心这个干什么。” “之前有人说在城西俱乐部见到你了,池嘉寒哥哥结婚那天我看见你和唐非绎还有魏凌洲在一起抽烟。”贺蔚的眉拧着,“为什么要和唐非绎合作,自家公司的钱还不够你们赚的吗?” “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呢。”贺予抽出一根烟,又想到贺蔚不喜欢烟味,他只是捏着烟闻了闻。 “沾了不干不净的生意,伯伯还怎么把公司交给你?” 贺予脸色微沉,将手里的烟拧断:“外面的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还不清楚吗?” “你见过哪个继承人在集团里待了好几年还没拿到实权的?”贺予冷冷道,“我倒是想干干净净,可我爸心里只有那个在国外做研究不肯回来继承家产的大儿子,他拖着时间不肯放权给我,不就是在我哥回心转意么。” 贺蔚沉默几秒,才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伯伯的儿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你的。” “他给的那点东西,我已经看不上了。”贺予把揉碎的烟抛出车窗,按了按额角,“小蔚,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被爸爸妈妈宠着长大的,开心了就玩车谈恋爱,不开心了就去小岛上度个假。” “整个贺家的小辈里你跟我关系最好最真,但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知道池嘉寒为什么拒绝你吗,因为像他在那种家庭长大的omega,和你也不会是一路人。你只适合跟你那些前任们一样的富家千金公子谈恋爱,无忧无虑。” 换做别人说这些话,贺蔚早就让对方滚蛋,但现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路。 “说这些不是要你改变什么,你这样很好,我希望你永远没烦恼。不过,不要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别人了,没用的。”贺予长呼了口气,“停车吧。” 已经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贺蔚踩了脚刹车,停在路边。 “还有,转告你那个拳手朋友,离唐非绎远点,别再回俱乐部了。”贺予关上车门,“慢点开车,路上小心。” 贺蔚不作回应,发动车子离开。 陆赫扬这两天都没有来学校,只在今天游泳课第一次正式考试前到了游泳馆。他从更衣室出来去场馆里时,两个班的s级们已经排好了队准备热身和考试,顾昀迟也来了,贺蔚正跟他聊天,许则排在他们两人后面。 刚走下台阶,陆赫扬就撞上了许则的视线,因为许则一直朝入口这边看,明显是在等谁找谁的样子。 他和陆赫扬对视几秒,转回头,没一会儿又转过来,看陆赫扬站到队伍末尾。 十秒后,许则从队伍中间走出来,排到陆赫扬身后,成为队伍里的最后一个。 “怎么了?”陆赫扬半侧过身,问。 “……”许则觉得陆赫扬眼里似乎带着点笑意,有种明知故问的味道。他没说话,低了低头,知道自己的意图应该已经暴露了。 陆赫扬向后拉住许则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带,说:“站这里。” 许则就往前迈了一步,跟陆赫扬并肩站在一起。陆赫扬松开许则的手腕,指尖擦着许则的掌心滑下去,勾住他的无名指和小拇指。 其他人还在聊天、说笑,许则和陆赫扬静静站在人群末端,成为游离在外的那部分。 “哎,许则呢?”贺蔚说着话一回头,发现许则不见了,他探出身子往后看,“怎么站最后面去了,赫扬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顾昀迟回答。 贺蔚思考片刻,然后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50米自由泳考完后是200米混合泳,许则和陆赫扬在最后一组,前面的大部分学生已经回更衣室。 陆赫扬这次的游泳成绩很突出,大概是在军校接受了高强度体能训练的缘故,他到终点时比第二名的许则快了将近两秒。碰壁后陆赫扬正要浮出水面,手忽然被抓住了,他在水下往左看,看见许则正伸出另一只手碰壁,接着朝他面前游过来。 助教们正在记录成绩,红黄相间的浮标随着翻腾的水花摇晃,许则像躲在海面下的鱼,沉默又大胆地游向陆赫扬,借着水波和浮标的掩护,亲了一下陆赫扬的嘴巴。 耳朵里涌动着闷闷的水声,夹杂了又重又快的心跳,大脑里充斥因为屏住呼吸而产生的轻微窒息感——许则认为自己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像这一刻一样的勇气了。 他看见陆赫扬在轻微的惊讶过后对自己笑着吐了个泡泡,接着动了动唇,说了几个字。 太紧张了,也没有时间可以反应,许则还没弄清楚陆赫扬到底说了什么,就被抓住手臂带出水面。重新呼吸到空气的瞬间,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们回到现实。 贺蔚从淋浴间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许则和陆赫扬才刚考完试。许则正坐在长椅上,陆赫扬站在他面前,背靠着衣柜,拧开一瓶矿泉水。 夕阳的余晖从高高的窗上投进来,倾斜的切割角度,正照在许则和陆赫扬身上,整个更衣室被暖黄的光填满。贺蔚看见许则一直抬头看着陆赫扬,眼神和表情都专注,安静又顺服,而陆赫扬在拧开瓶盖后直起身朝前走了一步,把水送到许则嘴边。 许则仰着头张开嘴,双唇衔住一半瓶口,那条勾勒在他脖子上的光线就随着喉结的滚动不断地上下起伏,像落日时分海浪涌迭的海平面。许则的一双眼睛仍然直直地向上望着陆赫扬,一秒都没有错开。 贺蔚愣了愣,然后用毛巾擦擦头发,又擦擦眼睛。他直觉这种场景很离谱,可又无法描述具体离谱在哪里,因为陆赫扬会跟许则成为朋友,本身就是不太正常的一件事,但既然发生了,说明许则在陆赫扬眼里应该是比较特别的人——那么给特别的朋友喂一口水,貌似又变得合理起来了。 “还不去冲澡啊。”贺蔚往更衣室里走,他莫名有种硬挤进了某种空间的错觉,让他难得地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嗯。”陆赫扬看他一眼,又看向许则,“去换衣服吧。” 许则点点头,站起来去开衣柜,随后两人去了淋浴间。没过多久顾昀迟换好衣服走进来,擦着头发去拿运动包。贺蔚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顾昀迟头也不抬,“奇怪自己是怎么顶着这个脑袋活到现在?” “嘶——”贺蔚原本就心情欠佳,他将毛巾一扔,“你嘴巴怎么这么毒,上次我看见你跟那个omega一前一后从器材室里出来,他边走边哭,是你干的吧?你是不是打他了,我等下就去告诉顾爷爷。” 顾昀迟侧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看什么!”贺蔚喊,“大家都别想好过!” 这种低级的吵架顾昀迟向来不理会,他坐到椅子上打开手机,贺蔚嘀嘀咕咕了几句,也坐下来玩手机。 许则先冲完澡出来,贺蔚打着游戏扭头问他:“赫扬还没好吗?” “在穿衣服。”许则的脸和脖子被水冲得有点红,回答道。 半分钟后,陆赫扬回到更衣室,把东西收拾好,四个人一起往外走。陆赫扬忽然说:“许则,你长尾巴了。” 身后好像被拽了一下,许则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发现自己的运动裤裤带正被陆赫扬拉着——裤子穿反了。 许则一愣,反手想要把带子系起来,陆赫扬说:“我帮你弄。”他将带子系了个结,然后在许则腰上轻推了一下,“好了,走吧。” 走在前面的贺蔚回头看他们俩,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现了,但他这次没有说,因为肯定又会跟顾昀迟吵起来的。 到了校门口,贺蔚问许则要坐谁的车,许则摇摇头:“我先回家了。” “为什么,一起吃饭嘛,赫扬现在难得能跟我们一块吃饭。” “晚上有点事。”如果跟他们吃晚饭,会耽误去汽修厂值班,许则说,“你们吃吧。” 他说完去看陆赫扬,仿佛在等待什么指令。陆赫扬对他说:“路上小心点,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嗯。”许则背好书包,朝停车棚走去。 “是不是去打工啊?”许则走后,贺蔚问。 陆赫扬点了一下头,远处许则正把自行车推出来。 “反正别再去俱乐部就行了……不过,都要开始录取考试了,会影响学习吧?你不打算借钱给许则应应急,让他先安心复习吗?” “他不会要的。”陆赫扬说。 不会接受,更不会主动开口,许则在这方面一点改变的余地都没有——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消耗自己的健康和休息时间去赚钱,这是他的生活方式。许则不考虑其他选择,别人也没有立场去评价和干涉。 在酒店吃过晚饭,贺蔚和顾昀迟到娱乐区打台球,陆赫扬一个人去了洗手间,洗漱台前正站着一个alpha。 “查得差不多了,赌场、拳馆、性交易、违禁药物,特别是拳馆里,有人利用拳手做兴奋剂药品试验,已经出了不少人命。” 陆赫扬“嗯”了一声:“再等等,等顾家拿下城西的项目。” “陆先生明天回国。”蒋文说,“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上次绑架的事。” “没关系。”陆赫扬洗了个手,“文叔,你帮我查一个人。” “许洺,首都总局的刑警,十年前出任务的时候因为摔下山殉职了,但家属没有见到遗体。你帮我查一下,那次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同行的都有谁。” “十年前的案子,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嗯。”陆赫扬把手擦干净,“不急,有线索了就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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